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们曾经近在咫尺

与他厮守走去接下来的路,这个提议注定没法单纯。伴随着她不愿触及的记忆而来,既甘美又可怕,的确是诱惑了。

辗转半夜才睡着,第二天,辛辰毫不意外地起晚了,带着黑眼圈去上班。正在忙碌,小云特地跑来她的格子位,细细打量她。直看得她毛,小云才嬉皮笑脸地凑近她说:“昨晚护花的男人真是极品啊,温润内敛又帅气。有这样的男友,难怪你再看到什么样的男人都波澜不惊了。”

辛辰哭笑不得,“不至于要八卦到我头上吧?我跟他都不算很熟啊。”

“不熟吗?那就好,不如你介绍我吧。”

“那个,他好像有女友。”

“太可惜了。你要见到跟他差不多的男人,可千万记得留给我。”

辛辰被缠得没法,只能点头,“好,我保证。”

小云走后,辛辰想到要是去给路非介绍女友,他可能出现的表情,面部不禁有点儿抽搐了。

圣诞过完,马上快要到元旦。可是中国人好像并没有把元旦当成新年的开始,下意识等着农历新年的到来,尤其摄影工作室倒有大半员工不是北京土著,都期待着一个悠长假期,好早点儿回家过年。

当严旭晖出现在工作室,宣布派小马去贵州东南部地区做一个少数民族风情画册拍摄时,小马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这画册是当地政府推广旅游计划的一部分,不赚钱,既是工作室拓展业务范围的尝试,也算是做公益事业。”严旭晖强调着,“小马,知道你老家就在那边,所以派你过去。如果进行得顺利,拍完了及可以提前回家过年。”

小马点头不迭,“我带谁一块儿过去?”

摄影师出去,总得带个主力帮着做辅助工作。但工作室最近还有几个赚钱的广告片要赶在年前完成拍摄,人员不敷分配,连企划都上阵充任助理了。严旭晖转向辛辰,“小辰,刚好你手头做的艺术展推广工作已经完成。眼下都在忙拍摄,后期处理是下一步的事了,要不你跟小马一块儿出趟差?还是老规矩,一边拍摄一边完成初步的修图。其实当地政府会派专人专车协助你们,体力活可以让他们做。按预定日期拍摄完成了,你可以直接回家休春节假期。怎么样?”

辛辰没有异议。贵州是她没去过的省份,能借工作之便公费去见识一下也行。

第二天,她和小马收拾行李,带着器材,一路看着拍摄方案,乘飞机去了贵州。

飞机在贵阳机场降落。小马喃喃地说:“我快赶上治水的大禹了,过家门而不入,这情操这工作态度啊。”他老家就在省城贵阳,能在节前提前回来,自然是言若有憾,心实喜焉。辛辰也懒得搭理他的感叹。

来接他们的地方政府工作人员小李和司机老刘十分热情,先与小马认了老乡,上车后一路给他们介绍着。黔东南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既有秀美的山水和众多的名胜古迹,又充满了厚重的原生态文化色彩的民族风情,只是旅游产业的展远远落后于紧邻的湖南。现在政府已经决意大力宣传,改变这一状况。

辛辰已经仔细研究了拍摄计划。画册上的风景图片由当地政府提供,小马的主要任务是深入镇远、雷山丹寨、黎平等地,拍摄少数民族聚居的人文景观。

接近旧历年地,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密。小马坚持元旦也不休息,力争早点儿拍完。他们几乎没在风景区有什么停留,从一个地点赶往另一个。陪他们的小李和老刘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了惊叹。

辛辰倒没有累的感觉——她走惯自虐式的驴行道路,只觉得这一趟差出得堪称舒服。他们的拍摄地点很多是偏远乡村,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他们一路有公车接送;一个司机,一个工作人员全程作陪;住的不是宾馆便是政府招待所;饮食全有人打理好,有时甚至是满桌乡政府官员出面作陪;弄得小马跟辛辰几乎有点儿受宠若惊,极不适应。

转眼到了一月中旬。这天天气阴沉,开始下起了冻雨。限于光线,拍摄只能放缓度。小李告诉他们,本地这种天气并不出奇,一般几天后就会过去。小马急于早点儿完成工作回家过年,催促着赶往下一个乡。开了一段路,司机老刘看得直摇头,“这一带山高路险,凝冻天气上路太危险了,还是等一等。我们这里气候一向温和,没有严寒,天一放晴,路就好走了。”

他们于是在离黎平县城大概七十公里的一个小村子里住下。然而出乎意外的是,冻雨一直不停,与雪交替下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路面迅结了反射着光亮的厚厚冰凌。老刘直叫幸运,“这要是被困在路上,才真是要命。好歹现在待在村子里,还算方便。”

然而所谓方便也只是相对的。村子里先是停水停电,然后手机信号中断,在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后不久,固定电话也中断了。

大家被困在村委会简陋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小马起初还有心情端了相机出去拍摄厚厚冰雪覆盖的蔬菜田地、茶树林、挂着长长冰凌的输电线路、不胜重负倒坍的民居和高压塔、被封冻在晶莹冰雪内的小鸟、鞋子上绑了稻草艰难步行的返乡民工,并且牛气哄哄地说:“有些图片绝对能得新闻或者纪实摄影类的奖项。”

可是日复一日,这些景象渐渐让他麻木。更重要的是,供电、通讯、网络全部中断,相机电池耗尽。村子里只有一台柴油电机提供后备电源,但必须优先为村民打谷子,不然日常食用都成问题,而且柴油也很快用光了。

村子里的老人说他们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天气,艰苦跋涉回来的返乡客带来的消息让大家惊惶不安:路面冰凝结了有一尺厚,没有任何冻化迹象;已经有大客车出了车祸,伤亡惨重’车轮缠上铁链也无法行驶安全,外面道路交通完全中断;连省城贵阳市也停电了,雷山县城、黎平县城更不必说‘加油站没有油;物价飞涨。讲起步行返回的艰苦行程,几个民工全都带着余悸和庆幸。

小李心情尤其沉重。没法与上级取得联系不说,家里妻子还有一个月临近分娩。他提出徒步走到黎平县城。至少在那里与外界联系的机会要多一些。交通恢复想必也是从县城开始再慢慢延伸到下面乡镇村落。

小马马上赞成。他有标准的网络信赖症。这样没电断网的日子已经快将他憋疯了。老刘老成持重,只愁地计算着距离和步行西药的时间,不置可否。

如果是和驴友出行,辛辰倒愿意试试徒步。可是眼下她穿着匡威的帆布鞋,衣着单薄,没携带任何出行装备,更别说那三个男人全都没有经验,她不打算响应这个注意。

辛辰想了想说:“小李,你在政府工作。政府会坐视下面乡镇市区联络不理吗?”

