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秋风起来的时候, 萧然率领廉国二十万大军,由怀瑾亲自督军,直逼穆国与廉国交界的关卡雾凌。雾凌是由其北面莽莽苍苍的雾凌山而得名, 关前一片广阔的平原,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极目可见廉国关卡长铗的影子。
萧然留下十万大军驻守长铗, 另外十万人开赴雾凌, 在离雾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连绵的营帐浩如烟海,猎猎旌旗遮天蔽日。在此之前,他已派将军段皓任先锋, 前去雾凌挑战,雾凌老将名唤桓奕, 在接到萧然亲笔所下的战书后, 出城迎敌。
“本将军自然知道皇上在你们手中, 可我已得到京城密令。太子即将继位,怀瑾欲凭皇上交换穆国万里江山, 莫说太子与满朝文武不答应,便是皇上自己也不可能答应。太子与梁王为天下计,宁可背负不忠不孝的罪名,也要保下穆国江山。你回去劝说你们大王,让他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莫要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来!”
老将军言辞凿凿、正义凛然, 把段皓说得哑口无言, 在马上呆坐片刻, 又出声质问:“难道贵国上下竟无人顾及你们皇上的性命?”
桓奕哈哈大笑:“皇上圣明, 岂是甘为一己性命,牺牲大好河山之人?”
于是一言不合, 双方战成一片,段皓不是桓奕对手,铩羽而归,身上添了两处刀伤。待他将桓奕之言转告怀瑾,怀瑾大怒:“不可能!若是萧丹打算继位,长宁那边怎会没有消息传来?这个老头分明在故弄玄虚!”
萧然见他气极败坏,不愠不恼,只是浅浅含笑,一派运筹帷幄、绝胜千里的从容态度:“哥哥不用着恼,今日我们远来疲惫,段将军失利也属正常。待明日小弟亲自前去挑战,一举拿下雾凌!”
于是第二天拂晓,廉军与雾凌守军对峙于两军阵前,萧然白马长剑,宛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与桓奕交手不过二十几个回合,桓奕身负重伤,仓惶逃蹿。萧然紧追不舍,还未等穆军悉数退入关内,他的白马已凌空跃起,从逃兵的头顶飞过去,直冲进雾凌。身后欢声雷动,兵如潮涌,只用了两个时辰的厮杀,就将雾凌关整个儿夺下。
当晚总兵府内设下酒宴,怀瑾笑逐颜开,以往只闻靖王神勇,今日亲眼目睹,方知世上竟有如此非凡的武功,举手投足间便能夺人性命。怀瑾登上北城城楼,遥望雾凌山奇峰突起、白云缭绕,只觉得山那头便是瑶池仙境,正有仙子伸出纤纤玉手,招唤自己过去。
原来就算没有萧潼,穆国江山也唾手可得。尽管如此,怀瑾远没有到得意忘形的地步,他仍然派宫中翼卫精英看守“萧潼”,日夜加强防范,不得有任何闪失。
廉军初战告捷,信心满满、精神抖擞,萧然下令留守在长铗的十万大军即刻出发,接管雾凌,自己率军继续向北挺进。
廉军连进三道关卡,其中第二道关卡皖崇、第三道关卡耀日都是在萧然的指挥下用计攻破,穆国兵败如山倒,而廉军因为节节胜利士气大涨,怀瑾更是喜出望外,连夸萧然用兵如神,乃稀世之将才。廉军个个对这位戴着银色面具的“湘王”敬若神明,大将军的威望在军中日日飙升。
“陛下,你若亲眼见到令弟在阵前如何大败自己人,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怀瑾在“萧潼”面前笑得神采飞扬,那种踌躇满志的样子就仿佛天下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萧潼”一下子面如死灰,再也无法装作平静,语声艰涩地道:“不用看……就算用膝盖,朕也能想象他的样子。他……他是绝世的修罗……”
怀瑾开怀大笑:“陛下,你一世英明,想不到竟然会落到今日之境地,真是不可思议。你可知道,你的宝贝儿子和兄弟不仅不想救你,反而将你推入绝境。太子继位,你充其量只是太上皇,你的死活他们根本不管,只想保住江山与皇位。只可惜,有我们湘王在,他连这不忠不孝换来的江山也保不住!”
