天空,下着零星小雨。
晶莹的水滴滴落在碧绿的荷叶上,犹如剔透无暇的明珠。柳枝垂入水中,同灵动的鱼儿一起嬉戏玩耍,漾起层层波纹。
红柱绿瓦的八角亭内,一位身着白衣在雨中飘渺似仙的少女正独自下棋。她左手白子,右手黑子,好似指点江山。她表情变换,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坚决果断。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已经占据棋盘的大半江山。细观棋局,形式正处于危机时刻,只要走错一步棋局便扭转乾坤,正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自己同自己下棋,最简单也最困难。
简单的是,可以轻易卖个破绽,结束战局。
难的是,分出两个思维,下好克敌制胜的每一步。直至将另外一个自己逼入死角,万劫不复。
这个在亭内独自对弈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白薇。她左手中的白子静静落下,右手拂过石桌上的茶杯。
茶水已冷,空余微微淡香。
“绿柳。”白薇轻声唤道。
一旁没有回应。
“绿柳?”
还是没有回应。
白薇抬首,看向绿柳。
绿柳若有所思的站在亭边,一身翠绿色的裙衫和厅外被雨模糊荷叶相互辉映,有些淡淡的离愁。几滴调皮的雨水被微风带进亭中,沾湿了她的裙摆,她仍然一无所觉。
这丫头,今天怎么了,感觉好像很忧伤。
人的心情,会改变身边的气场,将周围的景物渲染出感情的色彩。原本清新的雨中荷柳,却成了黯然的感怀情殇。
白薇走了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指探向她的脉搏。
没生病!
绿柳这才惊觉过来:“小,小姐,怎么了?棋下完了?”
“没什么,唤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反应,就想你是不是病了?”白薇放下绿柳的手腕,神情平淡。
绿柳一听说自家小姐唤了自己几次自己都没有听见,有些不好意思,脸尴尬的红了,就连说起话来也有些轻微的结巴:“那、那、那个,小姐,你叫我干嘛!”
白薇看见她的神情不禁莞尔,她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些许温润。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绿柳精神恍惚,言语中有一分凄凉,看得出来,她心中定然有悲伤的事。
一味的询问,永远是得到答案最愚蠢的方式。
在身边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她需要做的只是支持。绿柳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绿柳,你不愿说我也不多问。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
白薇神色淡然,只是那双微凉的眸子里隐隐透露出真挚。
绿柳看着白薇淡然却认真的眼睛,眼泪汹涌而出。
她一下子跪在了白薇脚边,“小姐,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也许很过分,但请你帮帮绿柳吧!”。支支吾吾的啜泣后,她将怀中的一份画着什么东西的纸递给白薇。
白薇一把扶起绿柳,淡淡的扫过这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留胡子的男人躺在床上,头上好像还顶着什么东西,下面还有一棵大树和一只乌龟。绿柳自幼家贫,不识字,这些图画应该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书信,不用想太深。
男人卧床,树,龟?父亲病卧在床,速归!
“你爹爹病了?让你回去?”白薇问道。
“唔。”绿柳泣不成声的应了一声,点头,还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花了秀气的小脸。
她是卖到府里的丫鬟,跟那些雇来的丫鬟是不同的。按沧国的律例规定,凡是卖出的丫鬟便为主人所有,没有主人的允许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家里。但是这次爹爹一定是病的很重了,不然娘亲也不会画这幅图画给自己。
在沧国,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但一般主人都不会应允,而且就连帮忙带信的家丁都会受到处罚。一来,是怕奴才偷了府里的东西贴给家里;二来,是怕应允之后奴才回家的中途逃到其他地方。
绿柳知道小姐虽然对她很好,但是这在沧国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她不能肯定小姐会答应她。她一直闷在心里不敢说,也怕连累了传信来的遥儿。
白薇摇了摇头,看来奴隶的思想已经贯穿了绿柳这个丫头。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这丫头却憋在心里不敢讲。“你快去吧,别人问起你就说我应下了。”
绿柳听说小姐应下了,眼里的泪水越发汹涌了,用有些氤氲的呜咽声道:“斜斜,斜斜小节。斜斜,斜斜小结。”
“行了,快去吧。”白薇挥了挥衣袖,袖子上银线绣制的蝴蝶好像正在翩翩起舞,栩栩如生。
绿柳转身便要踏入雨幕之中。
“等等!”白薇出声叫住了她。
绿柳回头,不安的看着白薇。
白薇想起绿柳既然是卖入府中的丫鬟,一定没有什么积蓄。而且跟着她,连打赏也混不到。她从荷包里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绿柳,淡淡的说道:“把伞带上吧,毛毛细雨湿衣裳。这些钱请个好点的大夫给你爹爹看病,剩下的让他们生活过的好一点。”