小李摇头,“不会。现在应急机制肯定已经启动,各种基础设施的抢修也应该展开了。只是天气恶劣,度不可能快。”

“民工步行返乡,都在县城带了补给。我们现在两手空空,没有必要的装备。沿公路步行,八十公里至少要走四天以上。大家有把握经受得起只吃最基本的食物并在外面露营吗?”

老刘先摇头,“吃还好说。以我们的衣着再去露宿,肯定出人命。”

“我建议还是留在这里,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们继续滞留在这个小山村里。村支书照顾着他们的生活。尽管青菜全被冻死在地里了,日常食物倒也没有问题。家家都存着谷子。柴油耗尽后,就用原始的方法,把谷子倒在早已弃置的石臼里捣,弄掉外皮以后再做成饭。村边的引用水源早结了冰,村民索性敲下屋檐悬挂的长长冰柱化水使用。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卖部里,所有商品几乎都被他们和村民买光了。

到了晚上,再怎么睡不着也只能早早上床。偶尔只有几声狗叫,夹杂着木质屋顶在冰雪重负下出的嘎吱声,更显得四周一片死寂。

村子里已经有房屋倒坍了。为了他们的安全,村支书将他们集中到了自家。说好条件有限,只能一间房里搭上四张临时床位,给辛辰在靠屋角拉一个简易的布帘。他们自然没有异议。晚上没有电,他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喝点儿村民自酿的酒,裹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聊天,直到说累了睡觉。

窗外积雪反照着光线,屋子里倒并不是绝对的黑暗。最初小马唱着主角,吹嘘他的北漂经历和各式艳遇,半真半假,演绎得很是精彩。老刘刚开始比较内向,这几天也开始回忆起当兵时的生活。小李生活很简单,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工作,到了年龄就结婚,直等着当幸福的父亲。听他们神侃,辛辰居然也一时忘了心底的烦恼。

辛辰在布帘另一边,并不参与他们那些渐渐变得纯男性化的谈话。她在徒步途中早见识了比这更豪放的吹牛,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大伯,告诉他自己的方位和下一步要去的乡镇,想必此地雪灾引起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情况,外面已经报道了,就算担心,也能理解。

在手机信号中断之前,路非仍然是隔几天打她的电话,随意聊上几句。突然打不通她的手机,不知她会怎么想。辛辰想着,又有点儿自嘲。能怎么想呢?他那么有逻辑的人,连她在无人区徒步时都能确定她的行踪,从她最后报告的方位,自然也能大致推断出她的情况,知道她不过是困在了黔东南的某个地方,等待交通通讯的恢复。

村支书隔几天会去邻近村子打听消息,带回来各种不知真假的传闻。

“听说一辆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卡车滑进了山沟,车上的人都受伤了,冻了一天一夜才被抢救出来。”

“听说县城里蜡烛已经卖到五块钱一根了,取暖的木炭都脱销了。”

“听说全国都在下大雪,还要下一个月。”

“听说长江都冻住了。”

几个人全都听得无精打采,连最后一句天方夜谭都达不到逗乐的效果了。

与外界的联系被大自然的不可抗力中断,献身于孤岛般的地方。在这个小村子里,日子单调重复,一天天过去,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拜托辛辰靠在火盆边看随身带的书。村支书说起离农历新年还有多少天时,她才记起,马上要到她的生日了。

想起路非那天夜里说过的话,他们认识竟然快十二年了,对快二十六岁的她来讲,接近半生。她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时间的长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样无眠的寂寂长夜,辛辰不能从过去一直想到将来。

她用了多久才走出他离开留下的巨大空洞?她头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却没法去将那一个个寂寞孤独、伴随着梦魇挣扎的夜晚串成一个清晰的时间。

哪怕可以牵着别的男孩子的手了,她又用了多久才说服自己不去比较掌心的温度、双臂的力量、身上的味道?

又是到了哪一天,她才终于建立了自己的平衡,由脆弱到稳定?可以不再自伤自怜,可以坦然看任何人的眼睛,可以安心走没走过的路,可以静静让噩梦来了又走,只当是睡眠的一个附加礼物。

与他厮守去走接下来的路,这个提议注定没法单纯。伴随着她不愿触及的记忆而来,既甘美又可怕,的确是诱惑了。真的有必要让自己重新陷进去吗?

村支书提供的棉被又厚又重,压在身上,连小马都说会做噩梦,更不用说一向多少有点睡眠问题的辛辰。她多半会在夜半最寂静的时分突然惊醒,听到布帘另一边传来老刘师父的沉重鼾声才定下神来。而做的梦却让她自觉窘迫。也许是睡前想得太多,路非时常进入她的梦境,恍惚之间,仿佛重回了泸沽湖边的临湖客栈。

她一直拒绝回想那晚的细节,然而一夜贪欢,留下的记忆竟然不是一点儿简单的快乐就可以一带而过的。

她只能挫败地想,是她自己轻率的行为把两个人维系得更紧了。

在村子里一住就将近半个月,总算这天村支书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邻村已经有电力抢修工程车开了进去。村民都帮着抢修供电路线了。下一步就要到我们这个村子来。我得赶紧通知大家。”

小李听得精神一振,“我们可以搭他们的车回去。”

又等了两天,供电局的车缠着防滑链缓慢开了进来,和村民一块儿重新树起电线杆,接通线路。供电却并没能马上恢复。刚好他们带的抢修物资用尽,也要返程。小李出示工作证以后,司机同意带他们回去。

几个人和村支书告别,挤上了车。一路仍是冰天雪地。工程车艰难缓慢地驶回了黎平县城。他们到政府招待所住下。

县城的情况比下面乡镇略强一些。备有电机的单位每天至少几个小时的供电与正常上班。通讯已经恢复。几个人火与家里打着电话,几乎喜极而泣。

辛辰拨打路非的手机,提示他不在服务区。她也没在意,赶紧借光给自己的手机充电。几个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小李已经跟领导取得了联系,各政府部门目前都忙于救灾,显然再没办法管拍摄画册这件事了。而且气象部门警告,雨雪天气仍将持续。他建议明天联系车子回凯里,等春节过后再继续工作。辛辰和小马也跟严旭晖通报了情况。严旭晖接到他们的电话大大松了口气,自然没有异议,让他们只管安心回家过年。

