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乒的一声脆响。

利器狠狠扎入,身影扭曲,镜面扭曲。

原来一切,不过是透过铜镜在混乱视线里的投影而已。

明显可以感觉到三名袭击者身形的停滞。

就在这同时一道身影贴着眼角飞驰而过,停下瞬间,那个半跪在地、目光还没从碎裂镜面移开的袭击者突然抽搐般一抖,一声不吭朝地上滑倒。

没有任何停顿,转身一道暗光从那疾风般闪出的身影手中射出,苏苏只觉得喉咙口陡地一松。虽然那释放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仍被另一根链条紧缠着,并且因着其同伴的失手而立即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不过已经足够为苏苏释放掉那股被冲上大脑的血逼出的压力。

随着一根链条一分为二锵然从脖子上松脱,不待缓过气,她急速抓住那半根还未滑脱的链条,反手,转身朝这收紧手里链条试图将她拖向自己的袭击者扑面掷出!

袭击者条件反射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手指下意识松开,苏苏乘机一扭身松脱这最后一根束缚,不等那人回神反击,一把抓住那根链条蛇行抖开,照着他的脑门猛地抽去。

却在离他脸不到一指长的距离,眼看着他身子突然朝后一仰。

锁链落空,尖锐的断头在地上撞出一声脆响。

陡然一股极强的不安。

原本紧合着的帷幔在这同时无风而起,散开,显出外头露台一团混沌的暗中几道身影来回一个闪现。

伴着那些身影的是几点流动的光,无声刺破空气笔直贯穿而入,自上而下天罗地网般将苏苏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的身形罩住。

一时间的愣神,肩膀蓦地一紧。

突如其来的暗袭电光般袭近她衣服的瞬间,苏苏整个人被肩膀上所施加的那股力量一带,不由自主反转身体,与此同时,尚暴露在利器袭击范围中的肩被一双臂膀顺势护住。

锐光,旋转,银发,血花。

眼看着一些暗红色的东西透过辛伽白色的袍子飞绽而出,然后腰上陡然间被重重地一撞。

很重的一下撞击。

重到辛伽护着她的身躯猛晃了一下,重到心脏似乎从咽喉里直冲了出去,重到苏苏有种感觉,她感到自己要失去些什么了……

而那也仅仅是她失去意识前所能感觉到的最后一点东西。

******清醒过来的时候,火把在眼前跳跃着一层柔和的色彩。

头很疼,而这样剧烈的疼痛让苏苏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在哪里,四周光线闪烁不定,像一团搅拌在黑夜里的雾气。直到意识到是躺在自己的房间,她看清头顶一双暗红色眸子,透过那层雾般的光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带着种让人感觉不透的神色。

这感觉在这样的夜色和光线里,莫名让人有种无法说清的不安。

下意识坐起身,却随即感到腰部以下一阵断裂般的酸痛。大脑连同视线一瞬间清晰起来,随即留意到这房间有点异样的干净。一人高的铜镜被撤走了,留下的空地让房间显得有些空旷。新换上的帷幔在风里散发着淡淡曼佗罗的香气,地板和桌面火光里微光流动,就像这男人新换上的衣服一样纤尘不染。

手指不自禁伸向他的肩膀,那块她看着他被利器刺破的地方。指尖刚触到衣料,随即一缩,而辛伽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苏苏侧头避开他的目光。

抬眼望见蹲在门边木架上的小秃,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毛有些乱,安静匐在架子上不动,歪头对着她的方向,一双豆似的眼珠里闪着人般若有所思的暗光……

错觉?

