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炳雄难言惊讶,几乎是失礼一般看向了秦王:
“王爷,您……”
秦王的笑容令白炳雄如沐春风:
“本王来之前就想过,儿女亲事非比寻常,本王这样贸然提亲已经很是冒昧了,白将军要考虑一段时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希望本王下次来甘州之时,白将军能给本王一个准确的答复就好。”
白炳雄顿时觉得这块突如其来,压在自己头顶的大石,没那么沉重了。
“多谢王爷体谅,末将一定会认真考虑。”
秦王自始至终态度一直非常好,对于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又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勉励的话,一再让他放心,甘州这边的军饷不会出问题,两人才散了。
那六个沉重的大箱子,却就这样留在了白炳雄的营帐中,让白炳雄只要看见,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又觉得心疼的慌就这么拒绝掉了和秦王做亲家的机会,他可是真心疼!
可是想到远在京城的女儿,他心里的确又是另一种滋味。
从他与李氏成亲以来,只要他在外征战,李氏就一直是报喜不报忧,唯恐他分了心。
这么多年了,每次家中有大事难事,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总是最没用的。
多年累积下来的愧疚之心让他只要想起家人,心中就没有个放心的时候,如今女儿更好,也跟着她娘亲对他学会了这一套!
他也不是没有接到过京城那边来的家书,可是女儿从来就没有提及过这件事情!
白炳雄除了营帐,遥遥地望向东边,相隔千山万水,不知道女儿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又是怎么和秦王世子相识的?
而长得与何七如此相似的秦王,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虢州的家中,又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白炳雄心中有数不清的疑惑在打转儿,想得他眼眶都酸了。
他真想化作那天空中的飞鸟,飞回去,看一看他的妻儿,到底是如何了?
可他最后也只能望了望天空中不时飘起的狼烟,转回头去写家书了。
战况紧急,胜负就在这十天半个月之内,他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开甘州半步的!
京城的清晨,是一日燥热当中最难得的片刻清凉,与往年的夏季相比起来,如今的京城小民起得更早,为生计更加艰辛。
房家的长子房佑荣去年刚刚进了翰林院,今年想要谋个外放熬几年资历,等父亲在工部更进一步之后,再回京上进。
所以他今年比去年还要勤勉,每日寅时就起身出门,时常很巧地与吏部诸人遇上,时日久了,吏部上下提起他来,都是多有赞誉。
今日清晨房佑荣一如往常时辰起了身,在妻妾的伺候下穿戴齐整出门,在二门前,一如往常遇到了早起睡不着起来散步的弟媳刘氏。
“见过大少爷。”
晨光中俏丽若菊的妇人妆扮得伶伶俐俐,人比花娇,见了他就屈膝行礼。
房佑荣站住脚,目视前方,想要就此走过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才脚步匆匆地走了。
刘氏神情寡淡,眼神却炙热地追随着房佑荣的身影而去,直到房佑荣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才带着丫鬟怏怏而回。
等到原地空无一人了,二门内的花树后面,才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撒腿就往房佑荣夫妻所居的院子跑去。
“大少奶奶!今儿大少爷出门,果然三少奶奶也在那里!”
听了这句话的房家大奶奶,立刻就变了脸色!
有人暗地里给她递消息,说她夫君与刘氏有染,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且不说她的夫君人品是一等一的好,只说弟媳刘氏,平日里就不是那样勾三搭四风流浪荡的妇人。
可这几日暗地里留了心察看,却发现他们之间,果然不寻常!
房家大奶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件事要是真的,她绝不能放过这两个贱人!
没过三天,满京城就传遍了一件事,说是房家那位极有出息的长子房佑荣,与他弟媳有染,结果被他妻子与弟弟一起逮了个正着!
结果房家大奶奶闹了一通回了娘家,娘家人为了与这等人家划清界限,已经闹到了衙门要义绝,那个与房佑荣有染的弟媳刘氏,更是被送回刘家,害得刘家的名声跟着也臭了,最后刘氏一抹脖子自尽了,算是免了被沉塘的命。
房家更是兄弟反目,鸡犬不宁,房家的老夫人,都已经气得中风躺在床上起不来。
房家的名声顿时就变得臭不可闻,京城上下提起房佑荣这个人,都是“淫丧败德”四个字。
就连皇帝也亲自下旨申斥,不仅仅房佑荣被踢出了翰林院,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今后永不叙用,就连他父亲也被言官弹劾治家不严,灰头土脸地被迫递了辞官的折子。
曾经光明无限的房家,就此一蹶不振。
别人从前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梁思贤是知道的。
她一听说房家倒了霉,连新做的夏衣也顾不上看了,立刻就去了威北候府看白成欢。
“成欢,我先前还觉得你太过于心慈手软,手里捏着把柄不知道用,没想到你到底还是有这份魄力!”
梁思贤觉得这件事很应该这么办,却意外地发现,听了她这样的话,白成欢脸上一丝欢愉得意的神色都没有,只呆呆地坐在月洞窗前,望着远处的湖面,眉宇间一派惆怅茫然。
这是,不高兴?
她在白成欢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那房佑荣那样传你的闲话,对咱们这些深闺女子来说,毁人名节等同要人性命,原本就该遭报应,你这是什么神情?”
白成欢转过脸来,幽幽地叹了口气:“把这消息透出去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梁思贤几乎跳了起来:“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那日,我都忘了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些,京城人家的隐秘之事的?”
