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少时常在一起打架。

据说他家里请的先生名闻科举界,所以父亲把他送到他家里去念书。

他比他大一岁,固执地要穿蓝色衣衫,还喜欢挑剔式样,比如衣领不能太窄太立,或是腰带不可太长。

他在家人和先生面前,待他像哥哥一般亲切,他不懂的,便教他,他不会的,便帮他,好吃好玩的,随时随地都想到他。

两家上上下下,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伙房的奴仆,都说:“樟少爷和梓少爷天生是做兄弟的。”当然,他们还要再加上感慨:“樟少爷天性温柔善良呢!”

他们对樟好评如潮,但他们基本不提及他。

因为他才不像他那般会做人。

回到开场白,他们少时常在一起打架。

只要在无人处,那位温柔善良的樟少爷立马换了副面孔,冷笑问:“这次就可打败我吗?别做梦了,小子。”

反正他小他一岁,无需谦让,二话不说,便攻上去。

樟自然从来不曾有猝不及防的时候,樟太了解他了。

最初他们还不会走路时,其实就在同一只竹睡篮里八足交缠,头嘴并用,打过烂架。

打翻在地的竹睡篮和草地上胖手交握的一对婴幼儿,害得奶妈无端端被遣出了门。

后来大了点,就用拳头,拳头渐渐有了招式,渐渐用了内力,再后来是木剑。

木剑更有木剑的比法,谁多挽了几个剑花,谁用内力把木剑舞出铮铮声……

什么都要有个比较,什么都要一决高下。

鼻青眼肿地到书房念书时,樟少爷又开始使出漂亮的做人手腕,殷切给他上药,说:“唉呀呀,真是的,我们老是碰上安佐和一虫那些野蛮的家伙。”

老师也动怒,说:“龙生九种,这世间果然粗人多多。”

樟便追着问:“老师,可否教我等习武?”

“切切不可,你等体质纤弱珍贵,不宜练武。”说完,拿起孔孟春秋,讲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可惜,这二人科举道路上屡屡名落孙山,倒在武林中混得个名震天下。

正当少年风发之时,他便成了陵南王,而他则不肯示弱,做了湘北王。

不知何时,武林中人便分而聚之,一些随了陵南王,一些随了湘北王。

武林中的前辈说:“武林中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往往如此。”

遥想当年高田安一统天下,无人可与争锋。自从高田安遁居海外,武林便一直空显寂寞,小帮小派林立,纷争之中,多出鸡鸣狗盗之辈。

待得两名武学天才少年樟和梓的出现,武林局面一时大变,不服气者虽众,愿跟随者却也颇多。纷纷攘攘几年下来,隐隐然形成了几大门派,除却地域较远的海南和青城不说,这繁华江淮一带,便是陵南与湘北了。

近则高堂大屋,远则野驿茅庐,流传着他和他各自的传奇。

不知什么时候,他和他就必须来争这武林霸主的地位。

他不知樟是不是真想做这武林霸主,若按他的猜想,他宁愿相信樟更想提笼架鸟,提竿钓鱼,寻花问柳,追风逐月,而不是这不知所谓的武林霸主。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想做这武林霸主,别人嚷嚷着一大堆理由,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武林霸主之位,不管怎样,切切不可被樟坐了。

于是在当事人的默不吭声中,一群人闹哄哄的就办了个武林大会,要来推选这武林霸主。

他在湘北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千叶城。

千叶城挤满了各地口音的武林人士——整个武林都在翘首期盼这可资记载于武林史的大件事。

他骑马经过热闹的长安街时,看见那人见人爱的樟少爷站在一家绸缎铺里,若不是高大些,那人见人爱的樟少爷差点就被四周的人淹没。

绸缎铺里深浅不一的蓝色布料一字排在柜台上。

这时湘北诸人也看见了陵南王,惊呼:“陵南王。”

陵南那边众人纷纷回头,同样惊呼:“湘北王!”

