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对雨,风对雪,
寂夜对晴空,
宿鸟与鸣虫
岳阳春日,晨曦早。有阳光浪漫,拂绕丹楹刻桷,画栋飞甍。
一样的阳光,不一样的轮回。导致了往些年的平常日子,过到今年来,估计就算是过到了头。自大年一那个傍晚起,十二道钟声齐鸣后,接下来的八九天里头,不是北边雷霆,就是南边起风,就没有一天是能让人过得舒坦的。
无论是看不见的乌云,还是看得见的暗流,都在沉沉压抑着,岳阳三千的天与地。无论是不知不觉的平常百姓人家,还是消息稍微灵通的江湖豪门,都能很清晰地闻到,由这座城池内核,所散发出来的浓浓硝烟味儿…
今日,更浓。
“诶诶,快点,晚了就进不去了!”
“好,我马上就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刘浪你咋不赶紧称肉去啊!”
“诶!你别嚷嚷,换官榜了赶紧去瞧瞧。”
“官榜?那个官榜?”
“西市口那张官榜啊,今天换榜了!”
“不会吧?”
“……”
是的,换的就是那张二十年不动如山的官榜。
这是一件让小老百姓们无比激动的事情…
今日打更的撇子蔡,刚把五更打完没多久。岳阳东西南北,四城各处,便突然就冒出来了许多官差衙役。拿着写好的红纸,提着热乎的浆糊,直奔各城的菜市场口。二话不说,一手便把那些贴在官榜公告上,贴了整整二十来年,从红纸贴成了黄纸的旧官告,给撕了下来。紧接着,就把预先准备好了的新官告,利利索索地给贴到了官榜上。而后,在这榜上的木柱子都涂上了赞新的红漆…
这,看似一件小事,但这件小事却不得了。
这事情后头所隐藏的玄机,别说黑白两道,江湖官商,即便是那些写目不识丁的小老百姓,都清楚地知道,它在代表着什么!
大唐南域万千城镇,官者不官,鱼肉百姓。民者不民,民不聊生。绿林悍匪横行,江湖强人霸道。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二十年有多了。所以,西市口上的那张官榜,也就有二十年都没有衙役去更换过了。因为,这二十多年来,大唐的南域根本就没有管百姓生死的官!
而今天,
官榜换新的了。
那便很可能意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大唐南域的官府衙门,开门了!
这真的很重要…
至少对于那些手无搏鸡之力的小老百姓而言,很重要!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老百姓就处于最底下,也是最弱小的一个层面。在绿林悍匪,江湖强人的面前,他们的小命,根本就和蚂蚁没有太大的区别。如年前的三院大战,血洗十里雅苑大街。又如年前的渔阳水战,两岸惊涛催城。强人之间的拼杀,百姓人儿伤的也就伤了,死的也就那样了。人家心情好的,或许会给你几个铁镚子去看看大夫买买药,又或给你捎上一副体面的棺材和钱财。要心情不好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也拿人家没有办法…
这是物竞天择的道理!
这个道理,永远都不会属于弱者!
所以,于这些小老百姓而言,在如此黑暗的层面中,他们最需要的,是有人能为他们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晴空。哪怕,那只是一个面子上的工程。
只要能有个约束和讲理的地方儿,就成。
要求,真的不高…
也所以,今日官榜一换,满城轰动!
当然啦,这必然不仅仅唯有岳阳成如此,整片南域大大小小万千城镇,一百二十三州,皆如斯,皆轰动!只是岳阳城的小老百姓最多,看热闹也就看得最疯狂而已了。
“诶,诶,都让开!都让开!这有识字的,让他去看!”
“前面的都让条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
西城菜市口,今日不卖菜,只卖热闹与红火。数里市场,方圆数里人潮。可是官榜就那么点大,能见着它的也就前头那几十号人。里端的往里挤,都快把人给挤成肉饼子。外头懒得挤的,就四五成一堆,嗑着瓜子侃大山,等待着里头的消息。
“滚开!”
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费力地挥舞着铁铲,撬开人潮一路。带着一位老得眼睛都蒙成了一条黑蚯蚓的老头子,死命地往官榜处挤去。
“滚开滚开!靠,不识字站着干鸟蛋蛋啊!?”
“滚!滚!”
“让开!让老先生去看看…”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好不容易,挤了老半天。汉子才带着老头子由人潮外头,挤到了官榜的前头。再一手扒开,趴在官榜上看了老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糙汉。而后,请过身后跟来的老头子。而,这老头子,也确实够老的呀。刚刚那些不识字的糙汉是趴着看的官榜,这老头是比人家更厉害,眼睛都快要贴到红纸上咯,他才能见得着字儿…
“老先生,这上头到底写着啥玩意来着呀?”
