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残不弃⑩

贝凌云正为徐盛的舍身救主而哀恸不已的时候,侍卫忍不住再度开口。

他没办法不说。

“皇上,淳王爷贝傲霜,他……”支吾着。

“他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男人随口问道。

“皇上,淳王爷其实是诈死。他活捉了南铮,现在已经是我们玉阔国的新君了……”后面的话,说得十分无力。

很明显,是为了主子而无力沮。

贝凌云身侧的这些个侍卫,并不是从禁军中调拨出来的,而是他亲自筛选出来的嫡系。

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他被夺了皇位就离他而去。

甚至于,他们的任务就是帮他保住皇位。

如果他被赶下台,他们定要助他把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

侍卫的话令贝凌云半天没有动静。

——原来症结在这里。

老三先是诈死,然后去了夏国,怂恿南铮攻打玉阔国。

随后,他调虎离山,带着南铮的军队绕道进到都城里。

最终,老三再伺机捉住南铮,以立下赫赫大功。

在都城附近看见夏国.军队的时候,贝凌云就知道自己轻敌了。

那些夏国人,一定是从那条秘密小路通过的边界、来的都城。

只是,这几天他一直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得知那条道路的呢?

现在终于把一切都捋顺清楚,就是老三带着敌人来的都城。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竟然把敌人领进自己的家里。

那南铮实在是不够聪明,若是他精明防范,若是控制不住他,想来现在玉阔国已经是夏国的附属国了。

老三这样的行径跟卖.国有什么区别?

不,这就是卖.国!

贝凌云狠狠地攥拳,真想亲手打那个不孝子一拳头!

玉阔国几百年的基业,差一点就毁在他的手里。

侍卫见主子一直愤怒着,便悄然退下。

稍后,侍卫长敲门入内。

“皇上,现在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属下们一定竭尽所能,助皇上夺回皇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侍卫长进门之后,拱手下跪。

这个人原本是祖义的副将。

因了祖义无端失踪,他便提上了正位。

虽然各方面的能力没有祖义强,但他的忠心丝毫不比祖义逊色。

贝凌云悲怆地望着忠心的部下,“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先蛰伏一段时间吧!”

这是当前唯一的选择。

“可是皇上,我们不能由着淳王爷在宫里肆意而为啊!”侍卫长已经由侍卫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

“不然又能怎么样?”贝凌云苦笑一声。

“皇上,属下一直觉得,先皇的所有儿子之中,只有您才是最适合治理天下的。那个淳王爷,根本就没有治国之才。把偌大的玉阔国交给他来管理,一定会出大事情!”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似乎彻底放弃了希望。

“皇上——”侍卫长焦灼地喊了一声。

“出去吧!让朕好好想一想……”男人冲对方做了个手势。

忠心的侍卫长只能起身离开。

屋子里就剩下了贝凌云一个人。

他环视着周围用树枝和干草扎成的四面墙,忽然觉得悲戚难当。

想他可是举行过盛大登基典礼的皇帝,名正言顺,且在国事上鞠躬尽瘁,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一步田地。

难道……

他倏然仰头,望着隐约可以透见天空的草顶。

难道是报应吗?

原本,他就是从先皇手中夺得的帝位。

为了坐上皇帝的宝座,他甚至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那一幕,男人打了个激灵。

父亲可能在咽气的前一瞬间都不相信,他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贝凌云想不起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为了那么一把龙椅,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那龙椅真的很好吗?

不过就是纯金打造的。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看似十分高贵的龙椅,其实坐起来并不舒服。

冷冰冰,坚硬无比。

还有那么多批阅不完的奏折。

他想不通,那个位子怎么就那么吸引人呢?

曾经,他鬼迷心窍了一般去夺取那个位子。

现在,就这么被人从他手中又给夺走,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这个梦并不是纯粹的美梦,里面参杂了太多的冰冷和无情。

星星点点的月光投射在男人仰起的脸膛上,他就那么仰面看着。

“母亲,

tang我这是怎么了?”他好像看见了远在天上的母亲。

她在冲他微笑。

“母亲,徐盛为了救我而死掉了……”

转瞬间,他看见了母亲的眼泪。

她在为那个太监难过吗?

