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雪的感情,我一直没有深的积累,至多是有些诧异她的漫天而舞,还有脚踩在上面,吱吱响的声音也有些许不明确的喜欢。曾经几个附雅之朋,约我雪中饮茗,我也欣然往之。可那一次,她的确有些不同,淡然的丽质,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冬天的一个静日,我坐在房间,心里翻着春天的故事。不想,雪就簌簌而落,继续了两个时辰,窗外竟然成莹莹一片。偶尔,有些风卷起雪花来,送到空中,再送到枯了的树干上。时来的鸟儿,从树上飘到地上,从地上又跳在雪上,雪泥鸿爪,倚傍鸣啭,情绪豁然宁泊,又无限跃跃。恰时,下榻苏州吴宫的友人,一个电话过来,问去京的时间,我说还要具体再明。随之,就彼此闲聊了几句,他说他那儿落着轻洒的雨,好像杭州那面也一样落雨,而我说我这儿长城之北,却刚刚无声无息地飘起了漫天大雪,皑皑一片,景致也颇独特。真是无聊的时间里,平添一段旨趣,生活无时不有趣动。
我向来好静,不喜喧嚣,所以居处也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旅馆,这个旅馆甚至在常人的眼里,会有一种寂寞的感觉。我不清楚,寂寞是不是尽是飞落的情绪,但在我,我不是这样理解,我觉得,寂寞和享受应该是一个意义,只是它们是两个不同的词而已,就像苹果有许多种,可是无非在质上还是属于苹果。
快到午餐的时间,我问了老板,可以买些生姜最近的地方,他说这个还真是太远了些,再说雪积的厚度不比寻常,还是不要去的好。我面有难色,悻悻地回到房间,但心情却迟迟无法恢复。等到老板敲门说,到了午餐时间时,我出去了,照例是我定的制式菜单,一粥一菜还有烤面包。
餐室里很洁静,布置也讲究。墙壁上原木铆接的框子,周边饰着刀刻的精细的花瓣与叶蔓,框子里则是一些古旧的字画。字画,我一窍不通,所以无法言说,只是有种隐隐的直觉,这些古旧配以原木地板,有种和谐的感觉。灯光柔和地渲满角角落落,浓浓的重低音,徘徊在天花板上,也徘徊在原木地板上。氛围与情调,浪漫、原生态,好像都可以在这里毫不费力地追寻得到。我落座的这张餐桌,是个两人桌。素雅的桌布,绒黄的底色上,一些红或蓝的花与叶,绣在上面,如果有十足的无聊,数一数这绣花的多少,也绝不会是一种无聊的事情。
我旁边就是一个烤箱,新鲜的面包都是从这儿新鲜出来的。只是,现在仅供我一个人使用。室里散散着算我五六个人,但老板依然进进出出,询问着如果再需要,可以随时加点。
旅馆还没有挂上名字,据老板说是刚刚开业,手续已在批文的下达中,如果我再耐心几天,不日就会隆重开业庆典了。我笑笑说,如果雪能知意,当然我也就顺理成章地等待了。
老板平和静雅,难怪朋友介绍我时,说这个旅馆,定能使我中意,而且还神秘地对我说了句,如果你能和这个老板谈得心投意合,说不定就是一种机缘。什么机缘,当时我心里就讥讽自己,机缘大多不过流水,无情而去,而有意落花也随之而消。现在看来,值以去稍做观察。
第一天,我来得匆忙,手里没有掂点儿好东西,只是把一个好友给的桃核工艺品,带在了包里。老板初见,只是惯常地寒喧,我说了在此小住几日,初见就有所打扰,很有些愧意,同时便把桃核工艺品递上,算是一种礼节上的物品。他只是稍看一下,也欣然接受。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多余的话,打招呼与表达感谢,还有偶尔在眼神里肯定一些或致谢一些。晚间,他沏了不错的普洱,送到我的房间,说没有什么东西,这些暖身子的茶,你不要推却就好了。我接过,仅仅说了声谢谢。
我记得,他的面容,红光焕新,挺括的衣衫,不像是多见的款式,但是与华尔斯丹的风格有些相类,脚步力量劲足,但在我的房间近处却分明是蹑了足音。喝着那壶暖茶,我看了有几个小时的书。
我吃尽了所有的餐。他,过到我面前,问:“如果再需要,可以再去添些?”
“这些很足够,也已很好,谢谢你!”
