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楚。跟我去趟皇宫吧。我怀疑有人给敬妃娘娘下了毒。怕是太医也看不出來。”走到沉默站立的少年身后。白绮歌开门见山说明來意。
傅楚沒有回答。而是淡淡反问:“战大哥也在宫里。”
“嗯。战廷要保护宸璟。这是他的职责。”看着棺椁里安眠的乔青絮。白绮歌下意识解释道。“悲伤理所应当。但重要的事总该继续下去。乔姐姐一定不希望看战廷就此消沉。连带乔姐姐的份一起好好活着。这才是战廷应该做的事情。”
一直纹丝不动的少年终于转过身。年轻面庞上一抹微笑落寞:“我明白。白姐姐。我真的沒有怪战大哥的意思。只是觉得……觉得青絮姑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傅楚低下头。手指轻轻擦去棺椁上一点灰尘:“青絮姑姑喜欢热闹。最讨厌一个人独处。战大哥忙着保护宸大哥。白姐姐你也要陪在宸大哥身边。叶子必须在客栈照顾荔儿。想來想去。也只有我才能陪陪青絮姑姑。就算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她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太孤单了。”
那几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基本上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唯有残留的悲伤丝丝缕缕蔓延弥漫。
人死不能复生。一朝别离便是永生永世的再不相见。此时尚能看她安详表情。而以后。能面对的就只是一抷黄土、一块墓碑。就连多看一眼这不会给以任何回应的宁静面容也都将成为奢望。
说白了。这是最后的相处时光。
气氛向着意料之外的方向涌动发展。白绮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催促傅楚快些赶往皇宫。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铺天盖地。紧紧缠绕着人心。让人不忍打破这仅剩的相伴光阴。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片刻。傅楚最后看了一眼乔青絮尸骨。推上棺盖。厚重木板将生与死两界彻底阻隔。
“青絮姑姑走得很安然。也许会有些遗憾吧。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眼看就要等來盼了许多许多年的幸福。结果一切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再沒有实现的可能。”傅楚的语气十分平静。死水一般波澜不惊。“事实上我并不觉得青絮姑姑有多凄苦。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心意亲口告诉给战大哥听。这已经是极大的幸福。好过那些到死也不曾说出心里话的人。青絮姑姑说的沒错。喜欢一个人就该早早告诉他。不管结局如何。至少努力过、尝试过。就算结果不尽人意又如何呢。能把握住一半的机会。能清清楚楚坦白心意。单是这过程就弥足珍贵。”
回想起乔青絮对战廷的殷殷期盼以及辞世时安宁表情。白绮歌亦有些感悟在心里。然而远不及傅楚思考的这般深入。略带惊诧地看向少年老成的毒医弟子。隐约有几许了然。
“逝者已矣。生者要带着他们未竟心愿和最后牵挂好好活下去。战廷也好。宸璟也罢。乔姐姐的死对我们每一个人來说都难以接受。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场虚幻梦境。你还小。让你立刻从悲痛中爬起來不现实。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像战廷一样坚强。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敌人还沒有倒下。一个疏忽大意。也许你我就会成为躺在棺椁中给亲人爱人们带來悲痛的根源。”
“白姐姐是在担心我吗。”长出口气忽然回头。傅楚的笑容明亮起來。唇红齿白。清秀文雅。这才是白绮歌印象中的傅楚。举手投足间均是一派少年智者风范。纵是眼眸里伤情未能尽去。终不似刚才那般低沉失落。
白绮歌点点头直言不讳。弯眉下目光明亮:“我担心你会因为战廷沒有守在乔姐姐身边而迁怒于他。更担心你因此对害死乔姐姐的罪魁祸首心生怨恨。仇恨或者报复。这些肮脏的东西我和宸璟來承担就够了。你。小叶子。荔儿。战廷。我希望你们能一直怀着善念生活。唯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乔姐姐。对得起她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一旦卷入皇权争夺中。谁还能保持那份善良天真。白绮歌沒有把握。但她想要试一试。试着改变些什么。让这些带给她温暖的人不必像她一样在泥潭里挣扎。他们于她的意义。与血肉至亲并无差别。
傅楚是聪明的。白绮歌的意思他很明白。尽管知道自己将要踏入的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之地。少年仍旧毅然决然地举起手掌伸过头顶:“大遥是我的故乡。我热爱这片土地。不想看黎民百姓受暴君残害陷入水深火热中。不想看天下动荡。苍生浩劫。我愿意效忠追随七皇子。不为报仇。不为私怨。继承老师遗志辅佐明王上位。保大遥百姓再无苦难。护我江山无人來犯。毒医弟子傅楚。对天发誓。”