他们又在县城等了一天,才搭上车返回凯里。小李急奔回家探望妻子。当地政府调派了另一辆车,送辛辰和小马去贵阳。他们这才知道,这次雪灾范围之广,波及了中国中部和南部地区,贵阳机场只有在经过除冰后才能间断开放。小马回家,辛辰在机场再苦侯近一天,终于登上了返乡的飞机。

降落到她出生的城市时,她惊异的现,这里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北国景象。坐机场大巴进城,沿路只见厚厚的积雪被铲开堆放在道路两旁,远远近近的屋顶都是白茫茫的,看上去简直不像她出生并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

辛笛住的院子里有小孩在在打雪仗。辛辰下出租车,迎面便是一个雪球扔了过来,砸在她肩上。几个孩子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恼,只笑着抻掉。

上楼后,她拿钥匙开门,分别给大伯和辛笛打电话。辛开明松了口气,“总算赶上回家过年了,还不错。你爸爸应该再过几天可以回来了。好好在家休息。晚上和小笛一块儿过来吃饭。”

辛笛的反应是一样的,“总算回来了。我打电话把严旭晖骂得狗血淋头了,居然派你出这种差。”

“喂,小心砸我饭碗啊。”辛辰好笑,知道严旭晖在辛笛面前向来没有招架之力。

“他也吓着了,天天跟我通电话汇报了解到的情况。这次你好像在贵州待了快一个月了吧。”

“是呀,能这么顺利回来,已经很走运了。”

“那倒是。索美的业务人员在南方各灾区滞留的时间都长得可怕。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和维凡回家接你。”

放下电话,辛辰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走到阳台上看向楼下。放了假的小孩子们仍在雪地里起劲的玩着。她想起小时候,几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降雪,偶尔雪能下得堆积起薄薄一层就算得上惊喜了。

那时他们也是这么嬉闹,到处收集积雪,滚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她曾在院中那两棵合欢树下,追着路非,试图将雪塞进他衣领里,而他握住她赤红的手,就如她此时对着这些孩子一般,纵容的笑。

一回到这里,回忆就自然浮现,她却并不觉得困扰了。如果连这样的回忆也没有,她的生活真正成了一片空白。

她拿起手机再打路非的电话,这次听到的是关机的提示。

过了几天,辛开明带着白虹回来,住在大哥家里,受到了热情接待。雪一时停一时下,直到春节前慢慢停下来,这次罕见的雪灾才告一段落。假期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然后各自买返程的机票。

辛辰到机场时,接到了路非的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小辰,现在在哪儿?”

辛辰这段时间打过两次他的电话,全是关机。辛笛闲聊时说其他,“不在本地,应该去父母那儿过年了吧。”回家过年需要关掉手机吗?她有隐隐的疑惑,可是也实在没立场细究。

“我在机场,马上回北京。”

路非“哦”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我们回头再联系。”

再联系时是几天之后,不过是简单交谈几句。路非没有问起她在贵州一个月的生活,也没有提起自己的去向,辛辰自然也不问。

工作室的工作在节后排得满满的,经常还要加班。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匆忙些。等辛笛来北京参加每年例行在三月底举行的服装博览会,辛辰才惊觉,北国春来迟迟,这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天也终于结束了。

四年前,她就是这个时间来到北京找工作,又在漫天风沙中匆匆离开。

四年的光阴流逝、季节更替,青春纵然没有弹指老去,也蜕去了最后一点儿天真。这个城市天气仍然干燥,天空仍然灰蒙蒙的,可是据说这两年已经比较少见那样的沙尘暴了。

她终于在这个城市待了下来,上班、下班、与同事出去娱乐、认识新的驴友做短程徒步,过着平静的生活。

辛辰和辛笛约地方吃饭。辛笛谈起路非,“他的工作似乎很忙。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通电话时经常说在出差。”

辛辰与他的电话联系不算频繁,并不接这个话题。

“你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开始动工打桩,修建购物广场了。我还打算去投资一个铺面,以后出来做工作室。铺面中接比较高端一点儿的礼物设计定制。”

“这和你的工作冲突吗?”

“我和老曾谈过这个构想。他也初步同意等我将这一季设计完成以后,辞去设计总监的职务,以工作室的名义承接每一季服装的设计。这样我能摆脱行政事务,对设计的把握程度和自由度会高很多。”

辛辰知道辛笛想成为独立设计师不止一天两天,但她父母一直反对,“你打算怎么跟大伯大妈说?”

“我先不跟他们说,”辛笛显然将这件事谋划已久,轻松的说,“反正我会跟索美签订合同,提供他们要的设计,这一点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成立工作室和投资铺面需要钱,我的钱全在我妈那儿,有点儿麻烦。维凡倒是支持我的决定,说愿意跟我一块儿投资。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跟他搅在一块儿。”

“我手头有拆迁款没动用的,你要用,只管跟我说。没结婚前,跟男人经济上有来往是不好。”

辛笛笑着拍拍她的手,“嗯,辰子,我知道。我再考虑一下,需要跟你开口的时候不会客气的。其实,”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点儿,“他跟我求婚了。”

辛辰有点儿吃惊,饶有兴致的看着堂姐略微红了的脸,“你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老实讲,他很好,我跟他相处的很开心。我怕真结了婚,倒没现在的默契了。”

“你不会是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吧?”

“爱情会不会葬送在婚姻里我不清楚,至少婚姻代表承诺和责任吧。我只觉得,结婚这件事就跟当设计总监似的,只是名头好听,说出去再不是大龄剩女,能对父母和好奇人士有个交代罢了。可相应的也会多了好多事,让两个人相处得不再单纯,而且免不了耽搁我做设计的时间和精力。”

辛辰哑然失笑。她想,戴维凡大概万没想过,把婚姻捧到一个女人面前却没受到重视的可能。看来他要做的努力还真不少。而她的堂姐在享受爱情,这就足够了,“婚姻是怎么回事我没概念,不表意见。反正你要用钱就只管记得来找我。”

小马在黎平乡村拍摄的照片投递出去,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得到了一个颇为重要的社会纪实类摄影奖项,一时颇为意气风。严旭晖当然也忙不迭将这个奖项增加到工作室的宣传资料上。在承接的广告拍摄结束后,严旭晖派小马继续去黔东南完成剩下的拍摄工作。这次辛辰手头工作很多,他带了专职摄影助理过去。

半个多月后,小马完成拍摄回来,将图片资料交给辛辰处理,“这次雪灾影响真大!据说部分偏远山区到这个月才完全恢复供电。”

“是呀,那边与外界联系的路只有一条,维修起来确实困难。不知道我们待的那个村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钱带给村支书了。”小马出前,辛辰交了两千块钱给他,托他带过去捐给他们住了半个来月的倒塌的村民。他还让我谢谢你呢。哦,对了,我们走的第二天,有人到村子里去打听过你。”

辛辰一怔,“谁啊?”