“要不你念出来,也让大伙乐呵乐呵呀…”
或许是嫌这老头子看得太慢了,身后围着的糙汉子,便不乐意地嚷嚷了起来。老头子不管不顾地,又眯眼老眼,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懂咯…”
“那写的啥子啊?”
“你念来听听…”
“那…你得给我备着…点茶水才成,这可…得道道老半天咯…”
“成,我这就给你倒水去。”
见老头子应承,领他来的汉子紧忙跑出人群,没多久便拿回来了几个大茶壶。
见这汉子忙活得积极厚道,老头子才继续半死不活地点着头,说道:“好…好那我说说吧。”
说着,他又把脑袋靠在了官榜的开头,边看就边开始一个一个字地艰难念道:“这写的啥…”
“哦…看到了…写的是,骆牙私吞军饷,篡改军机。即日起罢免其江镇军统帅一职。”
“这里是…石皖承杀戮无辜,草菅人命,即日起罢免其祁阳太守一职。”
“史楷夫滥用军权,即日起罢免三水提督一职。”
“安康岳谋叛逆恶……”
“刘空假传皇令…”
“萨克雷…”
“……”
老头子看得很慢,读得也很慢,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地念出来的。以至于长长一张官榜,上万字,老头子把太阳由山脚一路年上了山顶,他还在慢吞吞地念念叨叨。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快给念晕过去了。幸好,领他来的那位汉子早就准备了冰水果食,见他快念断气了就歇息一会儿。否则呀,这官榜没念完,这老头子肯定就得死翘翘咯…
而旁边的人也没催促。一是因为这官榜里头的道道,好像是有那么些可以让人琢磨的地方。二是因为,小老百姓识得的字儿,实在不多。要是这老先生给念趴下去了,他们可就又得跑大老远去找人来念咯。
许久许久…
“哎呦…累死老朽我咯…”
“老先生先喝一口。”
“恩,啊…”
“这纸红得呀,都要晃瞎我眼珠子咯…还好,可剩这最后一段咯哈…”
小小一张官榜,是被这老先生一路念叨到了日头当空高挂,阳光烈烈曝晒。而官榜两旁,也被几位有良心的糙汉子,弄来了支架,撑起了一张遮阳的篷子。这才使得那满头大汗的老头子,没给晒趴过去了。
喝完冰水,老头子重新凑到了官榜上。
“我瞧瞧啊…”
“这写的呀…恩…榜上四百三十四人,罪证确凿,无需再审,即刻押解岳阳大牢!待正月十五夜,于瀛水岳阳河段,斩首示众,以正王法!即日起,南域七百城,三千镇,官府衙门重新升堂。如有冤屈案,纠纷者,皆可移步各城公堂,笔录备案,秉公办理。特此宣谕,各宜凛遵。”
“哎呦…可算给念完咯…”
话至此,一纸官榜总算是给念完了。
从这纸官告的行文来看。不难看出,写这纸官榜的官老爷,应该是特意花了些心思,改了不少措辞的。因为,在字里行间的用词用语,并没有多少拗口的官腔,让这些小老百姓们都能听之即可明意。
然而,纵然是官告通俗易懂,而此间离得只要不是太远,也都能听得清楚。可是待那老头子把整纸官榜念罢后,此间却显得出奇的安静。或许是老头子念得实在太慢了,满满的激动在他那一个一个的念述中,都被消耗去了大半。情理当中的兴奋又或狐疑等躁动,并没有随之出现。
不过,这其实也是能理解的。 Wωω ¤Tтka n ¤c○
无他,除了老头子念得慢以外,还有一份难以自信。
毕竟岳阳城,乃至整片大唐南域,已无官府衙门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头,百姓人儿是有难不能述,有官不能报,所有苦果都自个回家自个吞着。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谁都得把自个过麻木了。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他们,衙门开了,以后大伙都能有个说公道的地方儿了。这样的惊雷,于他们而言,无疑就是一件变天的事情…
一时间,又有谁能接受得了这份喜悦?
这样的突变,实在太不真实了…
另一边。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岳阳城,果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啊…”
“……”
西市口,官榜左侧数百丈外,一座茶楼的顶层厢房,凭栏处。数十位老道人或站或挨,又着搬来张小凳子坐地上,凭栏遥望官榜处。
这些老道都很眼熟,都是昨夜里,在渔阳城的纯阳道观中开小会的那帮道人。至于他们此时此刻为何坐在这里,则得从他们今日来要找的人儿身上说起了…
众所周知,不是秘密。
话说,昨日七星火烧问天山,烧了一日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