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皇宫的.只记得热烈的阳光铺天盖地的照射而來.明晃晃的一片.刺得他的眼睛生疼.夏日灼热的温度扑在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如置身于寒潭之中.
容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府门前翻身下马.沒有片刻的停留直奔红袖苑.
他的眼睛里怒波翻转.脸色沉得能够滴出水來.步子飞快.匆匆掠过的路边花丛中无声的掉落了无数的落叶和花瓣.
孝儿正在院子里收拾.一转身看到冷亦修飞快的掠了进來.像一片怒云.转眼就飘了过去.她还沒有來得及施礼说出话來.人影已经闪进了屋内.
孝儿怔了怔.然后心中一惊.急忙快步的去了廊下.站在门口摒住了呼吸.
容溪正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喝茶.碧绿的茶叶在杯子里浮浮沉沉.雪白的瓷杯盏映着清绿色的水.透亮清润.香气扑鼻.
冷亦修定定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容溪.她穿一件淡绿的家常长裙.款式简单.质地却极尽奢华.裙摆顺滑的垂顺下來.闪着幽幽的上等丝绸特有的光润.她的发轻轻挽着.如一掬黑色的顺水.
她垂着眸子看着水里的茶杯.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肌肤边缘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睫毛卷翘浓密.轻轻的垂在下眼睑上.投下淡淡的薄影.如一只黑羽蝶轻柔的翅膀.
听到他进來.她轻轻的抬起头來.眼睛里光芒一闪.如反射了窗外的日光.清凌凌的射过來.漫不经心的问道:“有事.”
她的姿态让冷亦修心中更痛.如一只钝刀慢慢的切割.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上前一步.眼睛望定了她.声音从腔子里挤出來.低哑道:“你向父皇请了旨.”
“是.”容溪清晰的回答着.她的声音像是冬日的湖面.结实的冻了一层厚厚的冰.抡起锤子一砸.“咚”的一声响.
冷亦修抽了一口气.胸膛里的痛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抬出手掌闷闷的拍在桌子上.容溪手指扶着的茶杯轻轻一晃.里面的茶水也随之波动起來.一圈一圈的水纹荡了开去.如此刻的心情.
“休妻的旨.”冷亦修的舌头都有些打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几个字吐了出來.他不想问.却不能不问.因为存了一线希望.一线如阴山间挤过來的阳光的微弱希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是.”容溪再次承认.一个字.便如同可以拨动太阳的神手.轻轻一转.角度改变.那一线阳光的希望.终于……不见了.
“为什么.”冷亦修眼睛眯起.眼底是绵延的疼痛.细细的碾磨开來.心头的刀子越发钝了起來.却不肯停下.让他感觉像是在被凌迟.
“感觉不在.心也不在.何必呢.”容溪的目光转向窗外.阳光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生疼.仿佛化成了无形的刺.差一点把眼泪刺下來.
“心不在.”冷亦修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他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洁白.如同羊脂玉精致雕刻而成.淡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指尖下轻轻的跳动.他握着.感受着.仿佛那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可是.她却说.她的心不在了……
“你的心里……”冷亦修转移了目光.落在她心脏的位置.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伤痛.“到底有沒有过我.”
容溪的心头颤了颤.她垂下眼眸.茶杯里的水纹依旧波动不安.如此刻她心尖的颤动.轻微.却牵扯着无数的神经.痛至麻木.
“沒有.”
两个字.冷亦修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往下沉.慢慢沉至深渊的崖底.眼前那些明光都迅速的远去.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一颗心.仿佛扑进了尘埃里.惊起无数的灰尘.迷蒙了眼睛.
一场谈话.以两个人的失望和疼痛而告终.却都沒有表达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次日.容溪看着孝儿打理好的那些东西.其中有不少的金银首饰.孝儿说道:“小姐.这些都是您的陪嫁.还有就是王爷当年给的聘礼和后來送您的一些.再就是大婚之时宫里赏的.”
“把我的陪嫁挑出來.”容溪看着那些首饰说道.“其它的.就还放在原來的地方吧.”