“是运送救灾物资的军人,说是受人之托,沿路打听到那个村子,一定要找到你。老书记还挺八卦的,刨根问底才知道,原来我们走之前一个礼拜吧,前面山沟不是翻了辆卡车吗?那辆车带进来你一个朋友。他们受伤后被送去县城抢救。你朋友在医院里还是不放心,又托后一批进来的人找你,想带你出去。”

小马走开以后,辛辰对着电脑呆住了。她头一次在工作时间完全陷入了非工作状态,神思飘荡,心乱如麻,却完全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头回响:他曾去找她,他们曾近在咫尺——在山村,隔一座山头;在县城,隔几条街道。

过了不知多久,她拿起手机走到楼梯间,拨通路非的号码。路非的手机转入全球呼状态。她只能回来,收摄心神继续工作。到了快下班时,路非才给她回复电话,“对不起,小辰,我刚开完会。”

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握着手机不吭声。路非疑惑的说:“小辰,怎么了?”

“你伤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的问。

路非也怔住,停了一会儿才说:“早没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非显然给问住了,又停了一会儿,“已经过去了。”

这个回答这个回答激怒了辛辰。她深呼吸了一下,语调平平的说:“过去了就好,希望你完全康复了,再见。”

下班出来,小云兴致勃勃问辛辰:“五一打算去哪儿玩?”

她心不在焉,“三天假,能去哪儿?也许去古北口金山岭长城走走。”

她在一次周末周边徒步中巧遇了去年同游滇西北的领队老张,谈起居然没正经去长城看看。老张大笑,说去他说的那条路线徒步,看得到比较完整的一段长城,游人相对较少,风光也不错,可以借宿农家,两天时间足够。

小云大摇其头,“我实在理解不了驴子的快乐,还是做一头猪比较好。”

她被逗乐了,“再见,快乐的猪。”

到了假期那一天,辛辰早起,背上轻便背包到了东直门,在那儿与老张和其他人碰面,准备乘长途汽车到密云,再在那儿换车前往古北口。

老张正与他们讲着去年从泸沽湖徒步去亚丁的那段行程,“在达克谷多垭口赶上大冰雹,然后是一夜暴风雪。哥哥我差点儿把命丢在那里,算是徒步生涯最惊险的一次了。”

有娇俏的女孩一脸向往,“多难得的体验。”

老张苦笑,“小妹妹,你要在那儿就不会说这话了。冻伤可真不是好玩的。我们算走运,找到了宿营地。尽管四面漏风,也比在外面雪地里扎帐篷强。听说往年有驴子在那条路上冻得要截肢。”

辛辰手里拿的水瓶一下掉到了地上。旁边有人拾起来递给她,她机械的说声:“谢谢。”

老张清点着人数,“差不多来齐了。上这趟车吧。”

大家鱼贯上车,辛辰突然说:“对不起,老张,我不去了。有事先走。再见。”

第二十六章你始终在我身边

(他们所求的,大概不过是和时间抗街,努力将无情的岁月流进试图冲剧带走的那段感情固执地握在掌心。)

辛辰买了最近一趟航班的机票,用最快的度赶到机场。坐到飞机上,听到播音提示关手机系安全带,她机械地拉过安全带,好一会儿才对上去扣拢,这才惊觉手抖得厉害。

她心内念头乱纷纷地翻涌,却根本不敢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细想,全程坐得笔直地看着前方某个地方出神。旁边的旅客是个中年男士,看身边年轻女孩搁在扶手上握得紧紧的手和僵直的坐姿,心生怜意,安抚地说:“小姐,你是头一次坐飞机吗?不用紧张,放轻松会好受一些,再过大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谢谢。”

任那人再搭汕别的,她都没心情回应了。

好不容易挨到飞机降落,她匆匆下飞机,出来上了出租车。司机动车子,问她上哪儿。她一下顿住,犹疑一会儿才说:“师傅,你先上进城高再说。”

快要下机场高了,司机刚要开口,辛辰报出了一个湖畔小区的名字。司机依言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大道。

小区门口保安问他们去哪儿,她不假思索地报出了房号。

保安递给司机临停卡放行。她指点司机开到了那栋别墅前,付钱下车,在院门前停住脚步。

站了好一会儿,她试着推一下院门,里面上着闩。她迟疑一下,伸手进去抽开门闩,顺着青石板走进院子。

天气晴朗,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光斑。看得出这里已经装修好了。对着院门的客厅窗帘低垂;庭院更是经过细心规划,用青石板铺出窄窄路径;院子一侧、种的是她熟悉的合欢树,羽状树叶繁密地俏展着;沿着强爬着凌霄与牵牛花;从她那儿搬来的花卉有序地放在铁艺花架上。月季、石榴与天竺葵怒放着:蔷薇己经萌了花苞、盛开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合欢树后面是一间半开放式的阳光室,摆着藤制沙与小小芝藤制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副国际象棋。路非正坐在沙上,对着面前的棋局出神。

她站住,并没出声音。路非却似乎突然心有所感,回过了头,有些惊异,随即脸上现出笑容。他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手杖,站起了身,“小辰,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运动长裤和一双cRocs帆布鞋,左手摆着手人手杖,步子缓慢地走出来。

辛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堵在了口腔内,惊恐地看着他。她几乎不能正视眼前这个情景,想要拔腿转身跑开,远远将这一切甩在身后,可是她没法迈步。只一动不动站着。

路非走下阳光室前几级台阶,“快进来,小辰。”

辛辰呆呆看着他,手仍捂在嘴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

辛辰放下手,嘴张开又闭上,终于努力开了口,“你的腿,路丰,你的腿……”她的声音沙哑哽咽得没法继续下去了。

路非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怕。只是骨折,已经快好了。”

这句话砸得辛辰好半天消化不过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路非牵着她走进了阳光室,再替她卸下身后的背包,让她坐到沙上,她仍然处于直愣愣的状态。路非在她身边坐下,将手杖搁到一边,伸展着双腿,抬手摸她额头,哪里都是冷汗。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喝点儿水?”路非担心地看她,伸手去摸手杖又准备站起来。

她的手闪电般按到他右腿上,“你别动。”马上又缩回手,“对不起,按疼了吗?”