脸颊上忽然一阵细微的划动。

回过神,脸随着辛伽的指尖转向他的方向。他拨着苏苏垂在眼角的发丝,眼底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安静。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很轻,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腰下的酸痛感又强烈了一些,苏苏换了个姿势,缩起腿:“那些人在哪里。”

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感到吃惊,而辛伽闻声微微一笑:“他们,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

“处理……”眉梢轻挑。

“就是处决。”指尖滑过皮肤,苏苏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寒。不由自主一个战栗,却不知道这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留一个活口么。”随口问了一句,她感觉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不过,只是感觉而已。

“抵抗太大,我不希望你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脸倏地一红,苏苏抬眼迅速看了他一眼。而他的目光依旧对着自己的手指,淡淡的,像口清澈却望不透底的井。

有点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这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似乎从清醒那一瞬起它就一直包围着她,像团似有若无的雾,却又无法漠视它的存在,不论心理还是身体:“那都是些什么人。”她又问。维持着一种比较不奇怪的口吻。

“米底人。”辛伽回答。视线从手指移向她的发丝,手指在她脸颊和发丝间游移着,而他似乎对此乐此不疲。

一阵沉默,苏苏垂下眼帘。

而他接着又道:“他们以为你是雅塔丽娅。”

苏苏重新望向他:“你杀了他们的族长,所以他们要杀了你的妻子。”

“不,他们想以她来胁迫我从米底撤军。”

目光轻闪,因为忽然想到了那个终日以面纱蒙着脸的女人,以及她和他之间诡异的婚姻关系。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如果换成她,将会怎样。

“可是你让他们吃了一惊,苏苏。”他道。

苏苏不语。

作为那个女人相处多年的丈夫,辛伽究竟知不知道雅塔丽娅的力量,那种只是看着一个人,便能将这人随便控制于无形的力量。他从没有提起过。

而这力量会更让人吃惊。

思忖着,低头下意识捻着自己的发丝,却在同时肩膀冷冷地一触。不等回过神,头已贴在辛伽的胸膛上,这样突然而来的一个举动,让心脏不由自主猛跳了一下。苏苏挣扎了一下试图抬起头,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摁住。一丝腥甜的味道透过衣料从他身体悄然渗出,反扣到他手腕上的指犹豫了一下,转而抚向他的肩膀。

“苏苏,”指尖像气息从背脊滑过,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这又让苏苏奇怪地不安起来。她想看看他这会儿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是他的手指很温柔,却始终令她抬不起头。

奇怪的感觉……奇怪得苏苏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得很艰涩,以至不得不张开口用力吸了口气,以缓解那股压在喉咙口稀释不去的氤氲。

然后听见他继续开口,以那种很轻的安静,很怪异的冗缓。他说:“我们的孩子没了,苏苏。”

氤氲散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层无法触摸得到的空白。

苏苏看着眼前这片雪白色的布料,随着他的胸膛上下起伏,里头隐隐那些似有若无的甜腥依旧在鼻尖缠绕着。她想抬起头,想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最终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听见自己喉咙里轻轻滚出几个模糊而安静的字眼:“哦,是么。”

“你似乎并不吃惊。”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他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和他深井似的眸子一样的平静。

忽然觉得有点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层不安被明了化后的释然。闭上眼,苏苏道:“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它。”

“合了你的心?”

“是的。”

“可我说过,它是我的。”

“你从来要求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被他拈在手心的一缕发蓦地一紧,片刻,又慢慢松开:“苏苏,你总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强悍得让人生厌。”

眼睛睁开。

白色的发丝白色的衣服依旧阻挡着自己的视线,嘴唇感觉着他心跳透过皮肤隐颤出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平稳,几乎细不可辩:“那么我应该怎么样说才对。”

“真的无所谓?”

“那件事能避免么?”