蓦地,小时候曾经偷偷看见过的一幕又回放在了脑海里。

就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已经懂事的他按捺不住对母亲的惦念,悄悄溜去母亲的房间。

当他出现在病榻旁的时候,母亲还在昏睡着。

他的眼泪便如决堤一般,在小小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御医跟父亲谈论病情的时候他是在场的,他知道母亲的生命可能随时都会结束。

想到自己会永远失去母亲,他的幼小心脏就疼得实在受不了。

怕抽泣声吵醒母亲,他就躲在了梳妆台和幔帐之间的角落里。

在那里,他能够看见母亲,而母亲却看不见他。

他就缩在角落里哭泣着,怕出了声音,又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徐盛把脸孔埋在母亲的手上,而母亲,竟然在抚.摸着他。

当时的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他更知道,主子和奴.才之间绝对不可以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几乎在看见的一霎那,他差一点就冲出去制止。

——如果被别的奴.才看见他们这样,传到父亲的耳朵里,母亲的后位可能都会保不住。

难道要让母亲丢尽颜面之后再离开这个世界吗?

但没等他走出去,他们两个就分开来。

之后,又是来来往往的人。

到终于又归为宁静的时候,他从逼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母亲仍旧躺在榻上小憩。

他走到榻边,看着母亲憔悴的病容。

她好像感觉到有人在面前,倏然间睁开了眼睛。

“云儿……”有那么一丁点吃惊。

“我都看见了。”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母亲的嘴唇颤抖着,“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跟太监之间不干不净!”他竟然用了这样的词汇。

“云儿,你不可以这么说母亲!母亲没有……”母亲的脸色瞬间比白纸还要苍白。

“没有?刚刚可能没有,那么,之前呢?”咄咄逼人地问道。

贝凌云想不通,当时小小年纪的他怎么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然而,面对病入膏肓的母亲,他还是用了最尖酸刻薄的语言。

“云儿,母亲只是把你托付给他……”母亲试图解释。

“我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他执拗地说道,“尤其不希望让觊觎我母亲的那个半男照顾!!”

说完,他恨恨地看着母亲,就好像看见她真的和太监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你……”母亲喘息了一刻,“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是怎么过的?你父亲整日忙于国事,所剩的时间,还要分配给其他嫔妃。作为皇后,母亲是要宽容大度的,就只能把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下去。徐盛虽然是太监,但能够帮母亲分担烦恼,且能够体恤母亲的痛苦。儿子,但请你相信,母亲并未做出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

大段的赘述,令佟皇后疲惫极了。

她躺在那里,无力地揉着心口。

“可是母亲,你不该这样!”他还是固执地指责着。

母亲凝望着他,身子颤抖了一刻,旋即,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看见触目惊心的红色,他仿佛一瞬间清醒了。

“母亲,儿臣知错了,不该胡说,求母亲不要动怒!”他抓着母亲的手,不停地摇晃着。

好一会,母亲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云儿不怕,母亲无碍的。”

他知道这是哄他的假话,赶忙要去找御医。

“等一下,听母亲把话说完。”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了他。

他不敢再让母亲难过,只能老老实实地伏在榻边,听母亲要说什么。

“儿子,母亲从来没有骗过你,也不会骗你。母亲跟徐盛,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过格的事情。之所以依赖他,是因为他心里有母亲,会对我们母子好,不会害我们。母亲走了之后,他一定会念在母亲的份上,以自己的性命来照顾你。这样,母亲在九泉之下才会瞑目……”话没全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可是,我还有父亲啊,用不着一个奴.才照顾我……”他一边拿起锦帕为母亲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反驳道。

“你父亲……,孩子多,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你……,没有娘亲的孩子,在宫里是会受欺负的……,母亲让徐盛照顾