路非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小辰,你按的是我的右边大腿,那里没事。我只是左边小腿胫骨和腓骨骨折,而且早就用钢钉固定,己经快复原了。”

辛辰定定看着他。从知道路非去黔东南找他受伤以后,她内心一直充满无以名状的惶惑惊恐,只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去细想。

然而从北京东直门那里开始,一直到刚才站在院门外,盘桓在心头的乱糟糟念头突然清晰地一条条涌上来:车祸、雪地冻伤、失温、截肢?……本来具备的户外知识与悲观的联想纠缠在一块儿无法摆脱,一路上已经把她弄得精疲力竭,再看到他拄着拐杖出来,心神震荡,实在不能一下子恢复镇定。

她努力调整呼吸节奏,等到自认为能正常讲话了才开口好,“快复原了吗?那就好,记得按时到医院复查。钢钉好像过一段时间得取出来吧?锻炼行走的时候,腿不要负重用力。”

她的声音平板没有起伏.路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和大夫讲的倒是一致想不到你医学知识也很丰富。”

“徒步必须知道各种意外的处理办法啊。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站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背包。路非按住她的手,她突然不知哪里来了怒气,不假思索地狠狠推开他的手,一把拿起包。然而路非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失去平衡跌进了他怀中,还来不及吃惊生气,马上叫道,“你的腿,有没压到?”

路非淡淡地说:“都说了大腿没事。不过你别乱动,可能会牵动伤处也说不定。”

辛辰顿时老老实实待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路非抱紧她,下巴贴在她头上,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是在担心我吗,小辰?”

辛辰不吭声。

“我没事,别害怕。”

她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不想你觉得内疚。我本来准备能够丢掉拐杖以后,再去北京看你。”

“我为什么要内疚?”,辛辰一下提高了声音,“关我什么事?”

“是呀,不关你的事。”路非努力忍着笑,好吧,我是不想这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嫌弃我是伤残人士。”

辛辰气馁,闷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真是不讲理。”

路非嘴角含着愉悦的笑,并不说话。他没法告诉她,其实从去年再见面以后,她一直表现得太过讲理,他享受她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不讲理?

“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辛辰在他怀中小声说。

“我坐上了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卡车,从广西那边开过来,一路走得很慢,都还算顺利。到了那段路,刹车系统突然出现机械故障,司机经验很丰富,打方向盘做了代价最小的选择。车子滑进山沟侧翻了,我和司机,还有一个士兵坐驾驶室里,都受了伤,不过都不算重,只是气温低点儿,比较难受。好在运送的救援物资里有大衣,我们取出来裹上,也能撑得过去。电台联系车队以后,救援赶来。你看,一点儿也不惊险,肯定没有你在徒步途中遇到的状况复杂。”

他说得轻描淡写.辛辰蓦地从他怀中挣脱,并不直起身,伸手播起他左腿运动裤的裤管。小腿上的缝合伤口,并不是规则的一长条,而是狰狞蜿蜓,中间有枝节伸出去,从膝盖下一直延伸到接近足踝的位置。她的指尖迟疑一下.轻轻触上去,凹凸不平的伤痕带着温热的肌肤质感。有几处皮肤颜色明显较深,看得出是冻伤留下的痕迹。

“是开放式骨折吗?”她知道这不是他说的胫骨和腓骨骨折那么简单。几年的徒步和出行,她见识过各种惫外,还曾认真收集外伤处理资料,也确实派上过用场。

“有开放式伤口。不过你看,真的没事。我春节过后就开始上班了。”他没提起,在医院里秘书已经在他病床旁念文件给他听,他一出院就开始坐轮椅去公司工作。

卡车侧翻时,路非的左腿被卡住.另一士兵脑震荡昏迷,司机伤得最轻,只额头被玻璃割破,皮肉外翻,血流满面。他把他们一一拖出驾驶室,翻出急救包进行紧急处理,割开后车厢打包的物资,拿出棉大衣盖到他们身上。路非强忍着痛,替他拣出伤口上的碎玻璃屑,帮他包扎。

求救信号很快被收到,只是限于路况,救援到来时已经是十八个小时后。他被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左胫骨中段开放性骨折、左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左膝骨下段骨折、两处开放式伤口、失血,再加上面积不算小的冻伤。在当过医院清创、做支具固定,他一直焦灼地等待着消息,等到终于听到辛辰己经从小村,与他待在一个县城内,才松了口气。

他随即被送往邻省军区医院,动了手术,植入钢钉固定。母亲赶到医院探护,质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远离他工作的省份并受伤那边,他坦白讲:“我女朋友被困在那边,我想去接她出来。”

母亲恼怒地看着他,“你父亲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来教训你.可你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需要我说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吗?”

“所有应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所有不应该做的事我都尽力避免,可是,那好像只让我活得正确,并不能让我快乐。”

“这叫什么话?”

他只笑着拉住母亲的手,“妈,我以前让你操心过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开明的侄女出现后,你变了,不然不会干出取消婚约那种事,更不要说这次差点儿送命。”

“没那么严重。而且上次我就跟您说了,我做的那些事,跟小辰没有关系。她现在独立生活能力很强,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要知道我去找她,说不定反而会嫌烦。”

“她都没来看你,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母亲到底是心疼他的,看着他的腿,眼中有了泪光。

“不用让她知道。”他当然拒绝拿自己的伤势来挟持她。

他母亲摇头,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了,“你这孩子,从小理智,我总当你不会做傻事,唉…”

他微笑不语,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一直理智生活的人,有时做了理智以外的傻事,内心才能平静喜悦。

路非只觉得凉凉的指尖顺着伤痕抚到足踩处停住,她俯着身,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指尖的轻微颤抖。他拉起她,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你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出了挽回不了的事,”想到这个可能,辛辰禁不住打个寒噤,“你让我怎么办,我会永远也不原谅你。”

“只是一个意外,别想太多了。我并没有把自己弄残让你永远记住我的打算,如果不是天气和路况太恶劣,根本不会出事。”

她低声问:“你干吗那么傻,非要跑去找我?不过是交通通讯暂时中断,我又不失陷进了无人区。再等几天,我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

“我不能等阿。你最后一个电话之说你要赶往一个偏僻的镇子,我仔细看了地图\天气预报,不能确定你是已经平安到达了,还是被困在路上。而且,”他停一下,轻轻抚摸她的背,“那会儿你的生日也快到了。”