“不能。”

“那么有所谓又能怎样。”

“你让我觉得费解,苏苏。”

“我累了。”

辛伽沉默。

一遍又一遍用手指拨着她的发。直到发丝一根根在他指尖断落,松开手:“……好好休息。”

“好的。”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朝门外走去,转身的时候银发扫过苏苏的嘴唇,那种冰冷的针刺般的感觉。而苏苏始终也没能再望见他的眼。

直到门砰然一声在他身后合上,一口气从苏苏嘴里长长吐出。

身体还维持着刚才被他抱在怀中的那个姿势,失去原来的依靠,她手撑着床沿,垂头看着自己的发丝被风吹着在脚踝间缠绕,松松散散,像她这会儿不知道该集中在哪一点的意识。

‘我们的孩子没了,苏苏。’简简单单,淡淡然然。淡到让人感觉不出一点突然,就象几天前他以着同样的口吻,突然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她有了他的孩子。

每一次都突兀得让人无所适从,而她不知道他那种表情和声音究竟代表着什么。说话和做事,很多时候总是凭着直觉来的,而无法去凭直觉来感觉的人,会让人不安。这个让人不安的男人所带给她的让她不安的孩子,现在,没了。很轻易的,就像它突然出现时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释然的,辛伽和她的孩子,那是他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的讽刺。

他一直都那么样的爱讽刺她,不是么。

可是心脏那块本应释然并松弛下来的部位,却依旧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包裹着,似有若无,却又让人无法漠视。

明明当时有个声音说,它终于成了一个不存在。在辛伽淡淡对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可从意识里回转出来的时候,她却听到另一种声音,一种让她感到惶然的声音。

撕裂般的声音。

那声音在说:你失去它了。

她在这声音里不知所措。

不是痛苦,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不安……只是一种远远的空白,空白里那个声音在反复不停地说:你失去它了。可如果从没有过期待和接受的打算,那什么叫做失去。

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一个他所给予她的讽刺。

一个他用迷人的嘴唇淡淡吐出的词。

一个他漫不经心却又狂妄得让人生厌地宣称出的他的所有。

她在茫然些什么。

这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又是什么。

腰部又一阵酸涩的疼痛。下腹冷冷的,冷冷地隐痛,冷冷地空洞,这种刚才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掉的感觉,而现在她知道,原来它叫做失去。

可为什么还是想吐。

反胃,那种强烈的,排山倒海般的感觉。手抓着床沿无法动弹,怕一动那块压抑在胃里的东西就会挤压出来,然后透过她的嘴,鼻子,耳朵……任何一个可以让它得以宣泄的地方朝外喷洒。心跳陡然加快,因着小秃在木架上不安扑打出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气里像一股股飓风般在耳边咆哮,扩大。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辛伽离开的一刻,从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的那瞬,这种感觉就将她包围住了,就像之前那种淡淡的不安,随着辛伽的眼神似有若无又无所不在地将她淹没。

窒息。

手指一阵尖锐的疼痛,又在这瞬间将这疼痛直刺进心脏。她痛得想抽气,可是没有氧气,所以张着嘴也吞不进一点空气。

为什么会这样……像鱼被踢上了岸,可是她对此没有任何解决的方式。

乱了……

手指几乎要掐进床单,全身开始发抖,不受任何控制地发抖。这让苏苏接受不到氧气的心脏疼得更加尖锐。她开始发慌,试图抬起头,头颈处的血却象是凝固住了,动得无比艰涩。嘴里想发出点什么声音来打破周遭凝固般的死寂,可是她看得到小秃扑打得四散的毛,它惊恐的眼神,它不断开合的啄,但是听不见,亦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之前它翅膀那些排山倒海般的扑打声似乎在瞬间被从空气中剥离了,就在那疼痛从指尖刺进她心脏的一刹那。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一层滚烫的东西在视野内晃动,紧贴着眼角摇曳着,拼凑出一些零碎混乱的图,这感觉让她异样恐慌。

用力地抓着床单,用力张着嘴,用力吸气,用力地试图从喉咙里挣扎出一点声音。

只是空气在通过咽喉的同时就被一层无形的东西阻隔了,声音也是。她瞪大双眼看着小秃,小秃停止了扑打,缩在木架上一动不动看着她,身影是模糊的,随着苏苏视线内那团凝聚不散的东西微微摇晃。

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爆裂开来了,如果依旧不能让那些空气从咽喉里进去,或者出来一点的话。