你,只为了给你寻一个有爱的依靠……”母亲的声音越发地弱,像蚊虫在哼叫。

“母亲——”他不再执拗,心里只是惦念着,如何才能让母亲尽快好起来。

“儿子,答应娘,跟着徐盛,好好生活……”扯着他的手,佟皇后的声音开始嘶哑。

望着母亲的凄凉样子,贝凌云终于点头。

“男子汉,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要践守承诺……”母亲笑着说。

“您放心,云儿答应母亲,跟着徐盛,好好生活。”泪水突袭,害得他视线不清。

随后,母亲又昏睡了过去。

他以为母亲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便不再吵她。

然而,第二天,母亲就离开了人世。

从那之后,徐盛就成了他的贴身太监。

起初,贝凌云对徐盛是冷冷的。

渐渐的,太监的悉心照顾让他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

及至成年之后,一齐搬出了皇宫,进到恭王府,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好了。

不过,徐盛一直恪守着主仆之道,从未僭越过半分。

这也是让贝凌云十分满意的地方。

如果太监蹬鼻子上脸,想来早就被他给踢开了。

反正他需要人照顾,而这又是母亲的遗愿,莫不如就顺水推舟,一如既往下去吧!

哪里能想到,徐盛到了还为了救他而陨掉了性命。

贝凌云便想到了当年母亲的话,——母亲是睿智的,徐盛真的用他的性命照顾了她的孩子。

如此,他便想到了当时对母亲的伤害。

他那些过分的言辞,令母亲激动吐血。

而就在那之前的几天,孔蜜儿来挑衅,他年少无知地与之争辩,害得母亲病情加重。

“母亲,是我害死你的,对吗?”想到此,男人仰面喊道。

母亲对他笑着。

但很快,她的影像就消失殆尽。

“母亲,是我害死你的……”再度嘶喊,声音变得凄厉。

侍卫长听见了皇上的声音,便带着侍卫冲进了茅屋。

甫一进门,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Wωω ▪тt kǎn ▪c ○

当点燃了蜡烛之后,他们就看见披头散发的男人在张牙舞爪地吼叫。

“母亲是我害死的!父亲是我害死的!徐盛为我而死!还有‘妖孽’,她也是间接死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掌,沾满了鲜血啊——”

每叫一个人,他们生前的样子就会在他眼前出现。

每一个人都在冲他微笑,包括很少对他笑的鱼薇音。

然,他们越是对他笑,他的心脏就越是能感受到撕裂的痛苦。

咆哮过后,贝凌云疯狂地撕扯着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体颤抖着,连扯头发的手也在抖动。

“皇上——”侍卫长从惊惧中醒过来,赶忙上前,跟其他几个侍卫一起,控制住了男人。

“皇上,您醒一醒!怎么了皇上?”

“皇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可男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虽然不再疯狂地撕扯头发,却开始翻起了白眼。

“我杀了好多人……弑父……杀母……害死最爱的女人……”

随着断断续续的呢喃,有白沫从嘴角渗出。

“皇上——”众人彻底慌了。

茅屋内,癫狂的男人轰然倒下。

——————蛐蛐分割线——————

玉阔国都城,皇宫。

贝傲霜从“苁泽殿”回来之后,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

遂,在勤政殿批阅奏折,一直到了黄昏时分。

“皇上,晚膳时间到了。”大太监躬身提醒道。

男人却不觉得饿。

“待会再吃!”他现在觉得,批阅奏折也是可以发泄不痛快情绪的。

只要他朱砂笔一挥,有人就得人头落地;又或者,有人就会加官进爵。

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他才可以深切领会到权力的威仪。

那种“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一念之间”的感觉,实在让人觉得爽。

“皇上,龙体要紧啊……”太监还在尽忠职守。

他的责任就是伺候好主子。

哪怕主子再不愿意,他也得哄主子吃好、睡好。

这样,才是个合格的太监。

然,贝傲霜却不耐烦起来。

“滚出去!”冷冷地对太监说道。

“皇上……”太监最后坚持了一次。

“想留着脑袋,就赶紧滚出去!”这是带着怒气的。

太监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伴君如伴虎,大

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皇上前一秒还在大笑,你不知道他下一秒想要做什么!