辛辰又恼火了,努力控制着自己,“这算什么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过生日,一个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冒那个险。”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错过了你太多了,小尘,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困在雪地里过那个生日。不过我还是粗过了,有些事,真不能强求。”

路非声音中隐约的苍凉之意让辛辰默然。

那一天、她正在小村子里.意识到生日悄然来临.对着火盆中红红的炭火,回想十二年里他们在一起和错过的日子,带着仿徨和不确定,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透出微红。她却一点儿没想到、他被困在离她只有十多公里的山沟中。

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父亲自会在她生日这一天给她买来礼物,父亲还几次带她去最好的酒店吃蛋糕庆祝。然而十四岁之后,她对这个日子突然变得淡漠。路非头一次提到她生日时、她马上联想到他听到哪天是她生日时的情景,顿时脸色苍白。

那个隔着盛夏午后阳光与她对视的女人,叫她辛辰,一一说着她的出生日期、她出生那天的天气、她的体皿、她的血型、她右边脚心的红痣?试图叫她信服。

其实她并不裕要那些佐证,当那个女人凝视着她,说“我是你妈妈”时,她就明白,那句话是真的。

那句话也让她终于知道、再怎么快乐轻松,她与其他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在那之前,她在大伯家住着,看到大妈夜夜进来给堂姐辛笛盖好被子,多少有点儿莫名的羡慕。

母亲从她出生时就不存在,她的生活有一个隐形的缺口;而母亲又在一个夏日突然出现、然后无声无息消失,留给她的只是从此纠缠不去的睡眠障碍。那个缺口变得明晃晃、再也不能忽略不计了。

她不去想那些,对路非摇头.“我不要过生日。带我去看电影吧,出去玩,只是不要提生日、不要蛋糕、不要蜡烛、不要礼物.通通不要!”

路非竟然马上理解了她,怜爱地摸她的头,轻轻点头。他再没对她提过生日。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天,他总会挤出时间,赶到她身边陪她度过。

他尽力纵容呵护粉她偶然流露的脆弱,可是他又怎么能知道,她的不安全感一直在放大。

父亲被人指控时,她亲眼看到检察机关将他带走接受调查.哪怕被大伯抱住安慰也没办法止住她狂乱的恐惧。她只怕又一个缺口出现然后扩大,自己的生活分崩离析,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到路非离开时,她的所有反应全是绝望。蛮横地不肯放手,狠狠的挥起利爪抓住他的心,只希望让他尝到与自己一样的痛。

可是再怎么样,他也离开了。

的确有些事是注定没法强求的。她只能学会面对自己带着缺口的生活,一点点修补,一点点长大。

别人无法代替她经历这个过程。

终于她能平静看待一切了。生日对她来讲,变得只是寻常日子,也许阴郁,寒冷;也许会有一点儿久违的阳光;也许与她出生那天一样,下着小小的雪——都没有关系,只是漫长冬季中的一天。不管是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城市,还是在偏远乡村简陋的屋子里,不管身边有没有他,她都能接受又长大了一岁。

然而,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仍然记得,这一天对她有别样的含义。就像她始终记得,他在她十四岁那年给她的第一个拥抱。

阳光透过屋顶的遮阳帘斜斜照射进来,光束中有无数细小灰尘飞舞。天地不过是万物逆旅,光阴送走百代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生于这尘世人海,每个人又何尝不像尘埃在阳光中浮沉。

沙子会从指缝中慢慢渗出,回忆会在心底一点点沉淀,可是,毕竟还有一些东西留了下来。

他们所求的,大概不过是和时间抗衡,努力将无情的岁月流逝试图冲刷带走的那段感情固执地握在掌心。

阳光室正对着院子,满眼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扑面而来。辛辰看着阳光室内一角摆放的那盆文竹,“好像又长高了。以前在我那儿时,别人都不相信文竹能长这么高。”

“物业的园艺师傅也说他头一次看到长得过一米的文竹。”

辛辰看向面前的棋盘,伸手拿起其中的黑象,触摸角上那个小小凹痕,“你和吕师傅的孙子抢象棋吗?”

“那天我下楼去,买了变形金刚和他交换,他明显更喜欢我的礼物。”

辛辰凝视她曾无数次摩挲的棋子,微微笑了,将它放回原位。

“坐在这里看花真不错。”

“对,我喜欢这个设计,冬天这里还能当温室花房用。我现在算一个不错的园丁了,把你留下的花都照管得不错。看见院子里这棵树没有?”

“合欢树,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我特意从林场挑了一棵移种过来,下个月应该就会开花。从春天到现在,看着这些花一样样开放,好像你始终就在我身边。”

“路非。我不是那个抱着合欢树摇的调皮小女孩了。”

“我知道,小辰。”

“如果你觉得,你能接受一个对感情不能确定,总是心怀犹疑的女朋友,我们试下重新开始吧。”

“好。”

尾声爱之喜悦

(站在带着寒意的瑟瑟风中,听着这充满快乐、喜悦与浪漫的曲子,他不能不想起生命中逝去的那个和煦春日、那个明媚笑容。)

“对了,路非,你还保留着那个信封吗?”

辛辰现在正与林乐清在捷克旅行。每天例行会在差不多的时间打电话给路非,临到快说再见了,她突然这样问。

路非知道辛辰说的是什么,那个写有辛辰母亲地址的信封,已经被他收藏十二年之久。

“当然留着,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辛辰沉默一下,笑了,“也许是因为捷克与奥地利紧邻,也许,”她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低低传来,“是因为那天你对我说的话。”

她同意与路非重新开始,但仍然坚持留在北京工作。她的理由很简单,“工作做得还算顺手,总得有头有尾做一段时间。我再这么甩手一走了之,真是在哪儿都没信用了。”

路非承认她说得有理,但同时清楚,这至少不是她不愿意回来的最重要理由。她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不肯走得过快,他能理解,也愿意享受与她重新接近的过程。

他提出周末过去看她,她连连说不,“你的腿目前出差都不合适,还是等我抽时间回来。”

她的确兑现许诺,在一个周六的早上回来,直接到他的住处,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可惜他手机响个不停,晚上还有应酬必须出去,到深夜带着倦意回来时,辛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久久看着她的沉静安详的面孔,觉得歉疚,而第二天她醒来时的若无其事,更让他不安。

投资公司业务拓展顺利,当路非的工作日益繁重。他慢慢可以丢掉手杖后,马上接手了一个去北京出差的工作。腿上的钢钉在过安检时出异响,工作人员免不了要出动手持金属探测仪对他上下探测,甚至手工人身检查。他一向有洁癖,回避与陌生人的身体接触,但也只好忍受这个过程。

辛辰看到他时时开心的,可他提到他姐姐路是这会儿也在北京公干,有意约了姐姐一块儿吃饭,她就迟疑了,停了一会儿才说:“还是下次再说吧。”

路非不愿意逼迫她,点点头,“好,接下来我应该还会经常来这边出差。”

“我计划下个月趁休假去一趟捷克,已经办好了签证。”

路非有点儿为难,“下个月我得重点跟进收购湖南一家公司股份的工作,恐怕抽不出时间陪你去。”

“不用你陪啊。我跟乐清约好了,行程、酒店、机票、车票全预定好了。”

他不觉苦笑,揽过她,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你的计划里根本没包括我,对不对?”