“哪里哪里,六月已和我说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尽情讲出来,我会尽力而为。”他微笑的神色,透着竭力的热情。
“好,有事情我会直接与你讲。”他满意地去了,我则被他的不安弄得局促起来。透过窗子,外面的雪,依然在落。
餐室里,人渐渐散去。他就开始点起了烟,雾气缭来绕去,我起身要回房间。他则说:“你看了那么久的书,也该休息一下了吧!”
我说:“这么一个雪日,想出去也有些无聊,而且这儿的气温太低了,我还真有些不能承受,万一身体有些不好,岂不是又要给你添烦?”我向来有些直来直去,说了这句又后悔,不知他心里会有什么梗塞。
“那就坐在这儿说说闲,总比一个人好些?”
我用手扇着漫室的烟气,他很会意,掐了烟,开了严闭的窗子,一会儿烟消雾散。
我复又坐下,他就落座对面。
“在这儿,住完了,又要去哪儿?”他倒是单刀直入。
“去西藏,看贝叶经,那些几千年来,世界上现在独存无二的贝叶经。”
“哦,那些贝叶棕的叶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有羊皮卷,如果你想看,也是可以的,可我觉得,也不定非得亲身亲眼。”
“不知道,我只是在路上,所以贸然些是极可能。人生是克服,是超越,是享受,反正解释多多,人也多多,这也自然。”我淡然一言。
此时,门厅外立了一个人,很快就推门而入,我与他齐齐看去。一个男子,一米七八的个子,外面的风衣被雪盖了个全身,手里拎了个手提袋,冲着老板就喊:“老板,生姜来了!”
我心就是一动,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外面的路的确难行,况且这个地方是个小小的山包,虽然也算不上太坏,可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雪日山路里坐滑车的事儿并不少见,原来老板不想我去的原因也在于此。可是,这个男子,却顾不得这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把姜送来了。我与老板一起迎上去,我去帮着提手提袋,他则去帮着把风衣取下,把雪尽力地抖落,一边说:“辛苦你了,赶快到里面去暖暖身子。还有,我热好的酒,还有一壶,去喝两口。”
男子并不谦让,端了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就是两口。这样粗硬的男子,我学不来,因为我不能喝酒,如果我也能,我也冲动和他一样,咕咚咕咚不是两口,而是五口六口。老板抖好风衣,又拿进暖衣房去,才又转回餐室,说:“路上车坐了几次?”
“今天算是好的,才两次。”
“两次?”老板笑着重复,似乎不可相信。随又转而问道:
“这酒,味道怎么样?”
“是好酒,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自己酿的,这是八年的。改天,你再来,我送你两瓶。”
“老板”,他嘿嘿笑了两声,“两瓶?瓶是多大的瓶啊?一瓶才不到三两的?还是一斤的?”
老板就指弹了男子的头皮一下:“一瓶还十斤的呢?”
“我早就知道,你藏着私酿的好酒,我才冒雪给你送这袋姜来了,不然,我可是雷打不动的。”又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好了,这姜啊,我现在也不要了,你还是从哪儿拿了来,再拿到哪儿去吧!”老板说。
“好啊,不过总算我们见了面了,怎么说也有了一面之缘吧!所以,这壶酒我带了也是有理的。”说完,还当真拿了壶并里面的酒,起身要走。
老板并没有起身,朗朗而说:“一面之缘,只有一壶酒,也太没我的名了,怎么说也得成个礼,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男子笑着。就立在那儿,看老板去了收藏室,又看了看我,便又转回来,与我同坐。
我不知道里面蕴藏了些什么,但觉得里面一定有很有趣味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勃发。然而,碍于总归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不好说些什么,可是又不能不说话,便叙了一句:“外面的雪,真得好大啊?”
“是啊!外面的雪,大极了。”
“这姜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吧?”我试着问道。
“可不是,路上我摔倒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呢?这个鬼地方,一到下雪的时候,就是鬼也不愿意来的。”
听到这儿,我有大愧意,便直言相告:“说实话,这姜是我需要,原本前两天来这儿,没曾想会下雪,一旦下雪了,又想亲自去买,奈何路险不说,地形也不太熟悉,所以就与老板谈了,帮买之事。真是太感谢你了!”