君心难测,且每一个皇帝的情绪都是难以预料的。

太监走了之后,贝傲霜又忙了一会,终于感觉到疲累。

站起身子,在殿内活动着筋骨。

当他看见了一个青花坛子,倏然想起了一件事。

从夏国回来的时候,他是把祖义的骨灰一同带回来的。

但为了防止坛子破碎,他把骨灰包在了防潮的油纸内,然后放在了装物品的大箱子里。

回来之后,各种突发状况一直连绵不绝,他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现在想起来了,就觉得这样是对死者的不敬。

——到底祖义是为了救蕊妮而死去的,他怎么能怠慢蕊妮的恩人呢!

虽然祖义是贝凌云的得力干将,但贝傲霜对他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即便当初被祖义绑走,导致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也没有对祖义怨怼过。

这笔帐,是要记在贝凌云身上的,而不是奉命行事的祖侍卫长。

想了一会,贝傲霜终于记起,那口箱子被送到了他的“叔礼堂”。

虽然天色已晚,他还是决定去一趟。

出了勤政殿,大太监赶忙堆着笑容迎上前来。

“皇上,您要用晚膳了吗?”

男人十分厌恶地回斥了一句,“你就知道吃,滚!”

太监不敢再多嘴,只有默默地跟随着。

贝傲霜想到一会可能需要人手,就没有再让太监滚开。

因了一路上都设有宫灯,虽然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但总归不碍行走。

身材修长的男人在前头大步前行,太监躬身在后面紧追。

因了两人的速度很快,并未发觉,他们所过之处,身后的宫灯竟一盏盏熄灭。

周围没有风,灯笼内的蜡烛都是新放上去的,怎么会灭掉呢?

他们若是回头,一定会发现诡异所在。

遗憾的是,两人并未有所察觉。

来至“叔礼堂”,贝傲霜便让太监留在了外面,他自己进门去。

太监不敢不听,顾自恭守在门外。

——反正自打皇上登基之后,“叔礼堂”每晚都是灯火通明,便不用现点烛火。

男人入内之后,径自去了里间的储物室。

通常宫人们都会把不常用的东西放在那里。

果然,一眼就看见了那口从夏国带回来的大箱子。

打开之后,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油纸包。

随后,来到厅堂,在博古架上四处找寻着。

出宫居住之前,他就是极爱收藏瓷器和玉器的。

离宫之后,有一些没有搬到淳王府去,就留在了宫里。

终于,那个最为昂贵的白玉坛子映入了眼帘。

“祖义啊祖义,朕就把朕很喜欢的一个宝贝给你装身子吧!”嘴里念叨着,抱着白玉坛子和油纸包,到桌边坐下。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之后,男人先是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片刻。

随后,这才把祖义的骨灰往坛子里转移。

“祖义,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晓……”顿了顿,叹息一声,“你妹妹不知道哪儿去了!朕派人几乎翻遍了整个都城,都没有寻到……”

手中在忙和,嘴巴丝毫没有停歇。

“你若是在天有灵,至少要保佑她平安无事吧!”

“说实在话,论起对她好,想来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人了,连朕都是自愧弗如的……”

“有时候朕就想,要是你没死,可能她最终会跟你在一起!唉……”

终于,骨灰被悉数放进了白玉坛子。

“好了,祖义,现在你有新家了。等朕差人给你找个好日子,然后让你入土为安。”把坛子盖封好,抱着出了门。

“皇上,您这是……”太监不解地问。

主子连晚膳都不吃,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一个坛子吗?

“拿着,抱好了!”男人把坛子递给了太监,“就算你死了,它都不可以碎,听见没?”

太监怔忡一霎,赶忙喊了一声“遵旨”。

想来这个坛子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否则皇上怎么能如此重视!