辛辰笑着摇头,坦然地说:“你过个周末都不的安宁,手机开了就不停响,出去旅行大概也惦记着工作,只会辜负景色浪费钱。”

他承认她说的不无道理。当然,她再不是那个挽着他胳膊不肯放开的小女孩了,可是她这样理智的态度让他无法不感叹。他温和地笑,“小辰,我们这样,能算恋爱吗?”

辛辰却怔住,眼神黯淡下去,良久不语。

“你知道我不是抱怨,也不想逼你,但这样分居两地各行其是,无助于我们拉近距离。如果你决定以后就留在北京工作,我会重新考虑我的工作安排。”

“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好吗?”

辛辰去过的地方不算少,但她以前旅行的地方全是野外环境,除了出生长大的地方、昆明和现在生活的北京,她对其他城市没有多少概念。

对捷克的向往源于网上偶尔看到的一篇配了许多照片的游记,其中一张是从山顶俯瞰布拉格全城,在黄昏时分的夕照映衬下,那些起伏有致、红黄主色相间的建筑,看上去甚至有些拥挤,却带着温暖怡人的金色调,让她心中一动。

真的站到这个城市了,她完全不后悔这次旅行。

八月下旬仍是布拉格的旅游旺季,辛辰与林乐清从布拉格城堡出来,相视而笑。游客多自不必说,还有来自台湾、江浙一带的旅行团,在打着小旗、拿着叽里呱啦的小电声喇叭的导游带领下,一本正经地参观,实在有点儿煞风景。

布拉格城市不大,地铁路线简单,只要稍微做点儿功课,其实是个非常适合行走的城市。

林乐清学建筑设计,沿路如数家珍般给辛辰介绍着城里的各式建筑风格:罗马式、哥特式、洛可可式、文艺复兴式……全然不管她似听非听。

街头的老人与风琴,旧城广场上吹萨克斯的艺人,伏尔塔瓦河的平静流水,草坪上悠然享受日光浴的女郎,旧城区蜿蜒曲折的巷陌。略有破损的砖石铺就的街道,砖缝里的青苔与细碎杂草,昏黄摇曳的街灯灯光,有轨电车,马车……这些景致让人全然没有走在陌生城市的紧张感,不用看地图,心情愉悦轻松。

辛辰每天与路非通一个电话,谈的大半是琐碎的见闻。

“布拉格市内白天开车也必须开车灯,真怪。”

“景点的水好贵,一瓶五百毫升的纯净水,要价十五克朗,折合六块六人民币。”

“我和乐清在肯德基喝八克朗可以无限量续杯的红茶,灌饱才走人。”

“路过一个垃圾房,门上居然是现代派的雕塑,实在是艺术得奢侈。”

“不知怎么的,看到那么雄伟华美的圣维特大教堂,忽然想起在独龙江山区路过的简陋乡村教堂。可惜那次没听到传说中的无伴奏的天籁唱诗。”

“gou1ash(一种菜式名称)的味道还行,就是这词容易让人联想,哈哈。”

“夜晚查理大桥上有很多接吻的情侣。”

路非每次接她电话,都听得认真而开心,嘴角微微含笑。尤其这一句,更是让他神驰。他出差去过不少国家,向来对游览没有特别的兴趣。可是握着电话,他不能不想,如果此时陪她站在夜色下的查理大桥,而不是对着桌上堆积的文件,该是何等畅快。

“我明天会去湖南出差。”

“我和乐清明天乘大巴去ceskykrum1ov,据说是非常美的小镇。”

路非呻吟一声,“你对一个没有休假的人说这些,太不公平了。”

辛辰轻声笑,“工作狂是不抱怨的。”

“我不抱怨工作,只抱怨不能陪你去查理大桥。”

辛辰咳嗽一下,带着笑意汇报,“对了,乐清在那里有艳遇。一个漂亮的东欧女孩搭汕他。我是一个人先回的酒店。”

电话里已经传来乐清的抗议,“不要听合欢乱讲,我只跟她喝了杯酒而已。”

路非被逗得大笑。

辛辰与林乐清乘大巴到了ceskykrum1ov,一个远离布拉格,只有一万四千名居民的偏远小城镇。这里是背包客喜欢的地方,几乎是一个微缩的布拉格,有哥特式的建筑、便宜的啤酒、热闹的酒吧。清澈的伏尔塔瓦河如同马蹄形绕城而过。他们网上预订了背街的乡村旅馆,白墙红顶的房子,窗台上挂着花箱,种着各式盛开的鲜花,房间整洁温蕃,窗外更是一个精心打理的小小花园式庭院,非常有家居气氛。

小城从一端步行到另一端只需要十分钟。除了一块儿去古城堡参观,他们决定各自行动。林乐清拿了相机去拍各式建筑,辛辰兴之所至漫步而行。

随处都可见衣着随便甚至赤膊而行的游客,河上有人兴致勃勃划橡皮艇.河边有人就地躺下,将腿聋拉在岸边晒太阳呆,人来人往,热闹却并不扰攘。辛辰以前习惯大步疾行,不爱无所事事地闲坐,来到这儿却被所有人的闲适感染,分外放松,走走停停,随意在露天咖啡馆的木椅上、小巷台阶、河岸边石凳休息。

有男人来与她搭仙,不过她英语平平,更无意与人闲聊,都只笑着摇头。偶尔一个纠缠不去的,并不讨厌,只是在她身边坐着,翻本旅行对话手册出来对她唠叨,一时日语,一时中文,仿佛做会话练习。林乐清刚好转过来,手搭到她肩上,对那人一笑,那人便也知难而退了。