“噢?是这样,没有什么,老板给我费用,我提供服务,也理所当然,刚刚我是想弄他点私酿喝喝,你别在意。我们之间的事,你也不便参与。你能说这番感谢之话,我也就很知足了。”
是啊,我算不得是什么。我不过是一个过客,匆来匆去,甚至也有些不清楚自己的方向所在?我只是走着,向着一个看似光明的地方走去,直到了若干年,光明还在前方,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我也停不下脚步。
老板终于出来了。怀里抱着两个坛子,坛子里飘散的香气,霎时弥漫了整个餐室。我也有些忍不住紧吸溜了数次鼻子。他笑呵呵着:“这两坛,总算是可以的吧!”
男子,终于有些沉不下去了,打破了原先的气氛说:“老板,真够爽快,我是受宠若惊了。”
“你受宠若惊了?可惜,这是给我们这位先生的,你过于早了些?”老板依然笑容在面。
我,全场的唯一我,是再也无法沉下去的了。我说:“老板,原本我不该说这句话,可是,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因我而起。说折衷吧,我直来直去,说打开天窗吧,我还有些底气不足。你给我一点儿情面,对他宽容一分如何?”
“唉!看你说什么,六月和我的关系,虽然没有那么铁,可也颇相投,你啊,我打第一眼,就从外到里的清楚你,你没得说。我只是和他逗个乐子。”回头又对男子说:“怎么?你还真是当真了?看你那俊样儿,说好了,我可是看人家先生的面,才拿了这两坛子十年的私酿给你喝,临了你捎走一坛。”
那男子,就眉开眼笑:“都说老板畅快,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最佩服和欣赏人家令狐公子,那酒喝得才够神仙享受,不知老板是不是也是一位酒仙?”
老板把坛子往桌子上一沉,握指成拳,一个长拳就冲向男子,男子立时后仰站住,列开架子,扎起丁步,说:“还要比划比划?才能续酒缘?”
老板把手一摆:“小声点儿,我这儿可是旅馆,现在还没有正式开业,你小子要给我提前歇业不是?我们还是喝酒,慢慢喝酒。”又对我说:“你,也喝一点儿?”
我就起身要走回房间说:“说实话,酒是好的真想喝,可是我不能喝酒。谢谢你的挚意。”
那个男子便说:“看你也不像个喝酒的,你去吧,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一脸的不屑,我心里冲了一股无名之火,但碍于初见与的确暂不能饮酒,便不再回言。
老板拍了自己的脑门,便说:“噢,我差点忘了,我这儿还有点儿纯正的人参,一会儿我给你炖好了,和我们一块儿坐坐吧,你不喝酒,看我们喝,你自己吃人参就是了。”
“不,不不,不不不!”我连忙地拒绝,陌生的初见,陌生的感情,这样贵重的礼品,哪能承受得起?
“今天下了大雪,等明天就会有不少的好东西,你可以跟着我们去看看,非常有意思。”老板说。
“我知道,你是想去弄点野味,今天我看到雪一开始下,就把猎枪擦了一遍,专等明天呢?如果你去的话,我们搭个伴怎么样?”那个男子说。
“不行,我这儿不知道帮我忙的人,能在这雪天里赶到,实在不能清楚,何况我们这儿住的人,也有五六个,好歹也得等到天晴雪融才行!”老板说。
我就要走出餐室了。老板又对我喊了说:“六月给你说了,你来了就好比六月来了,你如果有点儿累,就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等我把人参炖好了,再去喊你。”
我以为他只是一句浑话。六月和他相比,也是一样,多说一句话,与少说一句话,哪一句都不能信实,只有自己心里存放着自己的确实才对。
回到房间,透过窗子,外面的雪如往飘落,灯光微弱地散到外面的雪花上,泛起微不足道的光来,但是依然很清楚。我看了看翻开在桌上的书,钢笔还搁在上面。我把灯光拧得弱下来,把帘布扯紧起来,我躺在床上,在思考春天的主题,我应该如何设置?
天光什么时间朦胧起来,我不清楚。直到老板敲了我的门说:“人参炖好了,凉了可就不行了。”我一骨碌起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又如何?人家那份盛情,到了这步田地,如果推却……那会怎样?如果不推却,那又怎样报酬?我左右难取主意。突然想起给六月电话,六月却关机了。
无奈,先进到餐室。那个男子还在,嘴里的酒水,还有没有下咽的,在嘴里回旋,一边见了我,还说:“兄弟,这么好酒,不喝点儿,太错过缘份了?”