小秃突然一阵惊跳。

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带进走道一阵清冷的风。

及至辨清来者,脱力似的,苏苏无声朝地上栽倒。

身子还未落地,已被两只手用力捉住,一带间卷进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是乱的,眼神也是。一种从未在这妖王眼中窥见过的乱。

一直以为,他的眼睛是拒绝着表达的,那些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表达。

眼里那团模糊的东西裂开了,苏苏的头撞在他的肩膀上,它因此从眼角内朝外扑落。而苏苏不解的,在眼角里,它烫得让人难以忍受,滑下眼角,却一路冰凉。就像这男人轻扫在她脸颊上那些同样冰凉而柔软的发。

“你又回来做什么,辛伽……”嘴里吸进了空气,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够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即使那声音是喑哑的,比刚醒时那会儿更可怕的沙哑。

他不语,只是一手环着她的头,一手环着她的腰,那么静静抱着她,像是抱着个孩子。这感觉仍是奇怪的,对于苏苏来讲,就像之前那安静目光里闪烁着的某些东西。陌生得让她感到奇怪,奇怪到让她不安。可是却又真切地贪婪于这种奇怪所带来的温暖,温柔的暖,暖得眼里那些模糊的东西一再从眼角滚落,又不断从眼底渗出,无法用自控去约束。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底涌动着的那一种情绪,空白,遥远,捉摸不住……在得知失去了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之后,一瞬间清晰了,似乎近在眼前,让她失控,让她窒息,而她始终也无法明白这感觉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使是在眼前这男人的怀里,他所带给她的异样的感觉里。无法明白,正如无法理解这男子去而复返后自己吸进氧气般的释放,以及他眼底流动着的,除去淡然和妖娆外更多一些的陌生东西。

而那东西让苏苏突然间用力地抓紧了他,就像刚才怎样用力地呼吸着那些被他释放进来的空气。

然后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很害怕……”

他的眼睛轻轻一眨。

感觉到了,却没能窥知更多,苏苏朝他贴得更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头钻进他的颈窝,手指收紧,看着一些殷红色的液体从衣领内无声溢了出来,带着新鲜的甜腥,同她眼内落出的液体悄然混合到一起:“是你,还是别的一些什么。”

“很多时候我都无法解释给自己听。”

“辛伽,我恨你,”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感觉到害怕……”

“为什么……”。

“王!”

门外侍卫一声通报,苏苏有些忘形的手蓦地一滞。

侧眸便撞上辛伽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那一片被血勾勒出的痕迹,再次将目光移向她,眉梢轻挑:“什么事。”

“赫梯使者求见。”

目光微闪,却并没有从苏苏的视线中移开。手指从脖颈划向她的脸颊,轻拭,一丝微凉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散开:“说我就到,带他去那个地方等着。”

“是!”

门外脚步声迅速远离,辛伽回头看着门,不语。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缠着,脖子也是,每一寸肌肤清晰感觉着怀内那柔软身体急促的心跳和温度,而他看着大门的那双眼睛内暗光流动,却读不出任何情绪。

******每当会晤一些比较重要的人,将他们安排在自己的寝宫和巴尔库纳斯神庙之间那座不大,但至少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宫殿里,这似乎已经成了辛伽不经意间一个维持多年的习惯。

这座有些年头的建筑,之前它原本是巴尔库纳斯神庙未建前的雏形,从两代以前的亚述王开始,他们放弃了对它的利用和扩建,转为帝王会晤各国宾客的私人场所,并且还别有意味地称它为尼纳塔,意为战神殿。

很古老的一座宫殿。

到辛伽这一代,反复的修整已经掩盖不了岁月在它身上撕拉出的痕迹,那些班驳陈旧的色彩,还有经年累月积压出的时间的味道。每每从大门前那两座神兽间走过,便会让人有种从时间长河里穿梭而过的错觉,而这亦是辛伽所莫明贪恋的一种感觉,那会让他想起很多东西,一些被记忆刻意抹去,又若有若无残留在脑海某个不易被打搅的深处的东西。而这也正是他每次从这里引领着那些各有所思的客人进入时,所沉迷于品味的。

