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医馆。
天将将泛白, 中都城中尚算清净,来往行人也少,不过路边三三两两摆开早点的摊子。
武樱进门前抬头望了一眼沈氏医馆的牌匾, 心道这医馆不但位置极为偏僻, 便是这招牌也极为普通, 生怕别人记住似的。
“难得。”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柜台上写着什么, 望见玄麒旁边的武樱, 面无表情的道。
“又要劳烦沈先生了。”玄麒道。
那头发花白之人正是沈寂溪的父亲,名曰沈喧。不过他虽一头华发,看上去却并没有老态, 面容不过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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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伤。”沈喧也不与玄麒寒暄,只望了武樱一眼便断言道。
“先生所言不虚, 确是内伤。”武樱道。
沈喧示意对方在一旁坐下, 自己放下手中的活计, 坐到武樱对面,两指搭着对方手腕, 片刻后依旧面无表情道:“见过。”
武樱不明所以,望向玄麒,对方微微一笑道:“沈先生想必是在你的脉象中发觉了你服的药,由此推断出你与寂溪见过面。”
武樱闻言心道,这沈老先生怎的比沈寂溪还要古怪。
“麻烦。”沈喧收回手, 面色不改。
玄麒闻言却是心中一紧, 一只手扶在武樱的肩上, 问道:“何意?”武樱本来有些紧张, 但闻言后却有些忍俊不禁, 心道你二人若是这般对话,便是到了明天怕也说不清楚。
“寂溪……”
“他在沽州, 一切安好。”
“此人……”
“这是我徒儿,是于我甚为重要之人。”
“有救。”
“多谢。”
武樱一脸黑线的扶着额头,心道这沈老先生,难道一次只会说两个字?
沈喧似是猜出了武樱的心思一般,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舒了口气,极为苦恼的揉了揉脑袋,道:“既已服药,伤自无碍,只是往后,凶吉难料。”
“请先生明示。”玄麒道。
沈喧叹了口气,极不情愿的开口道:“他的体质,年龄越长,状况越差,稍一不慎……”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知是故意点到即止还是实在懒得讲话。
武樱只觉放到自己肩头的手不由一颤,便闻玄麒道:“寂溪的药,若是一直服下去……”
沈喧摇了摇头,走回柜台边,面色不便喜悲,道:“一来那药极难炼制,二来……服食过多,于寿有损。”
武樱感觉到玄麒握着自己的手骤然一紧,忙回握住对方,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郎中再厉害也只能医病解毒,怎可能改变一个人天生的体质。
“此种体质极为罕见,年幼时若保养得宜,于性命并无大碍。只是成年后,便需万分谨慎,一旦受伤,便是性命之忧。”说完看了玄麒一眼。
不久前还冷冷清清的街道,此刻早已变得喧闹嘈杂。玄麒拉着武樱的手,在人群中慢慢走着,丝毫不理会别人偶尔投来的诧异目光。
武樱本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不过转头望见对方的神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任由对方牵着自己。
“往后若是离开中都,你想去哪?”玄麒突然道。
“师父在哪儿,我便去哪儿。”武樱道。
玄麒眼睛微眯,只觉被阳光扎的眼睛疼,明明阳光也并不强烈,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些冷呢。
“沈先生说,你去北方会好一些,气温低,血便会流的慢一些。”玄麒道。
“那等你卸任麒卫,咱们便去北江吧。”武樱微微一笑,握着对方的手不由更紧了两分。
玄麒随着对方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可武樱分明感觉到了对方的笑里满含着苦涩。
玄麒回宫后,径直去了凝和殿,他从沈氏医馆,又替玄麟取了些药。
玄麟底子不差,虽然伤重,可好在都是外伤,今日一早便醒了,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罢了。
见玄麒进来,她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对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药放到桌上,然后扯了凳子坐下也不言语。
“你怎么了,师哥?”玄麟道。
“陛下说要将你挪到这里养伤,我还想过要阻止。”玄麒苦笑道。
“师哥……”玄麟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原不该阻你。” 玄麒道。
“师哥,你答应了?”玄麟面带惊喜。
玄麒又忍不住苦笑道:“岂由得我不答应,有陛下护着你,我自是不会拿你怎样。”
玄麟闻言不由朗声一笑,扯动伤口,皱眉不已。
“师哥,你没事吧?”玄麟见对方眉宇间难掩疲态,问道。
玄麒神色一黯,忙转移话题问道:“怎的没个照应的人?”