本是來找人的却意外收获宣誓效忠。白绮歌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易宸璟的决定。他的成长。还有逐渐学会为别人着想的心。这些都是聚拢人心的宝贵财富。将心比心。以心换心。长此以往不只是傅楚。还会有更多有识之士投入易宸璟麾下。为属于他的江山社稷贡献力量。
她不能直接给他天下。却能为他指明通向王座的正确路线。这便是她留在易宸璟身边最大的意义。
义庄外骏马不耐地踏蹄。仿佛在催促二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们。白绮歌伸手在傅楚掌心一拍。算是约定了一份崭新誓言。正了正衣襟长袖。傅楚深吸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又推开棺盖。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明黄玉坠端端正正放进棺中。缠绕在乔青絮交合的十指间。
白绮歌心念一动。望向少年单薄背影语气轻柔:“傅楚。你喜欢的人……是乔姐姐吧。”
犹记得在一叶山庄时傅楚对她说过。也有一个熟识的女子与白绮歌性格相似。现在想來才顿悟。那人应该就是指乔青絮了。无论何时。傅楚心里都想着念着的人啊……
“白姐姐。你说。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尚存。可以听见活着的人说话吗。”傅楚并沒有回应白绮歌的问題。盖上棺盖手掌轻抚。垂下的眉眼间印着迷惘和微末期盼。“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青絮姑姑能听我说话。只要一句。一句就好。”
“不管能不能听见。想说的都该说出來。否则你的心意永远不会被人知道。”
略显羸弱的身影一颤。紧绷的双肩一阵颤抖。傅楚弯下腰。躬身伏在擦拭得纤尘不染的棺椁上。许久。柔和清亮的嗓音才低低响起。
“青絮姑姑。黄泉路上等等我。好吗。这一世我什么都做不了。來生再让我保护你吧。我们一定还会相遇。我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犹豫站在你面前。亲口说出这辈子再也沒机会说的话。。我喜欢你。青絮姑姑。我喜欢你……”
细碎如雨的呜咽断断续续。令人心碎。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份情痴。那份被生死阻隔的遗憾。那份至死不渝、誓言來生的明确爱意。只有用泪水才能穿越幽冥。沉默倾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十多年的年龄差距让一个温润少年不敢明诉心意。能做的只有祈盼下一次见面。微笑着用力铭记所爱之人每一个表情。将她的身影刻印在脑海里。待到夜深人静、周遭无人时再拿出來细细品味。独尝青涩心酸。不停思念的着的人啊。你听到了吗。这一句句追悔莫及。來自另一方世界的最后告白。
鼻尖一酸。白绮歌扭头走出义庄。不肯去看少年微颤眉睫下清澈泪水与烙印在棺盖上那隔世一吻。
逝者已矣。尘埃落定。抱着悲伤被留下的人。必须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晴朗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季节。阳光温暖和煦。和风轻拂。吹得人想要软绵绵安睡。白绮歌打起精神纵马狂奔。身后少年一路上沒有只言片语。安静得好像睡着。到了宫门口下马时却目光清明内敛。平和笑容连守门士兵也被感染。有易宸璟的令牌在。傅楚进入皇宫并沒受到什么阻碍。到了敛尘轩看见守在门外的战廷。淡淡打了个招呼。如往时一般。
易宸璟始终守在敬妃床边。见傅楚來了忙让开地方。手心仍是冰凉一片。
检查一番后。傅楚轻轻摇头:“沒有任何中毒迹象。你们多心了。不过敬妃娘娘十分虚弱。身子需要温补之药持续调养。神智上则需多加安慰。千万不可再受半点刺激。否则就沒有好转可能了。”
“现在还有希望治好吗。”易宸璟喜出望外。“要怎么做。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这是心病。药力难及。敬妃娘娘是因为担心殿下过度才出现这种失心症状。殿下只要多陪陪她老人家。让她慢慢走出自己的臆想。知道殿下平安无事。症状自然而然会消除。”
敬妃有希望恢复如初。这是几天來易宸璟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舒口气靠在红木帐架上。休息整夜之后的易宸璟反而觉得比昨天更加疲惫。额头隐隐作痛。
“回房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
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么硬挺着不是办法。易宸璟接受了白绮歌的建议。对门外的战廷千叮咛万嘱咐后脚步飘忽地回去卧房休息。眼看易宸璟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绮歌眼中一丝光泽闪过。
“战廷。傅楚。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务必保证敬妃娘娘安全。锦昭仪。等下我换件衣服后你随我一起走。我有事相求。”迎着几人困惑不解的目光。白绮歌暗暗握紧拳头。掌心里是毒医送的可辟易百毒的灵药。看了看门外洒落满地的细碎阳光。白绮歌唇边漫起一抹莫测笑意:“趁着宸璟不在。我该去会一会那位‘准太子’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