“在想什么。”拈着酒杯坐在曾经那个男人所习惯坐着的椅子上,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以及那道同脚步一样慵懒的嗓音。

辛伽没有回头。

依旧那么坐着,看着窗台树枝被光拉进来的斑驳的影子。

椅子的角度正对着窗。

在那个男人主宰着这地方一切的那段日子,每次辛伽被带到这里,都会看到他这样坐着,背对着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人。这似乎是那男人独处时的一种习惯,而现今成了他的。很奇怪他几乎没有遗传到那个男人的任何东西,却原原本本保留着此人这许多不为人所注意的微小习惯。

他痛恨这些习惯,但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去做,就像明知道会疼痛,在一些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做一些会让自己疼痛的事情,那会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真实的存在感。

轻抿一口酒,一道阴影从头顶压迫过来,带着那人身上淡淡野草的味道。那个国家的人把拥有这味道的花叫什么来着,对,郁金香:“知不知道你每过来一次,我要为此冒上多大的险,曼迩拉提。”开口,站起身回过头。

曼迩拉提低头避开辛伽的视线:“这地方很漂亮。”随手拿起桌上的石膏瓶,很快目光似乎被上面那些精致的花纹吸引住了,仔细看了看:“烈……”抬起头:“烈,你的父王?”

“对。”

眉梢轻挑:“这么旧的东西还保留着。你还在想他,辛伽。”

“我不会想念一个死于酒醉的帝王。”

“哦,”微微一笑。掂了掂瓶子,自言自语:“死于酒醉,我还以为是你亲手杀了他。”

辛伽目光轻闪。

片刻,嘴角轻轻一扬:“谣言你都信,曼迩拉提,这么说你同你姐姐的那些事情,莫非我也要把它们当真。”

“那些,”又笑,目光再次移回到那只石膏瓶上,轻轻搔了搔自己的下巴:“真的假的,我倒是无所谓。”

辛伽不语。推开椅子从他身边走过,起手,将曼迩拉提手里的瓶子轻轻抽去。

转身想将它放回到桌子上,靠近桌边手突然一滑,瓶子落地,啪的一声碎成无数雪白的石沫。

曼迩拉提似乎吃了一惊。看了看地上那堆碎石,抬头重新望向辛伽。

半晌垂下头,用发丝遮挡住自己那一半正被辛伽注视着的,伤痕累累的脸:“可惜了,这么美的瓶子。”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可惜了,那个孩子。”

很突兀的一句话。本已走到椅子边,辛伽蓦地回转头,直直望向他。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半晌,他低头坐下:“你消息倒是灵敏得很。”

“我只是比较关心你而已。”

嘴角牵了牵:“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怎么可能不关心,我们现在是一体的,不是么。”轻叹口气,曼迩拉提灰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懒懒的笑,可半张露在发丝下的脸又分明地似笑非笑。他就用着这样古怪的神情望着辛伽,直到对方一双暗红色眸子里流动出相似的神情,眼底的笑微敛:“有时候你的确叫人感到有点猜不透,辛伽。而猜不透的感觉,你知道的,你我都不喜欢。”

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目光依旧是微笑着的,辛伽点点头:“你想说什么,曼迩拉提。”

“这次你让我有点吃惊。”

笑笑,不语。

“我知道它的存在,无论怎样,对你来说是个错误。”

依旧不语,辛伽望着他,安静的脸上读不出一丝情绪,似乎闪烁在他眼底唯一的东西,就是对曼迩拉提这番话的兴趣。

曼迩拉提将脸侧的发掠向耳后。

露出本被发丝遮挡住的另一只眼,在周围一片扭曲不平的伤痕间,看上去像流动着层暗金:“而你究竟是怎样说服自己做到的,辛伽。亲手,把它抹去。你是怎样说服自己做到的,我很感兴趣。”

“呵呵……”