随后,紧紧地抱着坛子,跟在主子身后。

然,才走了没几步,贝傲霜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刚刚来的时候宫灯不是都亮着的吗?怎么才一会的工夫就都灭了?”

太监也才发现,前方竟是一片漆黑。

“皇、皇上,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吧,您稍等片刻,奴.才回去让人把宫灯点上,然后您再往回走……”躬身请示道。

“不必了。”男人嫌麻烦,便继续往前走着。

太监不敢再置喙,就在身后跟随。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味低头跟行,而是在小心脚下的同时,还留意着主子的身影。

——毕竟光线十分昏暗,一旦主子有个磕磕绊绊,他就可以及时上前搀扶了。

黑暗中,两人举步而行。

待到走了大约一半路的时候,周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之前明明是有月光的,怎么现在竟是乌云蔽月了呢?

太监忽然觉得恐怖,连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然,就在他想跟皇上说点什么、以缓解一下诡异的气氛时,倏然看见了一道光芒。

那是一道绿光。

一道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绿光。

太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绿光直通通地降临在了皇上的头顶,随后,整个贯穿了皇上的身体。

霎那间,皇上的身体散发出了绿色的光芒。

就在他惊惧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皇上忽然转过了身子。

那是一张惨绿的脸庞,绿莹莹的眼珠射出两道光柱,落在了太监的眼睛里。

然,绿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太监忽然喘不过气,想要把空气吸进肺腑,却根本做不到。

最后,浑身瘫软,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太监还死死地抱着白玉坛子。

——皇上说过,就算他死了,坛子也不可以碎。

——————蛐蛐分割线——————

当天晚上,昕王府,清湖小院。

女子依旧端坐在廊檐下,痴痴地望着。

虽然身在黑暗的光线之中,但并不影响她赏景。

而双眼不能视物的男子,仍然坐在她身后。

白天和夜晚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分别的,所以,她不睡,他就陪着。

——她用目赏景,他用心赏人。

“宗谋,时间不早了,都歇着吧!”苏正熬不过他们,走过来说道。

“我不困,你睡吧。”男子摇头回绝。

“一直这么下去不行啊……”苏正感慨道。

“是不行!”宗谋淡然回应,“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要去哪儿?”

他在开玩笑吗?

除了这里,外面什么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现在贝傲霜满世界地在找女子,大街小巷上都贴满了她的画像。

几乎每一个都城百姓都能记得起她的体貌特征。

皇上悬赏一万金,只要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就毫不吝惜地赏赐。

把她带出去,无疑是万非危险的。

再就是,昕王爷贝御风已经“过世”,如果倏然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想来贝傲霜为了绝掉后患,一定会置其于死地。

这两个人都不能出去,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去哪儿?当然是去外域!”宗谋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

“外域?我的爷!您二位现在连这个都城都出不了,怎么去外域?”苏正发现,爱情真的可以使人变得不可理喻。

“怎么出不了城?你不是跟城门官关系很好吗?出个城而已,能怎么呢?”

若无其事的口吻,让苏正哑口无言。

“苏兄,帮帮我,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到外域去,对她一定有好处!”见苏正不说话,男子又说道。

昔日叱咤风云的昕王爷,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令苏正感慨万千。

“你真的想带她去外域吗?”他问。

男子点头,“是的,不能让她一直待在这里,外域是最适合我们生活的地方。把我们送到外域,你就回来……”

“我回来做什么?”让他回来,谁照顾他们?

他们一个盲,一个哑,要如何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

“回来找她。”男子回答道。

没有指明这个“她”是谁,是因为确信苏正明了。

“我……”苏正嗫嚅起来,“我配不上她……”

他没有说“不喜欢她”,而是说“配不上她”,这就说明,他是动心了的。

“你们苏家若是没有没落,想来绝不亚于乔家!”男子知道苏家曾经的荣耀历史。

“我比她大……”又找起了年龄上的借口。

“如果你够喜欢她,年岁大点更好!”