绿柳一脸错愕,她没听错吧!二十两,好多的钱啊!当初她卖进将军府也只给了四两,二十两可以买五个她了。而且小姐竟然那么关心她的身体,接过油伞的手有些颤抖。
这么好的主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绿柳竟然能够遇上这么好的一个主子,何其幸运。
“谢,谢,谢谢……”绿柳一边鞠躬一边说着谢谢,眼看着又要跪下了。
白薇一把扶住她,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孝顺父母亲人,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
绿柳又深深的看了白薇一眼,眼底是满满的感激。白薇不以为意,这些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连帮忙都算不上。
绿柳走后,白薇坐回到未完的棋盘前,喝了一口已然凉透的花茶,微涩。茶,果然还是微温的时候口感最好。
“好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四小姐不仅对医药颇有研究,连文采也如此风流。”荷苑门口传来几声鼓掌声,还有一个熟悉的男音。
白薇扭头,正对上一袭墨色长袍的太子沧熙还有小脸苍白双眼含恨瞪着他的白菁。
两人进到凉亭后,身旁的下人自觉的去为太子殿下端来瓜果糕点还有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白菁看着白薇的脸色一直不善,就连放下茶杯的手也稍稍重了几分。
她今天本来很高兴的,因为今天一大早太子殿下便来了将军府,说是来看望她,还带了好些漂亮的首饰裙装。只是她看的出来,太子已经不像第一次见到她那般温柔亲切,言语间生疏了许多。
她努力绞尽脑汁想要找些话题,他也只是敷衍般的回答,表现出兴趣缺缺。最后没说到一刻钟便说屋内烦闷,想要在园子里散散步,让她好好休息。
她自然不能错过每一个接近太子的大好机会,便借口自己已经躺了很久也想出来走走。谁知走着走着,太子便在荷苑门前停了下来,更是听见白薇那番话。她恨的牙痒痒,没想到一不留神又让那狐媚子抢先在太子心目中加了分数。
“妹妹,今天天气转凉还穿的如此单薄不怕伤了身子么?”白菁微笑,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关切样。
白薇没有说话,从白菁踏入荷苑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白菁的绵绵恨意。
就在前两天,她还治好了白菁的惊恐失语,今天的白菁根本没有感恩的心思,反而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这样的人,她不想继续理会,只是将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随着接连几子的落下,棋局也发生了改变。
白菁看见白薇没有理会她越是恨的咬牙切齿,碍于太子的面子却又不好发作。
太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桌上未完成的棋局,温和的说道:“没想到薇儿还懂得棋艺。棋盘,就好比恢弘的江山,精妙的布局如同攻城的利器。薇儿既然懂棋,自然懂得我上次同你说过的那些话。”
“……”白薇不言,看着太子微微颔首表示礼貌,转而轻抿了一口丫鬟刚刚端上的热茶。
太子含笑看着她,眼中闪过微微星火。
比起聒噪善妒的女人,白薇的冷清娴静却正好挑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妹妹还懂得下棋,自己跟自己下多没意思。姐姐才疏学浅,要不我们姐妹两来一局,全当切磋棋艺如何,也可以给太子爷增添一份乐趣,可好?”白菁再无法忍受太子的无视,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
说到才学,她自幼得名师调教,琴棋书画也勉强能算样样精通。这棋艺更是她的最强项,白薇一直体弱多病,从未接受过名师指点,她自是有自信可以轻松胜利的。她倒是要看看,输掉后的白薇还有没有那种冷清傲气。
“你确定?”白薇抬眸,淡淡一眼。
只是淡淡一眼,白菁却被那种冷韵自信的气势恍了心神,微楞之后,马上说道:“当然!”
自己自幼接受名师教育,怎么还会怕她?白菁很快恢复了骄傲的神情,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不过刚才白薇的气势,冷清的眼神,竟然让她无意间仿佛看见父亲白鸿。
“有彩头我便下。”白薇冷漠的看了一眼满脸自信的白菁,特别是她颈脖上带着的翡翠蝴蝶玉珠坠。
也许这是个机会,拿回属于自己娘亲东西的机会。
太子沧熙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摸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双鱼佩,微笑的说:“看不出来,薇儿还挺财迷的。若是赢了,这个便赏给你可好?”
双鱼佩?皇后赐予太子妃的信物!
太子说的不是谁赢归谁,而是白薇赢了会将此物馈赠与她。
白菁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刻骨的恨意恣意蔓延。看来太子是打定主意想要这个小贱人做太子妃了,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她一定要太子看清楚谁才是最好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