举杯,杯子对着光,在指间缓缓转动,光影闪烁,折射着那双暗红色眸子水晶般闪烁不定。辛伽望着那只暗金色的眼:“我只是不能死而已。”意味深长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话音:“为此我可以做到更多。”

“更多什么。”

他垂下眸子:“看着吧曼迩拉提,看着就好。”

曼迩拉提看着他:“如果她知道了,你知道会怎么样。”

目光片刻的凝滞。

从曼迩拉提到辛伽的距离,从上至下,这年轻的王者这样一种角度这样一种神色,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那是曼迩拉提所为之沉迷的,尤其是面对着这样一种对手。

这种感觉可以让人心跳加快。

沉默将近半杯茶的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意料之中的答案。

曼迩拉提走到辛伽的椅子前站定,俯身,嘴唇贴近他的脸庞:“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辛伽侧眸轻扫一眼:“对于我这样身体的人来说,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次沉默的是曼迩拉提,面对着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回答,突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于是直起身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及至走到窗台前站定,一阵风突然从窗外灌入,将他一把波浪似的发吹得四散飞起。

而身后随即又响起辛伽的话音:“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利比亚?”

“对。”

“当然是如你所愿,辛伽。”

“这么快就在利比亚边境布置好了,你的速度倒也快。”

“我的军队并没有去利比亚。”

顿了顿:“为什么。”

曼迩拉提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我让他们北上了。

目光轻闪。

没有赞同的表示,亦看不出任何的不赞同,辛伽交叉起手指,看着他的眼睛:“说说你的理由。”

“与其封锁利比亚的后援,不如切断从努比亚过来的兵力。雷伊和萨露赛玛谁比谁更难以预料一些,辛伽。”

沉默。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

“而你对此战真的有把握么?”见到他要起身,冷不防又问了一句。

辛伽又缓缓坐下:“如果没有,我不会让你出兵。”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说来听听。”

“听说那场瘟疫死了不少的人。”

“没错。”

“虽然说凯姆?特爆发瘟疫对你我来说是特契机,但你不觉得这对我们的人来说相对也是在冒险。”

不语,若有所思望着他,片刻,轻声道:“把俄塞利斯从孟菲斯带出来的那些人,最近怎么样。”

“他们,很好。”

“那就是了。”

“什么意思。”

“那场瘟疫对于除了凯姆?特之外的人来说,都不会有事。”

“你又让我不懂了,辛伽。”

“那就不要费心思去多想,我亲爱的曼迩拉提。”

再一次长久的静默。

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指尖轻扣窗台:“辛伽,”

辛伽抬头看了看他。

“你有什么隐瞒着我么。”

“为什么这么问。”

“突然的心血来潮。”

“哦,”点头,辛伽笑:“小朋友突然感到担心了是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到你这种样子。”

“为什么。”

“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但有一种美,对我来说不存在欣赏,只有威胁。”

“那是指我么?”

“我不知道。”

“知道吗,”

“什么。”

“我却很喜欢看你现在这种样子。”

轻吸一口气。

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曼迩拉提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移向窗外。

“我想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秘密,”半晌,辛伽道。

曼迩拉提笑了笑。

“就连最重要的那些你都已经知道了,雅塔丽娅的那些话,我们共有的那些秘密,”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从这男人背光的脸部轮廓移向自己的手指。手指交叠着,谁都看不清它们彼此间在做着些什么,包括他自己:“我还能瞒你些什么。”

嘴角牵了牵,曼迩拉提直起身:“但愿如此。”

“当然,我一直期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曼迩拉提垂下头。这样沉默着站了片刻,直起身径自朝大门走去。经过辛伽身边,侧眸看了他一眼:“不要忘了你对我的保证。”

辛伽默不作声回望着他。

直到他转头继续朝门口走去,坐直身体,辛伽原本交叉着的手指一根根悠然分开。

每个关节一道深深的痕迹,而视线依旧安静停留在曼迩拉提的背影上,目不转睛:“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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