“可是.小姐.”孝儿咬了咬唇.“就算是聘礼和赏赐.也都是您的.以后……”
孝儿沒有再往下说.容溪也能明白.她是在为自己的将來担忧.古代的女子沒有经济來源.一旦被休.身份地位又大不如前.如果再沒有保命的钱的话.那以后的日子当真会举步维艰.
可是.这些都是用在古代女子的身上.却不是她容溪.
既然要走.就不应该再有所牵扯.属于自己的.一个都不能少.不属于自己的.一个也不多拿.
她摆了摆手.“算了.沒了这些东西也不会饿死的.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上街去.”
“去哪儿.”孝儿有些不明白.
“卖东西.”容溪简短的回答道.不理会孝儿惊诧的目光.
容溪坐在马车上.微闭着眼睛.盘算着出了王府之后要干些什么.回容家.还是算了.也沒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出去远游.和之前的想法一样.游一游这里的大好河山.也算是减压了.这段日子真是过得累死了.
“小姐……”孝儿抱着怀里的东西.肉痛的说道:“这些东西……真的都要卖掉吗.”
“嗯.”容溪眼睛都沒有睁.但她能够想象得到小丫环的表情.皱眉撅嘴.一脸的心痛.
“可是……”孝儿咬了咬嘴唇.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啊.
“沒有什么可是的.这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我平时又戴得少.插在头上重得要死.还不如换成了钱.來得实在.”容溪看了她一眼.心里轻笑.
“……好吧.”孝儿撅着嘴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盒子的手搂得更紧.
马车在京城最大的首饰楼前停下.这里的首饰以精致高贵而闻名.而且.那些首饰都只生产为数不多的数十件.不会批量的生产.所以.那些王公贵族官宦之家的小姐夫人.都以买到这里的首饰为荣.如果买到生产的数量少的.则更是能够炫耀好久.
这里还有一个业务.就是回收和换新.以前生产的那些.如果不愿意要了.可以拿到这里來折一些折旧费.然后回收.回收回去的有的融化做成新的.有的则是收藏到一个展柜里留作纪念.
而容溪的这些首饰.大部分是來自这里.所以.她沒有去其它的当铺之类.直接选择來了这里.
回收进行的很顺利.掌柜的知道.能够在这里买得起这么多首饰的.绝对不是一般身份的人.何况.做这一行久了.都有一双火眼金睛.他一看容溪虽然并沒有戴那些华丽的首饰.衣服的样式也简约.但是贵在大气.而且质地上乘.绝对不是穷酸.反而是有一种大气的低调的奢华.
所以.他并不敢怠慢.不但积极的回收了容溪的那些首饰.还推荐给她一支质地极佳水润通透的羊脂玉玉钗.
容溪把玩在手里.的确不是凡品.质地温润细腻.洁白通透.顶端是一对展翅的蝴蝶.栩栩如生.做工精致奇巧.
“这支钗……本王要了.”容溪正准备买下.只听门口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
容溪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穿一身淡灰色的衣袍.如一团烟色的云.轻盈而飘渺.腰间扎着一条同色的腰带.可巧的是.他的腰带上也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他的眉目清秀.俊气逼人.特别是那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似笑非笑间动人心魂.
只可惜的是.他的脸色苍白.是一种病态白.皮肤近乎于透明.淡青色的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嘴唇也泛着微微的青紫色.
齐王.冷亦维.
“噢.”容溪淡然一笑.毫不留恋的松开了握着玉钗的手.放回了锦盒里.“既然如此.告辞了.”
“慢着.”冷亦维走了进來.眼睛始终看着容溪.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双桃花眼里风情无限.
容溪沒有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神态平静如水.
“见过三嫂.”冷亦维施了一礼.眼睛在她的身上打着转儿.眼前的容溪神情淡淡.却姿态自如雍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清秀灵韵.挺拔的站在那里.如一株月下的玉树.光辉皎皎.
他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女人美艳固然让人心生爱怜.可是美艳的女人多矣.然而像容溪这样不仅美貌.而美貌中更带着一番气度风华的.他也自认为见过不少.宫中的女人哪个沒有几番气度.可偏偏容溪.拥有的不仅仅是与富贵荣华共有的气度.而是那种天生的淡定和沉静.巍巍如高山大地.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