呼声传出去,一时间长安街上水泄不通,万人围看湘北王和陵南王。

湘北王目不斜视,拍马北行。胯下之马一寸寸在人群中移动,虽为缓慢,却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陵南王。

陵南王食指一点,竟指了货架上米色格纹布料。

掌柜使伙计扯开来看,一匹垂下,流光溢彩,优美华贵。

陵南王说:“好,就是它了。”

第二日便在城西的十里坡上召开武林大会。

陵南王和湘北王对面而坐,隔着中间十米见方的空地,他管喝他的茶,他管发他的呆。

只听见各派代表来发言,开头还以国家社稷为重,以天下人民为先,畅论选举这武林霸主的重要性。待到后来,为人选问题,就变成了意气之争,争得个面红耳赤。

日头西去,结论还未得出,众人合议,武林霸主,技不如人,说不过去,非得让那几位被提名的来比试比试。

其实众人辩论之前,早知必须有这道程序。

也如众人所料,比试下来,最后剩下的人选就是陵南王和湘北王。

顿时人声鼓噪,一边喊陵南,一边喊湘北。壁垒倒还比初初开始时鲜明。

湘北王站起来,身后是一片叶落尽的树林,光光的枝条密密的织成一张网。乌鸦呱呱叫着迎着晕黄的西天飞去。

他剑出鞘,锋刃寒光凛厉,直如他的眼神。

陵南王放下茶碗,有点遗憾。只有他知道,这杯茶沏了几次水,已被他喝得淡如白水,居然没有人记得来给他换新茶。

他的剑也出鞘,直视着湘北王的眼睛,渐渐冷下来,瞳仁一点点缩小,绝心绝到绝不留情的地步。

两把剑的剑尖对着。

陵南王樟少爷冷笑:“这次可以打败我吗?”

湘北王也冷笑,运气,剑铮铮的响,如山风林涛,渐渐隐去,静下来。

整个都静了下来。

双方都没有呼吸声,死寂一般。

陵南王突然轻轻挥剑画圆,重复着,舞蹈一般,耐心的散漫的圆。

湘北王没有动。

但动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众人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瞬间,湘北王冲进那个圆里,两道人影在空中飞舞交错,似乎彼此没有碰到,但又招招险着。

武功差点的,只觉得两人舞得好看,做出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

武功好点的,看得脸色青白,冷汗直冒。

停也是一转念的事情。湘北王的剑刺进陵南王的心脏时,刺到一半,心里念头一转,手上的力道便硬生生刹住。因收得太猛,一时间内力回涌,丹田似裂一般,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陵南王握剑的手松开,咣一声落在地上。他低头来看自己的胸口,血浸透蓝色的布袍,汨汨往外流。

于是苦笑,说:“你终于羸了我,慕容梓。”

湘北王剑也不敢拔出,怕随着拔剑的动作,陵南王的血会一下子喷涌而尽。

俩人呆呆对望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走近,扶住陵南王,扶住湘北王插在他胸口上的剑,退回陵南那边。

湘北王不言不语,擦掉嘴角的血迹,剑也不要了,坐回椅子。

湘北王成了武林霸主。

他没注意到当时人们在说什么,只是扭头来问身边的人,“他会不会死?”

身边的人正在听武林霸主之位的宣布,对湘北王的问题,只是摇摇头。等回过神来,却也不知刚才湘北王问了他什么。

湘北王虽做了武林霸主,却觉得心灰意冷,夜里待人们散尽,打马想独自离开。客栈大门外立着一个人,黑色衣服,蒙面,交一个包袱给他,说是陵南王受伤后叫送来的。因刚才一直有闲杂人等在,便不敢交与他。

包袱柔软,塞进背上的行囊里,他赶马便走。

行至天亮,在路旁茶馆休息。打开陵南王送的包袱,一件米色格纹布料衣袍,流光溢彩,优美华贵。

щщщ▲ тт kan▲ ¢ O

眼睛就直了,南宫樟居然送他那么私匿之物,那家伙,还在玩他从小玩到大的做人手腕。

回想少年时在人前他会装作他的好哥哥,在人后却打个天翻地覆。而如今,在众人面前非得如仇敌般对杀,私下里却觉着是好兄弟。世事还真是无常。

自此隐名埋姓,飘泊江湖。

武林霸主之事,因为陵南王死亡和湘北王失踪而不了了之,两派也因互相猜疑而一度成为仇家。

一年后,青城和海南地界均有所扩展,青城的年轻掌门穆迦颇谙术之运用,借着势力扩张,联合海南的掌门,一统了武林,带领武林人士,协助朝廷抵抗外族侵略,保得人民一时之平安,也算功德无量。

本书完结,看看其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