“不过离开一刻钟,她这是向你告状了?”李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旋即进门,单手端着一个托盘,上置一碗药。
“陛下。”玄麒忙恭敬的起身,李离微微一笑,走到床边,将药放下目光只专注的盯着玄麟道:“交给旁人朕不放心。”
玄麟闻言面上泛起微笑,深情的望着李离,对方随即伸手附在对方手上,表情温柔无限,语气却透着冷意道:“好在此番有惊无险,不然朕必然要将鲁恒千刀万剐。”
玄麒见状眉头几不可闻的一皱,也不欲久留,便告退了。
夜深,玄麒施展轻功出了城,又辗转坐船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座孤岛上停船上岸。
岛上一片黑暗,乍一看去似是荒无人烟之地,不过玄麒显是极为熟悉岛上地形,一路疾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岛中心的院落之前。
他在那院落里徘徊了半晌,最后找了个石凳坐下,刚一落座,便闻耳边传来了破空之声,他略一低头轻巧的闪过。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此待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竟是没发觉我在你头顶上。”说话之人在玄麒斜上方的树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到了玄麒身侧。
“师父教训的是。”玄麒忙起身恭敬的道。
“你可是有些日子不曾踏足诡泽岛了,我还道你早将我这老不死的忘了呢。”那人微微有些不悦道。
“师父教训的是。”玄麒又道。
“还是那么无趣。”那人见玄麒反反复复就只有这句话,便有些不悦,沉声道:“又有何事,扰的你都快失了心神了。”
玄麒沉默了半晌,道:“无事,只是有些惦念师父,想着许久不曾来过,便顺道来看看。”
那人撩了撩衣袍,坐到石凳上,道:“是不是你师妹又闯祸了,摆不平?”
玄麒苦笑一声,坐在对方旁边道:“不过是弟子心里有些烦闷罢了,于她无关。”
对方望了玄麒一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和从前一样,主意大得很,为难死自己也不肯说与旁人。”
“师父也如从前一般,纵然弟子不言,亦能轻易被师父看透。”玄麒道。
“你当初接任麒卫之时,我便与你说过,许多事本也没有对错。既然你已经思虑过,为难过,结果无论你如何做,都是对的。既然如此,便应无事无人能左右你的决定。”那人道。
玄麒闻言沉默了半晌,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师父,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件事物交到玄麒手中,玄麒接过来借着月光一看,手中正握着的正是那块云纹玉佩。
“这……”玄麒拿着玉佩,不解的望向那人。
“捡来的。”那人淡淡瞥了玄麒一眼,便转了话锋道:“骁勇之人,最怕失了敌手。如今陛下的心腹大患已尽数除去,莫要以为这天下从此便是稳稳当当握在手中了,须知守住这万里江山可比除掉对手要难上千倍万倍。”
玄麒闻言沉默不语,对方又道:“你可知麒麟卫终其一生是忠于谁?”
“自然是忠于陛下。”玄麒答道。
那人闻言不语,片刻后玄麒又道:“是忠于大余。”
“你既知此节,便当晓得自己何时该做何事,勿要一味的愚忠,反倒置大余的前途于不顾。”那人说罢起身,又道:“这担子你若担得起便担,若担不起也有的是人能替你。”
玄麒一直没有言语,直待那人起身回房,留下他在原地,他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对着那人漆黑的房门道了句:“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他又在原地坐了近一个时辰,才起身离岛。
回宫后他将那云纹玉佩放到了武樱的床头,望着武樱熟睡的样子,他只觉先前拼命变硬的心,毫无预兆的又开始恢复柔软了。也罢,师父不是说过么,只要思虑过,为难过,结果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