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中天,将整个小镇映得一片明亮,但小镇的街道上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劲儿,一阵阵地寒风掠过,不时地卷起些枯叶和沙尘,一起一落,状极萧索。
作为流云牧场在小镇上的分管执事,张晋所需要负责的不仅是云晋客栈,同时还有一间酒楼和一间杂货行,都是镇大的店面。只不过这时候,三家店面当中也是根本没有几个客人,显得极为冷清。
因为酒楼与客栈只隔着几间店面,所以众人的午饭便在酒楼中解决,宽敞地一楼中摆着二十余张方桌,此时却连四张都未坐满。
除却项洵与李靖之外,都是张晋在小镇上的帮手,合共有二十三人,其中倒是有一半是功夫不俗的好手,再加上在外巡逻的十多人,满打满算,大约能有四十人,情况似乎比预想中的稍微要好一些,虽然仍不足以改变大局,但起码不会令人完全失掉一拼的决心。
饭菜烧得极为可口,但众人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思细细去品味,粗粗地填饱了肚子,便放下碗筷沉思不语,因为没人出声的缘故,整个酒楼中的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压抑。
严峻的形势下,士气如此低迷,说不准敌人还未至,他们便已经要先行崩溃了。
项洵塞下最后一口米饭,放下碗筷,这才开口问道:“张执事,按理说,贵牧场下了那么大的本钱建成这座镇子,怎么可能会一点防卫的力量都不留下?更何况是如今贼匪横行之时?”
张晋摇头苦笑道:“项兄弟这问题实在让我汗颜,因为本来镇驻有两百牧场精兵的,寻常的一些防卫足够应付得过来,但是之前镇子上一直都未出现过什么事,所以,我就放松了警惕,前些时日,牧场那边刚好有人过来置办一批货物,因为比较重要,便央我派出精兵护送回去,谁料到他们前脚刚走不到两日,贼匪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李靖讶然道:“竟是这么巧的?”
张晋苦笑道:“偏偏就是这么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以小镇的原来的防卫力量,加上天然地利,一般的贼匪确实只能敬而远之,绝对不敢对这镇子打半点主意,但如今精兵已去,小镇徒有空壳,便好比刺猬少了利刺,牛羊去了尖角,但余一团香滑可口的肥肉。
旁边桌子上的一位方脸汉子脸色不郁道:“这都要怪侄少爷和莫执事不好,他们押送的货物虽说重要,但还远未至贵重的地步,若是因此而丢了镇子,那真叫丢了西瓜捡芝麻。”
张晋面色一沉,轻声喝道:“戴山,你小子胡说什么?!侄少爷和莫执事又岂是咱们可以随意在背后议论的?今天当着咱们自己人的面就算了,以后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别学着跟个娘们一样!”
张晋虽然在外面也称执事,在镇子上可以说一不二,但却只是外派的分管执事,与牧场中的正牌执事比起来,那份量可是要轻上不止一筹。
戴山撇了撇嘴道:“我只是说出兄弟们的心里话而已,张大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没这么想过,得得,我不说了,反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戴山旁边的一名中年汉子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让他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也不知是因为眼下这当口不宜批评手下的兄弟,还是确实如戴山所说,那侄少爷和莫执事的做法有些欠妥,总之张晋只是瞥了戴山一眼,摇了摇头,并未再说出斥责的话语来。
项洵挑了挑嘴角,不再纠缠形成这局面的缘由,再度开口道:“张执事,虽然咱们这小镇上满打满算能有四十多人,但坚守镇门的话,恐怕仍然是不可能的,倘若贵牧场的援兵不能及时赶至,不知您是准备倚靠地利与贼子们展开巷战,还是其他?”
张晋摇头笑道:“我的拳脚功夫虽然勉强能够拿得上台面,但若论到防护守卫,可真得让戴山出马才行。”
戴山撇嘴道:“他奶奶个熊,少来抬举我,若不是张大哥你立志死守这镇子,我才不会蠢得留下来跟那帮贼子们硬拼。”
戴山身旁的那名中年汉子皱眉道:“我发现你这张嘴最近挺爱跑题,张执事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少在这儿满口废话!”
戴山被那中年汉子说得满脸涨红,却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哪有……”引得众人一阵大笑,原本压抑的气氛却是缓和了不少。
项洵笑道:“还请戴兄示下!”
