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的左手转着酒杯,虽然流景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艳骨却能知道他的失落,艳骨面上不动声色,又转声劝道:“你也不用急,人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再等等,很快就过了。”
百年?自己能诅咒他早夭吗?流景暗叹,只能罢了:“如此便算了,今日承蒙大人款待,在此谢过,打扰了。”
艳骨也不接话,端起酒杯将酒送至唇边一饮而尽,流景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带有意味的目光,一惊,心猛烈的触动了下,这艳骨大人,长了副好相貌也就算了,连看鬼的眼神都这么妖娆吗?
艳骨问道:“听说你在酒青那暂住?”
额......他是如何知晓的?“是。”
艳骨点点头,倒也没多问别的:“酒青在忘川河旁做点小生意,也算是自给自足,倒是你...”他话没说完,带有意味的目光又望了过来,流景被他这一半停住的话顿时塞的心惊,他是在暗示自己是在白吃白住吗?可艳骨的话却出乎意料:“刚来府里,想必是吃不惯鬼食,今后每日,我差狐禾将饭食送去给你。”
一时间百感交集,感动涕零,这艳骨大人真是太善解鬼意了,流景惊喜谢道:“多谢大人”既然他这么大方,想必应该不会介意那小小的要求才对:“大人,我能...将这些带回去给酒青吗?”流景的修长手指,指了指饭桌上多了好多的美食。
艳骨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流景除了蹭饭还要打包,但是这依旧不减他身为大人的风度:“随你。”未了,又加了一句:“需要我叫狐禾外送你个食盒吗?”
流景狂点头,谢了他的周全。
流景提着食盒从月华楼走了出来,回头看着自动关上的大门,嘴角轻扬,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身后的彼岸花狂烈的摇曳着肢体,一片花海,红色翻涌,流景沿着来路返回,这才知道,原来酒青的茅草屋离月华楼并不是很远,一刻钟的路,却因为先前的乱闯硬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住多了几日,已全然掌握酒青出门返门的时辰,等到光点从茅草屋周围散去,夜雾笼罩草屋后,酒青就会哼着曲子从忘川河回来,流景并不是习惯性的点上长明灯,只是想着他一人在外,家里没个守候,很是可怜。
而自己在他这借住,不为他做点什么又是过意不去,就想着给他省点麻烦就好。
其实酒青的小茅屋旁还有间草屋,里面锅碗瓢盆俱全,流景将饭菜置于灶炉中,生火加热。
酒青回来后,见草屋旁的厨房有光亮,透过窗还看见鬼影闪动,以为家里是糟了鬼贼,蹑手蹑脚靠近门边一看,才知蹲在灶旁边的是他的小兄弟。
酒青走了出来,将身上的竹篓随手放在一旁,询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在这住了几天一直没见过下厨的鬼忽然之间在厨房出现有点让鬼心惊啊。
知他回来了,流景猛然一下起身,看着他道:“回来就好,我从艳骨大人那里带了点阳食回来给你。”
酒青愣了,一时半会间他是不知道该高兴他这么惦记他还是该惊讶他居然见到了艳骨大人,但是酒青很有义气:“你见到艳骨大人了?”
他这么一问,流景却顿时不好回答了,之所以会见到艳骨,主要还是因为偷跟他出去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本以为他会指责一番,却没想到,酒青只顾着担心自己的安危:“吓死我了,还好你是碰巧走到月华楼,若是被鬼差碰见,你又没有路引,无常二爷也不在,你怕是少不了责罚。”
“鬼差?”不就是无常二爷吗?
酒青走过来,在灶头蹲下,他往灶里添了块桑木枝,柴火烧的通红,啪啪作响:“嗯,无常二爷也只是其中两位而已,日夜游神,还有夜叉,孟婆,他们都是鬼差,在地府身兼要职。”
说罢,酒青仰起头,柴火将他没有生气的脸照的通红:“你见到艳骨大人了,问出你的过去了吗?”