“可是……”

未及苏正再找理由,宗谋便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什么?除非你觉得她成过亲,嫌弃她!”

这话听在苏正的耳朵里,刺痛了他的心。

“谁说我嫌弃她?你最清楚,她现

在还是黄.花.闺女!”转而口出怨怼之言,“还不都是因为你,让她背上了王妃的虚名,结果连幸福都得不到。”

“所以,你要给她幸福啊!”男子并不在意苏正的不满,事实上,他确实对不住乔若惜。

“对不起,宗谋,我……,我太激动了,不该这么说你……”苏正不停地抱歉。

他从来没有这么跟男子说过话,第一次这样,却是为了乔若惜。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那门亲事是贝凌云强逼所为。

“无碍的。希望你能够给她幸福……”男子顿了一霎,“她是个好女子。”

苏正不再就“配不配得上”做争论,他只是暗忖着。

终于,坚毅地看着男子。

“宗谋,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出城。把你们送到外域之后,我就回来找她!”脸色凝重得好似天青色。

男子微翘唇角,“这就对了嘛!”

苏正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率先离开去休息了。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躺在榻上绸缪,如何才能带着一盲一哑走出都城。

宗谋又坐了一会,便起身,挪步到了女子身侧。

“我带你到一个更加广阔、自由的地方去生活,好不好?”轻声问道。

霓朵扭头,望着他点点头。

随后,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一个“好”字。

他好想摸摸她的脸,可又担心如此唐突会吓到他。

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好久,终于,怅然放下。

——————蛐蛐分割线——————

夏国皇宫,正殿。

龙椅之上,怀抱儿子的怜月正襟危坐。

先皇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

看样子,先皇是今天会议的住持人。

他凛然起身,待到所有人都停止了窃窃私语,这才开口。

“诸位卿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皇上出征玉阔国,不幸被幽禁。想来,短期内是不可能回国来的。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我大夏国的礼制,他的儿子南宇,将接受加冕,成为新君。希望大家能够辅佐新君早日长大成人,使其成为一代明君!”

虽然在夏国历史上曾经有过“孩儿皇帝”,但这还是引来了众人的非议。

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绝对无法治理国家。

那么,代替他执掌权杖的,就只能是他的母亲。

原本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这位即将上任的太后,正是玉阔国皇帝的亲妹妹。

这就难免让人心生忧虑。

一旦太后跟自己哥哥串通起来,那夏国的处境可就危险咯!

就在众人四下议论的时候,怜月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请诸位听本宫说两句。”四顾一番,待大厅静下来,才再度开口,“大家一定会想,本宫是玉阔国的公主,一旦垂帘听政,保不齐会把夏国拱手送人,对吗?”

话音落地,一片寂静。

“大家能这么想,在情理之中。可如果你们再细想一番,就会发现这个想法是不正确的。”

议论声又起。

“你们只想着本宫是玉阔国的公主,却忘了本宫更是宇儿的娘亲。天下做母亲的,有哪一个是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本宫也是母亲,凭什么就要把本宫儿子的江山拱手送给别人?”

铿锵言辞过后,先皇率先鼓掌。

随后,惊愕之中的众人跟着拍起手来。

霎那间,大厅内掌声雷动。

等到掌声过后,怜月继续说下去。

“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太多的大义,但本宫从先皇的身上看见了何谓大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先皇能够主持这次朝会、能够主张让自己未成年的孙儿成为新君、能够秉承大夏国的皇室礼制,这就是大义!”

这么说完,便有人对先皇挑起了大拇指。

如此,权势之心本就寡淡的先皇心里十分痛快,拥护孙儿登基的想法就更加笃定了。

“新君登基之后,烦请各位多多辅佐。还有就是,本宫提议,让先皇和本宫一并垂帘听政,这样,对新君的成长也是有好处的。”怜月再度表现出了高姿态。

众臣们互相对视之后,一致拥护太后的建议。

就这样,“孩儿皇帝”南宇正式登基为帝。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孩子日后会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的母亲怜月公主,为了让他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更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身心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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