“萧潼”怔然良久,眼里再无半点生气,只是喃喃自语:“纵然如此,他们是为了穆国江山,朕也不会责怪他们。”
怀瑾分明看出“萧潼”有多绝望,于是心情更加飞扬起来,轻甩袍袖、意气风发。
只在前面三道关卡分别留下几千人马,萧然调集全部廉军,一举进攻下一座城池御龙。留守在耀日的怀瑾如同往常一样,安安心心地等着萧然的捷报。耀日与御龙之间同样是崇山峻岭,深谷沟壑,地势颇为险要。可怀瑾知道萧然一向算无遗策,所以根本不担心。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惊闻有残兵退回,一问之下,方知此战大败,连大将军与卫将军(卫琳兰)也被穆国大军冲散,不见人影。怀瑾骇然失色,一颗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怎么可能?御龙城内守军不过两万,就算加上前面三关完整撤退的兵马,充其量也不过五万左右。自己的部队一路势如破竹,穆国朝廷甚至还没来得及增派大军来,区区五万人怎能敌过自己二十万大军?
可逃回的将士却道,穆国人马足有十几万,陡然从山里杀出,仿佛天兵天将下凡,将他们团团围困。又利用地势做诱,宛如瓮中捉鳖……四个字换来怀瑾狠狠一巴掌,这样具有污辱性的语言,这些被杀昏了头的人竟会用在自己身上!
恰在此时,四面杀声震天,怀瑾登上城楼一看,铺天盖地的穆国军队正如潮水般涌来,旌旗上斗大一个“萧”字随风飞舞,分明是传闻中穆国最精锐的部队靖安军。
当先一人腾云驾雾般飞驰而来,白马、白袍,手中长剑熠熠闪光,人未到,凛洌的剑气已冲天而上,直逼怀瑾的眉睫。越来越近,怀瑾看得分明:那张太过熟悉的绝世容颜,没有戴面具,却比他手中的剑更象利器,生生剜掉了怀瑾的心。
四周一片死寂,天地无声、无光,浑身冰冷,有什么东西从心上一滴滴落下来,鼻间仿佛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萧然长剑一指,开启的唇齿间透出一个字“杀!”分明隔着那么远,可怀瑾却清晰地听见了那个声音,令天地都为之震颤。
怀瑾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围墙。二十万大军进攻穆国,此刻逃回之人加上关内守军,总共不过两万……而城下是铺天盖地的穆国兵……天灭我也,天灭我也!为什么,要亡我之人,竟会是寡人视如亲兄弟的他?原来他已经恢复记忆,原来他那一声声“哥哥”都是在欺骗自己!原来他设下圈套,让寡人来钻!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口鲜血冲出喉咙,怀瑾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子被梁骞扶住,怀瑾陡然想到梁骞曾经对自己提出忠告,无穷悔恨,却已经悔之晚矣。
“大王,我们手里还有萧潼,萧然再狠,总不会也不要他大哥的性命。”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快,快去把萧潼押来。”
锁住“萧潼”的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利刃割断,“萧潼”与他那名侍卫一齐失踪了,而看守他们的翼卫纷纷横尸帐中,地上用他们的鲜血写着五个字:我非穆英帝。消息传到怀瑾耳朵里,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终于知道,一切都在萧然的算计之中。
当夜幕降临时,萧然带领穆国大军重新占领耀日,擒获怀瑾,宇文方与那名侍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夜风中已有了秋的凉意,萧然披上一件风衣,独立在庭院中。月色皎洁,四周安静下来,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声。这样宁静的夜里,萧然的心却无法宁静下来。在抓住怀瑾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立即吩咐把怀瑾、梁骞等人关押起来。他不知道,如果他去看那双眼睛,它里面会包含着多少绝望、多少痛心、多少疯狂?
“王爷,宇文统领来了。”凌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宇文大哥。”萧然转身张臂,紧紧拥抱了宇文方。
“然儿,我们终于胜了。”一向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此刻掩饰不住激动之色,“只是不知皇上的身体如何?我一直忧心如焚。廉国的蛊毒并非寻常的□□,我听说若非种蛊之人,很难找到解药。”
“放心,我得到消息,泽悦已去了长宁。有他与欧阳神医共同研制,必定能找到解救之法。”萧然含笑,充满自信,“宇文大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明日你与凌兰带上一队人马,押送怀瑾等重要俘虏回京。”
“那你呢?”
“我要反戈一击,直捣黄龙,夺下廉国。出兵之日,我便给皇上送去密信,并下了军令,调动靖安军十五万大军至此。这……是皇上的旨意……”
“然儿……”宇文方心中蓦然一痛,又有一个国家要灭于萧然之手了,而他身上罪孽又要增加一重了。他不愿亲自押送怀瑾回京,是不是怕自己还有不忍?
点点头,对上萧然隐含忧郁的眼神,宇文方郑重地道:“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使命!”
当天晚上,关押怀瑾的总兵府大牢里,幽怨的箫声响了一夜。萧然从来不知道怀瑾会吹箫,也从未听他吹过,可他知道,这个吹箫的人一定是他。因为那箫声带着金剑尘埋的悲凉与不甘,声声吹进人的血液里。
大哥,把他交给你,是生是死由你去决定,我再也不会忤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