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司马颖无奈地停下来,我的推拒,令他疑惑。
“我微染风寒,不太舒服。”
他抱我坐起身,“容儿,等过几日我处理好京中军务,我们就回邺城,你再忍耐几日。”
我恍惚地点头,心头沉沉。
……
两日后,孙瑜来金墉城看我,说司马颖担心我在这里待得闷才叫她来陪我的。
二月春寒料峭,冷寒的风无处不在,只是不像腊月、元月天寒地冻。她仍然穿着厚重的貂裘,裹得严严实实,我觉得奇怪,难道她病了?
“我听王爷说,再过五日就可以启程回邺城,恭喜容姐姐苦尽甘来、得偿所愿。”她贤淑地笑,我被废成为庶人,她的称呼也变了。
“是吗?”我漠然道,打不起精神应付她。
“容姐姐不开心吗?”孙瑜走上前,亲热地握我的手,观察我的表情,“你是不是介意你我共侍一夫?”
“不是。”我介意的是你。
她叹了一声,松开我的手,道:“还记得祖母在金谷园摆寿宴的那日吗?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
那日,我也此难忘。我遇到了司马颖,孙瑜也遇到了司马颖。
听她道来她与司马颖相遇、相识的经过,我才知道,世事就是这般凑巧。
孙皓来找我,我与司马颖分别,他刚从凉台上下来,就遇到孙瑜。
她看见他手中拿着的银色面具,猜到他就是方才为自己弹奏秦琵琶的公子,不由得心花怒放。
其实,早在献舞的时候,她就芳心暗许。虽然他戴着面具,只有边脸,但是她认定,这个气宇超凡、翩翩风姿的公子一定拥有一张俊美的脸。
舞毕,她发现为自己伴奏的公子不在席上,就离席找他,想不到上苍竟然让她找到他,还亲眼目睹他的真面目。这么一个姿容绝世、才华出众、气度超脱的公子,她的心中、眼底都是他,虽然只是闲聊数句,但是她已将一腔情丝系在他身上。
临走前,孙瑜问他的姓氏,往后如何找他。
司马颖道明身份,说很快就离京,让她不要对其他人说出他的身份,还说会设法联络她。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她心中甘甜如蜜。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她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虽然只是寥寥数句,但是她如获至宝,时常拿着这封书函细细地瞧着。
听着她绘声绘色的复述,看着她娇羞而欣喜的神情,我的心一寸寸地下坠,手足一分分地冰冷,二月春日越来越寒,犹如腊月的天寒地冻。
为什么会这样?司马颖在同一日与孙瑜、我相识,两个月之后就和她联络,却没有和我联络。当初他有意让我误解、继而利用我,难道他那样对孙瑜,也是有意为之,进而利用她?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在他眼中,所有女子都可以为他所利用吗?
这三四年,他执著于我,对我用情,他对孙瑜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当真只是因为我的关系而爱屋及乌吗?
一切都乱了。
孙瑜轻抚小腹,甜丝丝地笑,“容姐姐,此番回邺城,我就可以静心养胎,为王爷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王爷。”
碧浅惊讶地问:“你怀了成都王的孩子?”
孙瑜颔首,脸上流露出将为人母亲的喜悦与母性,“容姐姐嫁给王爷,也会和我一样,很快就能为王爷养孩子。对了,王爷很喜欢孩子呢,每夜都要摸摸我的肚子,还要听听肚子里的动静。”她羞窘地笑,“孩子才两个月,怎么可能有动静呢,是不是,容姐姐?”
心中乱糟糟的,像是柳絮飘飞的春天,雾濛濛,白茫茫。
“表小姐先回去吧,皇后身有不适……”碧浅为我下了逐客令。
“碧浅,容姐姐被废了,不再是皇后了,再过几日就是王爷的侍妾了。”孙瑜轻细的笑声很清脆,却像一枚尖细的银针,刺进我的眼眸,巨痛难忍。她又道,“王爷有王妃,有诸多侍妾,我与容姐姐一样,都是王爷的侍妾,只要我们姐妹俩联手,就能在王府有一席立足之地。”
“不要再说了……”碧浅拔高声音。
我无动于衷地坐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足克制不住地抖着。
清冷空旷的大殿好像在晃,有点模糊,就连孙瑜娇艳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我哭了吗?
为什么哭?我不能哭,不能让孙瑜看见我的软弱与悲伤,不能!
孙瑜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容姐姐,程太妃对儿媳妇很挑剔呢,我花了很多精力、使尽各种办法才博得老人家的信任与欢心。我担心程太妃怀疑你的身份,假若她知道你是当朝皇后,是王爷的皇嫂,只怕程太妃不会让你进府,不过我相信王爷会安排好一切,你不必担心。进府后,我也会帮衬容姐姐的,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姐妹,是不是?”
