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唔……”从山坡上七七八八地滚下来, 虽然途中撞上了不少障碍,但是这种程度也不至于受伤。几乎是反射性的在倒地的第一秒迅速翻身单膝跪地——虽然那些岁月已经逝去,但是在骨子里留下的印刻还是抹不掉, 如果是在战场却因为这种变故稍微停留哪怕一下, 下一刻估计已经被四面而来的利刃洞穿了吧。
刚才的摩托不知撞在了哪里, 巨烈的爆炸窜起一人高的火光, 之后是“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火苗带着热度席卷了空气,再被风吹散在空中。
深吸一口气抬头,是同样姿势的万斋。他反倒没有我那样的急迫, 慢慢的站起身打量着我,半响才开口, “这么久没见……你变化挺大。”
听着他那类似于调笑又带着深沉意味的声音, 我定了定神也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万斋。”
他沉默地注视着我, 无形的压迫蔓延开来,炙热和恐惧疯狂的吞噬着我努力支撑的勇气。不可以,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要坚持住。我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念着,然后听到他再次开口,“可是, 骗不过我的, 你身上的旋律……已经乱了。”
咬咬牙, 我恨透了他那双隐在墨镜下的犀利眸子。
“哎呀呀, 这种眼神还真是, 怎么说呢?”他有些苦恼的仰头思索着适合的词句,“就好像垂暮之人拼死想抓住一根稻草却眼睁睁看着被人一点点从手中抽走的样子。”顿了顿他直直的望向我, 手上却动作迅速的抽出三味线里的剑,略一低身就向我劈了过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压抑住仍在颤抖的右手,抽出刚才在车里找到戴上的刀生生顶上了他的攻势。脚下纵使有了准备却也被迫后滑了几步距离,我皱着眉闪身,连带着刀锋和他的刃擦过又拉开了距离,摩擦间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寒意,像钻进骨髓里的烈风。
“为什么?”他开口,“你以为凭你手里那把剑,能打败我么?”
我不答应,提起剑冲上去,眨眼间又是几个回合。万斋的刀法和那个人不同,带着几分轻快的节奏,招招从容,却像是透过肉体直接劈向灵魂。最后一个回合我依旧用自己的刀刃对上他的,然后“呛”的一声,自己手上只剩残剑,被劈断的另一半静静的躺在脚边,反射的冷光刺目,是无声的嘲讽。
“辉夜姬……不仅仅只有如此吧。”万斋的剑抵着土地,“为什么不敢拔枪,为什么只敢挥刀——你分明知道的吧,这样不可能赢的……”
顿了一下,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在害怕。”
垂首,刘海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我站在原地沉默。是的,我在害怕,从一开始就在恐惧着这场命定的相遇。它化身成炙热而剧烈的疼痛撕咬我的神经,可恶,居然在这种时候又开始了……
“居然变成哀曲了呢,你的旋律,莫非只到这种地步就已经放弃了?”他一甩手上的剑,破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不要试图挑战在下的耐心,那么想要结束的话在下很乐意成全你,让你的葬礼上响起哀曲。”
我感觉着贴着手臂的金属,手指收紧,过于紧绷的弧度让指尖泛起一阵失血的苍白。咬紧唇,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在试图逃避,如果不是那时候看到了土方舍弃尊严跪在面前的样子一时失了神,我又怎会卷入这件事中,更别提面对他,面对他身后的那个人。
这种事,想都不敢想,每一立方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一个词——背叛。
我忠于自己的心,却背叛了作为秋本久的灵魂。
“如果晋助看到,曾经的辉夜姬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万斋提着剑慢慢的走近我,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被拉得无限的长,那个名字毫无保留的传进我的耳朵。然而,脚下却是依旧定住一般,不动分毫。
万斋凝视着眼前的人,墨色的长发依旧,和低头时颈子露出的雪白有着强烈的反差,然而那一身碍眼的真选组制服……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想起那个强大的男人居然那样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就下定的决心。
「如果下次再碰到这个人的话……」握紧了手里的刀把,他此刻几乎是俯视着眼前垂首的人,属于少年的纤细脖颈,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解决。河上万斋已经无从辨别此刻自己的理智了,他只知道,遵从杀戮的本能,让这个人永远消失!
“抬头……”几乎是贴在耳边的呢喃,我一震,睁眼,对上他深色的墨镜下隐约可见的眸子,“请你,消失吧。”
就在我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时,面前划过一阵急速的气流,还未睁眼就被一股力量向后扯去。等到站定眼前是一个背影,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让人觉得安心的,银白。
银时背对着我,视野中只剩下他的身影,“……为什么?”
犹豫之际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提高了几分的声调让我不由的战栗了一下,“你说啊,到底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么?”
“呵呵,”万斋低低的笑出声,似乎并不介意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或者眼前的人才是让他更加兴奋的存在。正如我所知道的,能让他兴奋的,唯有强者。
“小久啊,你听到了么?”万斋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在问你呢,这个世界……有没有你留恋的东西,这种事,你都回答不了么?”