我没有讲话,我只是淡淡地陪上一脸温笑。老板见了我,则说:“这人参,太小意了,你趁热吃了就是?”
我说:“这人参,可不是随便的东西,你给我吃,我真是感动不尽,只是这人参的金钱价值,我确实不知,如果你能开个价,我付你钱,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心里机关清楚明了。我还不是那种人,如果真是那种人,岂不是太小看我了,我也不是那种放长线的人,如果我是那种人,你也是太小看我了。在这儿,没有萍水相逢,也没有情投意合,我只有随缘而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极其平常的盖碗,从缝隙里泄出来的独有的香气,已经令我不能怀疑,这人参的掺杂。我开了盖,里面的人参,太过于奇怪了,像是一个娃娃模样。我立时惊呆了。
我不是唐僧,我也不是三藏,我也不是虔诚的居士。我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如何如何了?我细看了一下,真得像是个婴儿,只是比通常的婴儿小了许多,大小也就是半个手掌。当然,它也不是地仙之祖的草还丹,它也许是一种恰如人形的人参吧。
老板见我一时呆住。说:“怎么?你是第一次见吧,这是我们这儿少有的人参,当地人还是把它叫做草还丹或者人参果的。你放心,我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是一种随缘而遇的行为。”
“啊,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不过我是听说过,也在一些流传的不辨真伪的照片上见过,只是还在没有见过之前,一直心存疑问。想不到人参,还真有这么奇妙的?”
那个男子,接了话:“你们外地人,当然对我们这儿不了解了,我们这儿山里多的是宝货,可惜近年来,外面的人来得太多了,所以这些宝货差不多要绝迹了。”
“不是有人工养殖的吗?”我问。
“人工养殖?那样的方式养出的东西,你也能相信?”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是啊?现在中草药已经走向人工养殖化了,中草药的功效与原来相比,确实也有些不如。但是依我看,还是人们对他们功效变化的研究不够。当然,里面的因素也足够多。”
“算你有点儿见识,早年我去天山采雪莲时,那儿的雪莲就已经开始不如早先了,所以那一次,那些雪莲我一个也没有采。我倒希望他们长着吧,越是没有人知道越好。”
“这么说,这人参更加珍贵了,只是我这嘴也太过于有口福了。”我自嘲。
老板忙接过说:“别说了,再说这人参凉了,还真是吃了当白吃的。”我是不知道,这东西还有这么讲究的吃法。
他们俩人一块儿喝酒,到底真把那坛酒喝个尽。老板最后说:“如果明天帮我忙的人能来,我们就去猎一会,有年前没有动枪了。”
我是极不赞成,毕竟我还是想给那些有生的动物,留下他们应有的生命。老板说:“我不是真是想把他们,弄个多少,只是去看看,找找乐子,倒并不真的去把他们杀了。你想,这么好的雪景,不去体会一下,也不是太可惜了。”
那个男子也趁热打铁:“就是,就是,刚刚我还说,怎么就不出去一下,原来还是早有埋伏好了的。行,老板,假如你的帮手来不了了,那我还是随时能找几个人,来替你帮忙的,只是你不要见怪我们初次太过于陌生。”
“我这儿,室空地阔,只要不嫌弃,就行了,哪儿会有这么多罗嗦。再说,我这儿多几个人,是帮手,就这样定了,明天你给我带几个人来,就这么定了啊。”
“有老板你这坛子酒做证,我绝对保证。只是提醒你一下,枪还是早点儿擦亮些。”男子抱起了坛子。
“这我知道。那明天准时在我这儿见。”
我也起身,送男子到厅门口,因为是他把我需要的东西带了来,这点儿感激之情,送一送还多有欠。我对他从心里绽出了微笑,说:“路上雪滑,多注意。”
他披上风衣,说:“兄弟,你还是早些歇着吧,明天我们一块儿去。”又掖了掖了皮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老板:“这位兄弟,也一起去?”
老板也转问我意见。我说:“风雪漫漫,想去只是会给你们添**烦的。”
“没有,没有,其实见识一下也好。再说,我们这儿要去的地方,不比深林里猛兽多,只是寻常的一些山鸡野猫,赏景足兴的,没有什么麻烦。就是,不知你的兴致有没有?”