我竭力忍着,淡漠道:“如此,我先谢过妹妹了。”
也许她终于说完想对我说的话,告辞回京。
“皇后,奴婢扶您回殿歇着。”碧浅忧心忡忡地说,“表小姐所说的,未必是真,皇后千万不要相信……”
“退下吧,我想静一静。”我神思恍惚地回寝殿。
“皇后……”碧浅不敢违逆我的意,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
我不是皇后了,满心期盼离开洛阳、与司马颖双宿双飞的那一日,可是,变数太多,真相太多,意外太多,我来不及接受……
我能接受吗?
三日后,司马颖终于来金墉城。
为掩人耳目,他只着一袭暗紫长袍,长身而立,殿外的日光映射在他周身,为他镀上一圈淡淡的光晕。他俊白的脸因为逆光而笼罩在昏暗中,让人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我感觉得到,他的笑容很灿烂,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掌控朝政,重兵在握,美人在抱,他自然春风得意,心想事成。
他站在我面前,精致的五官洋溢着欢欣的笑容,“容儿,我的承诺,你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
“是吗?”我漠然地看他。
“你不开心吗?”司马颖发觉我的异样,握起我的手,“发了什么事?”
“王爷可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他拉着我来到殿廊。
殿前的桃花、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枝头轻绡般的花朵娇艳芬芳,以轻盈之姿独占春天的鳌头。
他深深地凝视我,温柔道:“容儿,你我之间再无任何障碍。”
我的唇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我愿意随王爷回邺城,不过王爷可否答应我三件事?”
司马颖俊眉微皱,“哪三件事?”
“其一,逐孙瑜出府,无论王爷与孙瑜有什么情义,往后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我的声音冰冷得脸连自己都打颤。
“为什么?”
“因为,孙瑜从小就妒忌我,曾经害过我数次,我和孙瑜从无姐妹之情。”
“她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与你姐妹情深……”
“孙瑜最擅长装腔作势、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如果她不这么说,王爷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司马颖了然地挑眉,又为难道:“可是,她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让她怀着我的孩子……”
我径自道:“其二,你府中的侍妾,一个也不能留,因为,我不会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夫君,更不屑与其他女子争**。”
他的神色越来越复杂,“此事,我可以办到……”
我心中冷冷地笑,决然道:“其三,我要做成都王妃。”
他俊美如铸的脸沉如冰玉,“此事只能慢慢来,王妃若无重大的过错,我也没有道理废了她。”
“假若王爷做不到这三件事,我不能随王爷走,还请王爷见谅。”我笑盈盈道,眸光却是冷寒。
“容儿,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司马颖惊异道,不可思议地紧盯着我。
“是王爷从未没看清楚我的真面目,我羊献容只为妻、不为妾,要的是夫君一心一意、痴心长情,而不是独守空闱。”我狠下心肠。
“容儿,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洛阳,待回到邺城,我会好好安排,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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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坚持,否则,我绝不离开洛阳。”
他的脸膛冷硬如铁,眉宇间现出隐隐的寒气,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默然不语,眸光越来越锋利,如刀似剑。
我保持着轻微的笑意,迎视他,心隐隐作痛,这是一种磨人的闷痛。
冷凉的春风从殿廊拂过,吹起我与他的广袂,吹冷了我们的心与曾经的情。
这一刻,那么漫长,漫长得春花都凋谢了。
司马颖紧绷的脸略略松动,“其实,你根本不愿随我回邺城,是不是?”
原来,他看出来了,我所提的三件事,只是有意刁难他。
“为什么?”他激动地握着我的肩。
“没错,我不愿随王爷回邺城,因为……”我傲然引颈,“一山难容二虎,我不会和曾经害过我的孙瑜共侍一夫。”
“我对她……我只是可怜她,我爱的从来都是你。”他急急道,“容儿,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等她下孩子,我再安排她住在别的地方,好不好?”
“既然王爷想要孩子,那就不要强求我。”孩子的确无辜,可是我不能心软。
司马颖恳切道:“你所提的三件事太苛刻,给我一些时间处理,好不好?容儿,听我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洛阳,假若错失良机,以后你就更难离开洛阳了。”
我坚决道:“若王爷做不到,我不会走。”
他松开我,着急地低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气话!你看清楚,洛阳形势不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心痛如绞,痛一阵接一阵地袭来,我忍了又忍,“这是我的坚持,还请王爷见谅。”
“你到底爱不爱我?”他摇着我的身子,激愤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啊……到底爱不爱我……”他崩溃地吼,俊眸现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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