“不……”面对面前的两个人,我半天才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你当初亲口对晋助承诺的事——这个腐朽的世界,要亲手毁灭它的,你忘了么?”万斋继续用他那磁性的语调说着,“因为你明白,留恋,守护,那些东西我们从来不需要啊,不然刚刚也不会那么选择了吧,因为——”
“不要说了!”我叫道,却无法阻止他分毫。
“你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以晋助为支点的,抛弃了辉夜姬的名字,丢失了灵魂的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说了不要说了!”话音未完子弹就已经先行射过去了,所幸最后一刻我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生生将手偏离了方向,再加上万斋下意识的闪避,终究没有伤到他。左手压住右手手腕,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也知道,连秋本久这个名字都是他给的,这样离开了的我,确实没有资格和你说起……晋助,说起那些曾经的事了。”苦笑一下,我松开左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来,“但是这一刻我触摸得到,脚下的土地是真的,手里的剑是真的,呼吸的空气也是真的……就算没有了辉夜姬的灵魂,我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找到自己的寻在。”
万斋静静的看着我,握剑的手指节分明,渐渐紧绷到苍白,
“那是你,晋助,又子,你们都不会理解的存在。”说着我的视线移向一边的银时,“之前我确实在害怕,在恐惧,在逃避。害怕想到他,害怕见到你们,怕到差点就没办法站到这里。但是现在就算我已经不能战斗,也不会惧怕了。”
努力扬起唇角,我朝着银时的方向转过去,“因为有一个武士说,他会守护我,而我……信任他。”
“小久……”银时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我已经没办法听到了。一路上压抑的疼痛在瓦解的一瞬间击溃了神经,意识远离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万斋甩开的剑和银时的木刀撕破了夜空。
“你的身上响起了有趣的旋律呢。”和银时对上几个回合,万斋暂时拉开一点距离,说道,“毫无章法任性又无法领会的音乐,可以称之为爵士吧?”
略一思索似乎又觉得不甚贴切,他笑了,“不,那样说未免有失品位,真要比喻的话倒不如说是酩酊大醉时哼出的小曲吧。”
银时并没有接话,视线越过万斋望向昏倒在地那个的人,原本就太过纤细的身影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下像是随时都会被吞噬一样。视线再回到眼前,银时沉了一下气,“为什么选择那个男人?”
“坂田银时,不,白夜叉,你又为什么会在真选组呢?”
“混蛋,把耳机拿下来啊!”
与此同时,一声突兀的爆破声从行驶的列车那边传来。瞳孔骤缩,银时一脸平淡之下是满心的波澜,“原本以为你们是想要通过那个男人掌握真选组……现在看来居然还是想的太天真了。”
万斋并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的盯着银时。
“你们这群家伙,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搞垮真选组而利用他,以帮助伊东叛乱作为幌子打算一举趁机消灭人心涣散的真选组么?”
“很适合那个男人的死法吧?”万斋似乎并不惊异,变相的承认了银时的话,“叛徒就应该被背叛而死。”
然后他望着沉默的银时,慢慢的开口,“所以,秋本久,也逃不掉的。背叛晋助的下场,作为辉夜姬,他早该有所觉悟了!”
“那种事情,不需要什么觉悟吧。”银时提起剑,指向万斋,“因为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对于他能够称得上背叛的人,很不幸,都不会如你所说背叛他的,你就死心吧!”
接下来凛冽的刀法让万斋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只剩下一道道的寒光时不时反射在他的墨镜上,不知道下一秒锋利致命的利刃会从哪个方向袭来。这才是真正的白夜叉吧,在血染的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存活下来的传奇……亮出这种姿态居然是为了那个秋本久,河上万斋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抱着三味线独坐满月空弹琴弦的身影,一瞬间恨意疯狂地滋长。
「晋助啊,你看得到么——这个残忍的世界究竟还要置你于怎样的苦痛之中才肯罢休啊!」
节节退后,万斋轻巧地翻身,瞬间特质的比铁丝更加坚韧的琴弦紧紧缠上了银时的四肢。
“劝你不要乱动,否则手脚都会被切碎。”并不是出于好心,相反的,万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种画面,血腥让他再次沸腾起来。
“……停不下来啊,身体不听使唤一个经一个劲的把我往前拽。前面也好后面也好都有线缠着,拼命拉着我,烦的不行啊!”弦一点点没入肌肤,血喷出来染了制服,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手脚的话一条两条随便你拿去,不过就算身体被大卸八块,这条线,这段孽缘,能切断的话你就来试试!”
话音未落银时已经挣脱,直直前面的车厢奔去,然而身后的万斋也跳起举起了剑,身旁赶上来的直升机在耳边发出了轰鸣……
“银桑!”刚刚摆脱险境和围剿的新八和神乐叫了出来。
被木刀抵在直升机上的万斋将利刃刺入了银时的肩膀,如丝绸一般的鲜血在空中绽开弧线,“白夜叉,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为了什么而堵上性命?”
事到如今万斋也明白了之前认为他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战的想法太过片面,然而对方的回答让他诧异,以至于连同直升机一起被落下坠地都没能拉回他的思绪。
“……从多少年前,我要保护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当阳光刺穿夜空的刹那,银时轻轻托起还在未清醒的人,和神乐,新八一起静静的看着伊东最后以一个武士,一个同伴的身份,而不是背着叛徒的污名,堂堂正正的死去。
“银桑……”新八喃喃的念出声,“是不是我出现幻觉了,那些金闪闪的线,你看到了么?”
并没有得到回答,新八转头,看到了那个人唇角勾起柔软的弧度,一点点融化在了耀眼的晨曦中,连同刚才那些若隐若现的牵绊一起。
世界在这一刻悄然无声,却是最好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