流景点点头,眼眸倒映着他眉清目秀的脸,嘴角有难掩的笑意:“问出了,我叫流景。”
那日之后,艳骨果然没有食言,只要一到饭点,狐禾就会提着食盒准时出现在门外,一声不吭,流景却知道他的到来,因为他每次气场强大到连屋内都受影响。
受艳骨大人的照顾,死了二十年没吃过阳食的酒青也渐渐恢复了做人时的日子,这是他那晚告诉流景的,本以为他像其他鬼一样,都吃那些尸体,但是酒青说,他虽然卖肉汤,可锅里的东西他都没碰过,他吃的是香烛,人间的供奉。
这让我不免有些伤感,若不是好运被艳骨大人照顾着,他这个没有记忆的鬼,一没冥纸二没香烛,怕真会成为地府里第一个被饿死的鬼。
流景简直成了地府最好运的鬼,一有艳骨大人的阳食,二有酒青的留住,这间接让他不用干活就有吃有喝,致使在地府的日子虽然阴暗,却也潇洒。
但是酒青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这可能会改变流景做鬼的命运。
酒青那日从摊口跑回来,据他说是一听到这消息就赶回来了,酒青说,艳骨大人贴出告示,要招判官。
先不说酒青疑惑为何艳骨要招判官,但就于流景而言,这简直是比知道自己名字更兴奋的事,为何?因为只要成为了判官,就能知道那些过去,也不用等到百年之后,也不用成为小鬼诅咒那可怜的判官早夭。
酒青回来,一见到流景就拉起他的手往外跑,开始还万分不明,等到他在路上说明情况之后,酒青反拉着他,健步如飞。
地府有个鬼市,据酒青所说,这跟人间的城镇差不多,鬼市位于阎罗殿外,商铺林立,家家户户,档档口口生意兴隆,只是街上行走的和商铺里边的鬼,却是奇形怪状,不忍入目。
愣是酒青给流景做过思想准备,看见鬼市这死法各不相同的鬼之后,他依旧心脏忐忑,吓得魂不守舍。
酒青说过,在世时怎么死的,地府里就是什么样子。
所以鬼市街道上,有长舌,眼睛突出的,也有血水不断从鼻孔耳朵嘴巴流出的,也有断手断脚,更有肠胃掉落,大肠小肠在地上拖着走的。
酒青说过,这些在鬼市居住的鬼魂,是地府的阴鬼,除非大赦,不然他们很难再有投胎转世的机会,换个说法,这些鬼就等于阳间的奴隶,不过是在地府里搞建设罢了。
酒青还说,这些鬼魂,除非受到刑罚和魂灰魄散,不然他们感觉不到痛。
至于这句话,流景深有体会,在与一个拖着大肠小肠满地走的男鬼擦肩而过时,一个突然冒出的小鬼踩到了他的肠子,硬生生踩断一截,流景顾不上恶心的同时自己都觉得疼,男鬼却蹲下身子,大手一捞,将断掉的肠子捡起握在手心,朝着那小鬼的背影骂道:“谁家的小鬼不好好看着,没事放出来踩我肠子作甚?要是被我逮到,看我不把你油炸了。”
流景当即就懵了,这大哥难道真感觉不到疼吗?
垂眸看着地上那可疑的污秽物,臭味冲进鼻翼时,流景连忙捂住嘴,将胃里的翻滚强硬咽下去。
酒青见状,拍着流景的背问道:“你怎么样?”
流景摇摇头,喉咙里有酸水,呛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青不知该不该把话继续说下去,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地府的鬼虽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形体,但是却可以修复,刚刚那个,就是那个肠子被踩断了的,你有看见他将那半截肠子捡起来吧,他可以回去,自己接上。”
流景瞪大双眼,而此时的神情,除了惊讶惊奇震惊已经没办法用别的词语形容。
酒青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过程会稍微复杂些。”
有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那个男鬼,是用针线将那半截肠子缝上去,这样一想,脑中顿时有个画面,一个男鬼,坐在椅上,捧着一节断掉的肠子,挑灯夜绣,穿针引线,面无表情……
摇摇头赶走心中的恶寒,流景声音嘶哑的催促道:“我们还是赶紧去阎罗殿。”
酒青点点头,拉着他的手,指着左前边那转口说道:“从这穿过去会快一点。”
酒青说的没错,鬼差这行业在鬼界很抢手,他两只是穿过小巷走了一会,就被前面一条长龙隔绝在离阎罗殿大门好一段距离的边上。
由于走得急,没收住脚步,流景差点撞上前面的鬼。
差点被撞上的那个男鬼转过身,也不知道他是翻白眼还是眼睛本来就这样,不过好一点,他除了全身浮肿,也不太吓人。
流景于是不好意思的歉笑,对差点撞到他表示抱歉。
他转过头去后,酒青指了指他的背影,探过身子,压低声音在流景耳边说道:“你看看他的脸,全身浮肿,表面透水,很明显是溺水而亡。”
他此言一出,流景立即两眼闪着精光看他:“酒青,你对他们的死因这般了解,生前你是干嘛的?仵作?”
酒青白了流景一眼,嘟哝道:“去你的,我在地府待了二十年,什么样的没见过。”
流景笑了笑,不经意打量他,说起别人的死因都是有迹可循,那他呢?流景看他身体没半分异样,眉目清晰,声音干净,就是脸色苍白了些,想了想,我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呢?怎么死的?”
问完之后我才觉得这稍有不妥,于是心有愧疚,酒青却不在意,一脸不屑的应道:“病死的”
……难怪他只是脸色过分苍白
“看来我们还是不够快,你看看这长队,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酒青探出身子,目光望向阎罗殿大门,眼中倒映出一条长龙!
我看着他,愧疚道:“真对不起,为了我还得让你收了摊,耽搁你的事”
酒青一愣,若不是鬼不会脸红,估计他的脸已经红晕密布:“其实我也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的”
……这绝对是最佳损友,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