“我要告诉路非,他该急得睡不着觉了。”林乐清坐到辛辰身边,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说。

辛辰只看着方砖路上一个小女孩出神。她看上去大概一岁多一点儿,细软的淡栗色头被风吹得飘扬着,雪白的皮肤,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几乎与小小的脸蛋不成比例,乐呵呵地举着胖胖的小手向前走,步履蹒跚却毫不迟疑,扑向蹲在她前面的母亲。另一个男人在一边含笑看着。辛辰拿过林乐清手里的相机。迅调整焦距光圈,连拍了几张,干好扑捉到小女孩扑入妈妈怀里相拥的瞬间,和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妈妈肩头路出的顽皮笑容。

林乐清接过相机,看得赞叹,“这几张拍得真好,背景虚化得恰到好处.角度神情都无可挑剔。”

他站起身,拿相机走过去给那个站着的男人看,那女人也抱起女儿细看着,开心地笑。交谈几句,那男人拿出纸笔写了点儿什么递给林乐清,然后转头队一直坐在远处的辛辰挥手致意,她也笑着对他们挥挥手。

“他们很喜欢这几张照片,让我谢谢你,给了我邮箱,请我回头给他们。”乐清坐回她身边。

辛辰微笑不语,如果只她一个人在这儿,她不会主动拿相机去给别人看,她回避着跟人加深联系的机会,宁可与陌生人结伴而行,去少有人生洒的地方徒步。现在置身如此温暖的风景中,她突然怅然若失。

那个年轻母亲抱衡女儿,丈夫的手搭在她腰际,一家三口依偎着。一边交谈一边慢慢走远。阳光下他们的身影镀着与这个小镇同样的金色,亲密得没有间隙。

她也曾经与一个男孩子这样挽手同行,绕着公园后面那条安静的林荫路一直走,从夕阳西沉走到路灯齐明。他们的身影时而长长拖在身后,时而斜斜印在前方。她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一高一矮的两条影子始终重合一部分,那个情景己经深深刻进她的记忆中。

“我们这样,能算恋爱吗?”这句话伴随着回忆重新翻涌上她的心头。

已经有两个男人对她说过这话了.虽然冯以安冷漠,路非沼和。可是质疑是一致的。

你真的要与所有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吗?在路非越来越多地重新占据你的心以后,你真的能等坚守这个距离吗?她这样问自己。

“在想什么?合欢?”

“我在想,我现在似乎很怯惴了。”对这乐清,她并不介意吐露心事。

“你怯懦?怯懦的人是不敢去走澳西北那条路的。”林乐清大不以为然。辛辰将老张在驴友网上的攻略链接给了他,他看得入迷,“说真的,我明年打算有时间也去试试。”

“那不是勇敢啊,那只是与人结伴走一条人少的路而已。我理解的勇敢是,”辛辰偏头想了想,“就像那个小女孩,刚刚学会走路,可是走得多坚定,没有一点儿害怕。”

“这个比方不成立。那是因为她再小,也知道有她妈妈的怀抱在前面等着,没什么可怕的。”林乐清拿镜头布小心擦拭镜头,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有一个怀抱等在前面,她也迟疑了,哪怕那个人是路非。

这种迟疑甚至不关乎信任。

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对待生活的全套逻辑,却全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路非过来德文地址,同时加上了中文注释,是奥地利制造业中心斯泰尔下面的一个小镇。林乐清跟旅馆老板打听后,知道本地有人提供到离捷克仅三十公里的奥地利第三大城市林茨之间的包车往返服务,车程只需一个半小时。而林茨到斯攀尔只有四十公里,交通很方便。

十二年过去了,她还会住在原处吗?辛辰毫无把握.不过她决定去看一看。她对母女相认、和解之类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打算从直视自己生活中的第一个缺口做起。

辛辰打电话给路非,告诉他自己的安排,”我打算后天去一趟斯泰尔.最多两天时间。乐清按原定计划去温泉城,我会和他在布拉格碰面一块儿回北京。”

“我现在已经在机场,马上坐飞机到维也纳。你把手机开着,我们在林茨碰面吧。”路非不等她反对,“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旅行,不用你独自去而对。”

接近林茨时,先看到很多高耸的烟囱。这是辛辰头一次没来得及做功课就踏上的旅途,只听林乐清翻译旅馆老板的介绍,此地是奥地利的工业区。她自己长大的城市也以工业闻名,然而进入市区她才知道,林茨也是一个文化气息深深厚的城市。

她与路非约好在市中心广场碰面,那里有黄色的徽型景观列车。她本来无心观光,但时间还早.便坐了上去,车上居然有中文解说,而配合着景点播放的音乐。到莫扎特曾居住的地方,放的是他为此地写的《林茨交响曲》,列车驶过林茨大教堂,响起的是布鲁克纳庄严的宗教音乐。半个小时下来、就浏览完了市内主要景观返回广场。

路非到达时,打辛辰手机,她很快接听,“我在广场东边的市政厅旁边。你听——”

手机中传来路非熟悉的小提琴曲旋律―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他的心瞬间停跳了几拍,他带着小提琴出国留学、工作,拉琴是他闲暇时的自娱之一。他当然记得这曲子意味着什么。

奥地利是个音乐的国度,随处可见街头艺人。四年前的个深秋、他到维也纳出差,办完公事返回酒店途中,也在街道拐角处这曲子声中停住脚步。站在带着寒意的瑟瑟风中,听着这充满快乐、喜悦与浪漫的曲子,他不能不想起生命中逝去的那个和煦春日、那个明媚笑容。

在异国陌生的城市,他们竟然又同时听着这乐曲,两人保待静默、直到一曲终了,路非轻声说:“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单纯的喜悦。”

辛辰握着手机.神驰于第一次听他站在她面前为她演奏时的情景。从那时到现在,她曾一度以为隔了无法逾越的关山岁月、两个再无交集可能的人生轨迹,竟然重合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另一巴赫的名曲《g弦上的咏叹调)从手机中传来,路费穿过广场,越走越近,音乐在耳边放大。

古老的市政厅一侧,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男人正专拉着小提琴。游客从中,他一眼看到辛辰背粉背包.弯腰往琴盒中放入一张欧元钞票,然后站起身,中仍然握着手机。路非站到她身后,正要将手放到她肩上.只见如微微侧头、对着手机轻轻说:“我爱你,路非。”

伴着小提琴乐曲,这个声音从她的唇衅和手机听简中同时扑面而来,直指钻入路非心底。他放下手机,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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