“那我就说定了,一起去。”我满口应承。
“老板,你这儿还有皮衣呢?没有的话,我就带过来一身。”男子问。
“你还是带过来吧,我这儿还真没有了。”老板说。
“多谢大哥!若去江南,必定迎接。”我抱拳礼谢。
“客气,我走了。”原来,他是穿了冰鞋,敏捷的身子,在雪杖的威力下,瞬间离了好远。说的坐那滑梯,在这样的大雪里,总也难免。
晚餐,也用不着再去吃了,我自己在烤箱里烘了面包,带回房间,那些酒气也醉得我有些沉沉,头一沾床,就开始昏昏而睡。
我醒来的时候,帘布的隙里天光一线,扯开看时,可不?这一片光,像是一个冰晶世界,太阳还没有出来,光却一直未曾离去。
我看了看时间,才夜里两点多钟。冲了温水,和了面包,略觉身安。这个时节,人多已熟睡,于是便看桌上敞开的书。这本书,我看过有多次,只是对于其中的一文多有迷恋,有时也突然变位地一想,莫非自己是被惑?有时,也不免笑笑了之,可事后,再想时,却也不尽还要去翻,翻到至于心里熟烂之极,却仍要去翻,只不过换成了在心里去翻了。有时,也便不去想,只认为它只是一种存在,若有似若无,若无似若有,唯此所有才恰到好处。
笔压在上面的一句是:迪克说,我不在了,不等于我真的不在了。我在,不等于我真的在。想想,这句话,也没有什么高明,自从玄奘东取佛经以来,玄风盛极,两合求途,便生出了这样一种语言。当时看来,夹生得很,可在历史中,这个外来经,凭了精神和机巧愣时扎了千年根,并开花结果,不但是人所不料,就是其西来时自已也未料吧。迪克再借这种语言,有一种可能,定是虔诚此经之人,或者就是一种借经取巧之人。
而我去藏的理由,没有更多,简单不再的是想睹一睹往日的故地。也可以说,我这个人,有时用一种“游痞”来称谓,似乎更加恰当,不是么?务工总是不精不专,最喜的是逛山戏水,再就是察民探俗,有时也胡乱说几句昏话,倒从未曾想博点儿什么?
夜深人静,天光一色。边读边想,不觉已是人起时分。正想出门透气,门先被敲响,我问:“是谁?何事?”
“是我。我是说我们该准备东西了,一会儿早点儿吃东西。”听声音辨出是老板,这么好的机缘,添烦就添烦吧,只要我们每个人都毫无私心即是。我没有什么东西,顶多穿了厚实一些,以抵寒冷,要说现金吗?似乎一点儿也不顶用,在这荒山野岭之内,你就是背了满包的钱,去买东西,人家也不会卖给你的。所以,一应物事,全部抛弃。只要有颗赤诚之心,勇敢坚毅之力,比什么都强。
我匆匆穿好衣服,到了餐室,他已在张罗其余人的用餐了。另外,我看到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昨天已见的男子,另一个就是我还不认识的一个男子,从直觉上看,来来去去与客人招呼、服务的样子,定是来帮忙老板顶差的人了。
我朝向我一直落座的位子走去。男子一见,就招呼我:“别见外,今天我们四位兄弟,坐一块儿,那多好!你一个人,坐那儿,不是摆明了与我们搞分裂吗?”
也是,他们说的也对。我走去,那是一张五人桌,上面的粥、菜,全部腾起热气。当然,酒还是一杯不少。而且,这一次,也在我的位置上放了一杯酒。我坐下,眉头紧了一下。
老板说:“没事儿。这酒不比昨天的酒烈,是专暖身子的。六月给我说了你的身体情况。我看,也未必,中医上有句用药的话,叫做‘相反相畏’,你是有所不知,这‘相反相畏’也是相对的,有时是偏偏要用反和畏的。如果,你能信得过我的话,我来给你把把脉,看看情况,虽说我不行医,但我早些年时也曾师医,学过一些。”
“是不是耍虚?我不明所以,也没加思索地把手腕递过去。再说,我是不寻常的反关脉,如果他能一时切出来,至少说明对于中医理论还是有点东西的,如果不能,见机行事,给他几句悦耳之言,不过也不欠,相信也不碍什么事。”我递过去。
他三指一搭,就行反切,迅疾之下。我想,六月也不知道我这事儿,他一个只缘相见的人,一搭手腕就知道确实,也许的确不一般。不说什么,再看看他下面如何说。
他闭目按了一会儿,又请我换腕,又切了一会儿。时间大约过去了有二十几分,我清楚看得到,他的脸上一会儿一会儿地眉头紧皱。终于,他睁开眼睛,说:“脉象,我实在断不出,不过,我有一个方子,我还从来没有用过。但是,我得知道,你怎么有这种事情的?”