白成欢勾着头,似乎不想说起,却到底没瞒着:
“是从前,有人向萧绍昀禀报消息的时候,我听到的……”
梁思贤先是一怔,又恍然大悟:
“他从前对你,也不可谓是不好,可他一个皇帝,这样将大臣家的阴私之事都打听得这么清楚……这也太可怕了!也就是说,如今除了你,知道的人,就是他和那些调查人家隐私的人了!”
白成欢点点头,梁思贤这话很有道理。
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萧绍昀,即使萧绍昀的性格如此扭曲阴暗,她也从来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劝慰自己,皇帝想要掌控天下所有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如今想来,正如梁思贤所说,多么可怕啊,一个帝王该有的心胸,萧绍昀是半分也不曾有的。
“思贤。”白成欢伸手,挽住了梁思贤的手臂,将脸贴在她的肩膀上。
就像从前她偶尔烦恼时那样,这样的亲近总能让她觉得安心。
“嗯。”梁思贤也如从前一般应了一声,等着白成欢说下去。
“其实,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知道,一旦这件事情捅出来,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局面,依着如今的这个世道,那个与房佑荣有染的妇人,必然不能再活下去了,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都不会允许她这样的人再活在世上成为他们显眼的耻辱。”
白成欢将脸颊在梁思贤的肩上蹭了蹭,清泠泠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忍:
“要是从前,咱们读了那么多年的四德与七出,还有女诫,我怕是也会觉得她为家族蒙羞,罪有应得。”
梁思贤附和:“其实在大家看来,她这样失德的妇人,是不可饶恕的,她这样,也算是免得遭到更多的羞辱。”
“可是我死了一遭回来,我就觉得,这样的阴私之事,世上太多了,而人的命,太重了,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实在是不想因为这个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流言,害她丢了性命,没想到,我没有动手,结果却还是这样,我心里,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好像,真的是我害了她一般。”
梁思贤听了这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又酸又痛。
“成欢,你啊,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太过于心慈手软了。我盼着你还是从前的你,可我又盼着你变得杀伐果断,保护你自己,再也不必受到任何的伤害。”
她搂着白成欢的那只手就轻轻地拍了拍白成欢纤细的臂膀。
“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倒算的上天意了,你不愿意出手,却有人替你出了手。虽然一大半的可能是萧绍昀所为,但我也觉得解气。你也不必太难过,到底是那妇人与房佑荣有错在先,就算此时不揭出来,以他们的行径,有朝一日被人发觉之时,也还是逃不离这个下场的,你可千万不要多想了,为了他们感伤自责。”
白成欢原本被这件事勾起许多往事,两者掺杂,的确是心内说不出的难受,可这会儿跟梁思贤倾诉了一番,又得她开解了一番,心中的郁结又渐渐散开了去。
梁思贤见她心情慢慢好了,又说起宋三郎来:
“这房佑荣就是推波助澜了一把,都落得这样惨的下场,那你说宋三傻子那个主谋,会落个什么下场?”
白成欢想了想,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若真是萧绍昀做的,那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宋三郎,毕竟,我如今才知道,我竟然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梁思贤眨巴着眼睛很好奇:“那你说说看,若是让你出手,你要怎么做?”
白成欢想起最近听说的宋三郎往日的花花事迹来,就笑了:
“若我来做,自然是捡着一个面貌……平凡些的女子,让他娶了,然后一辈子,不许纳妾!”
梁思贤立刻就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白成欢花枝乱颤:“刚才还说你心软呢,你这,才是真真的心狠!听说宋三郎最喜美色,若是硬塞一个丑妇给他,还让他一辈子不许纳妾,那简直是断了他这辈子的乐趣!”
笑完了,又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能嫁入丞相府宋家,还能让丈夫一辈子不纳妾,想必很多女子哭着喊着要争这个如意郎君呢!”
两人笑了一回,才又说起了些别的事情来。
“上次你说徐大哥到了那边,听不懂那些蛮人说话,已经开始学着说他们的话,我回去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来徐大哥要是叽里咕噜说那些蛮语,是个什么样子!”
梁思贤最喜欢的话题,还是关于徐成霖的。
大齐疆土广阔,东南西北四面相隔有万里之遥,各种方言更是多得数不过来,无论任何地方,语言不通对与初来乍到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难以跨越的障碍。
好在哥哥还有这个耐心去学他们的方言,这样,也不容易被人欺瞒。
白成欢心中想着,就去看梁思贤。
一眼扫过去,几乎能看到她的眼神中散发着无限的光芒。
有一个值得倾慕的心上人,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白成欢眸中的暗淡之色也顷刻褪去,笑道:“自然是十分有趣的,等到哥哥回来,让他说给你听!”
梁思贤娇嗔地捶了一把白成欢,却难得地红了脸:“谁要听徐大哥说那些蛮语啊!我,我就是听说南边的女子肤色虽然黧黑了些,可个个身段妖娆,语声软糯,不比咱们北边人高大粗壮,徐大哥又那样一表人才,万一,万一……”
话没说完,但是白成欢却懂了,她立刻大笑起来。
“你前儿可还说跟我哥哥今生无缘呢,这会儿就担心起他招桃花来,你到底是想做我嫂嫂,还是不想做我嫂嫂呢?”
“成欢!”
这样直白的话说得梁思贤顿时羞恼起来,揪着白成欢就是一顿捶打。
两人嬉闹起来,一直让人觉得空寂寥落的欢宜阁里,一时间盈满了少女清脆如同银铃响动的笑声。
摇蕙站在外面的帘子边,心中也涌起了无限喜悦,默默感念梁小姐能常常来候府陪伴小姐。
她不知道从前的大小姐在这里是如何生活的,但是她想要以后的大小姐,都如今日这般,欢愉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