“天生造就,也无大碍,只是心疑罢了。我就,从不放在心上。我心坦然,天地也自明。”我温和着说。
“也是。这样吧!这酒,还是给你烫了,再喝吧,如果你执意不喝,我们也不勉强。毕竟身子要紧。”他舒开眉头。
“多谢,多谢!”说着,我自己端了杯子,去烫。
用完餐的人,陆续回房休息去了,因为这天气,出门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到天晴雪融。我们无聊,又加上那个男子怂勇,去找点儿乐子,烦闷之心恰好舒舒,一拍即合。
老板与男子喝了好多的酒,两大坛酒,都开了盖。肉也吃了不少。他们是有道理的,天寒地冻,身体要有充足的热量才行,不然,血气淤滞,人命升天,还寻乐子?
我只是喝了不到一口酒。我想我还是安稳一些的好,毕竟我感觉身子日益见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更也不会和他们一起坐在这儿。但愿,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平安过去。从昨天看来,他们都是性情中人,而且颇重义气,但是持得是什么?我也就不敢说了。他们这类人,大抵有两种可能,一是专一,另是广博。专一之人,有特别个性,说不好听一点儿,有点儿执拗,广博之人,也有个性,说不好听一点儿,有点儿不精。但是,也有一种摇摆于这两种人之间的,就是折衷之人。老板从昨天给我吃了,那么极其珍贵的人参,一定是相当地把我看作朋友。纵然,是用金钱换这人参,定是千万不肯的。而男子,虚实兼有,素未知晓,谨而慎之,见机而幻,理所当然。
吃够喝足。老板对男子说:“你那皮衣,给我朋友带了没有?”
“带了!当然我带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把它给你看,不过说实话,有点儿旧了,还有点儿腥味儿,可别见怪。”那个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儿不易觉察的笑来。
“从狼身上揭下来的皮,从来就是这个味道儿,罗嗦!”老板不耐烦,一双毛茸茸的手,伸向男子。
男子会意,从旁边的提包里,扯出一身皮衣。老板接过,又扔给了我。说:“你穿上去,看合适不合适?”
“不用看,昨天我就看准了他那身子,穿上去准没错儿。”那个男子语气,甚是不屑。
肥肥大大的皮衣,还有帽子,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我穿好后,在他们眼前一站,他们同时笑了:“还真有那么回事?”老板又问我:“敢不敢开枪?”
“那有什么不敢?又不是去杀良人?再不然,朝天空放就是了?不知道是些什么子弹?”我说。
“没有什么,就是一些散沙,没有什么威力,最多也只能打个三五十米,真家伙,我们可不敢随便拿出来。再说了,这一带,有十几年没有见到狼虎了,这些也用不到。就是今天,我们去弄点儿山鸡或者野兔,你当是入虎口拔虎牙呢?”男子回说。
“算了,我看我还是不动枪的好。我见识过那些枪,那些枪栓很沉,再说我还真有些侍弄不习惯。我给你们打个帮手吧!比如,找个好地方,生堆火,打个猎物多些了,我就可以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
老板一听,便说:“也好,反正我们是去乐乐的。并不在乎弄些什么,只是早些回来就是了。”
“时间差不多了。这雪一天一夜,兔子饿得也差不多了。我带了套子,套几只兔子,应该不成问题。”转头又对我说:“守株待兔,是你的任务。”
“好好好!”我也很高兴。这事儿倒不难,也不像他们一样得漫山遍野地去跑。
他们两人,穿戴停当,老板就对那个帮忙的男子说:“今天这儿,就靠你了。也没有什么事儿,这儿几位客人,照顾他们起居饮食就是了,其他的倒是很轻闲啊。回头,我们带了好东西,也会分给你的。还有,我在收藏室里,放了几坛子酒,你想喝的话,尽情喝就是。”
“你们放心吧,这点儿小事儿,我会干得很漂亮。我等着你们胜利归来。”他倒也很会说话。只是,我们都有些听腻了,但还是不得不听这一句。毕竟这一句,是句好话。十之**的人,都会选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