戴山正色道:“只凭咱们这么几个人,正面防守确实没有办法,既然如此,不若便将他们放入镇内,到时候可以将一些珠宝、黄金、玉器、锦帛遍洒街道,弄出镇上的人仓皇逃走的迹象,哼,到时候咱们埋伏在屋顶之上,以劲箭连弩射之,只要狠狠地来上几轮,便可以令他们损失惨重。”
张晋点头笑道:“贼匪所为不过‘财’字而已,小山先诱敌以财,再攻击不备,咱们尽占地利之下,恐怕还真能成事。不知两位有何高见?”
李靖问道:“不知戴兄准备开放哪个方位的镇门?”
戴山笑道:“李兄弟真是厉害,一眼便看出其中关键,贼子们从西北方向而来,我准备开启北门,将其余三门关闭,其后堵以巨石,如此贼子们必定择取北门而入,到时咱们便可守株待兔。”
旁边的中年汉子皱眉道:“想得是不错,但倘若人家看出你的意图,约束手下硬从其他地方攀墙而入呢?你这法子岂非立时告破?”
众人听了皆是点头,显然都认为戴山之法有些欠妥。
戴山摇头笑道:“做套自然要做全,等他们的先头人马快到时,咱们才装作匆匆忙忙关闭北门,他们一见之下,必然心急,咱们再装作惊骇失措的样子,将北门半开半掩,任他们抢入,只要他们入了瓮,我就不信他们会对入眼的财物视而不见?”
“妙哇!不愧是小山,如此贼子们肯定上当,哈哈!”一名汉子拍手笑道。
“嘿,我真想把小山的脑壳儿撬开,看看他里面是怎么长的。”另一名汉子大笑道。
就在众人一齐惊叹这主意着实不错的时候,那中年汉子皱眉道:“有点意思,只不过,他们的头头若是个头脑冷静的人物,恐怕依然有些问题。”
戴山撇嘴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什么完美的计谋,能够做到六七成的把握,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那中年汉子却摇头道:“此次张执事和弟兄们可是想完好地保住这镇子,如若失败,后果谁都清楚。”
戴山听了点点头,却是不再开口,开始沉思起来。
张晋转脸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项洵,好奇道:“项兄弟在想什么?是否有什么高见?”
项洵摇头笑道:“我只是在想,这支贼匪用了两天的时间还未行到这镇子,这到底是支什么样的队伍?它的头头到底是小心谨慎?还是在放任手下大肆狂掠?”
张晋皱眉道:“这支贼匪的大当家,乃是沔阳一带有名的大寇,名唤彭戈,为人阴沉狡诈,手辣心狠,一只精钢虎头叉使得是出神入化,人称‘鬼夜叉’,手底下喽啰两千多人,与甑山县阳台山一带的‘牛魔’牛大昆并称为‘沔阳双煞’。”
李靖抬头问道:“张执事以为,此次会否是彭戈亲自带人前来?”
张晋摇头道:“这个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因为整支贼子大约只有四百余人。”
项洵摇头皱眉道:“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倘若真是彭戈亲来,按张执事刚才所说的,只怕咱们镇子可真要不保。”
戴山身旁的中年汉子开口问道:“不知项小兄有何高见?”
项洵摇头笑道:“高见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既然咱们要守住这镇子,就不能这么干等着对方欺上门来。”
难道还要主动送上去给他们打不成?不少汉子心中这样想着,面上露出些许不屑的神情,只当项洵是在借机夸大自己的胆量。
张晋问道:“项兄弟的意思,是想主动出击?但咱们只有这么点人手,光是防守尚且力有未逮,何况正面相搏?”
那中年汉子却摇头道:“项小兄的意思我明白,既然项小兄有胆一探,但由我来做陪吧。”
“爹!”“戴叔!”“使不得!”
一时间,从戴山到所有的弟兄,纷纷意图劝阻中年汉子这“鲁莽”至极的送死行为。
那一直极为冷静的中年汉子终于微笑道:“我早有意找几个武功高强的兄弟和我一并去探探对方的虚实,可惜,我怕有本事带你们出去,却没本事带你们回来……如今既然项小兄有这等过人胆识,我戴朝宗岂能不舍命相陪?”
眼见戴朝宗似乎是说真的,连张晋都立时变了脸色,不但因为这戴朝宗的武功极高,更因为他一直都是牧场极为重视的人物,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被提拔为流云牧场的第三位战将。
项洵眼中绽起一阵精芒,咧嘴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和戴大叔一并去会一会贼子们!”
众人见劝阻无用,只得作罢,改为叮嘱两人要小心行事云云,一顿中午便这么散了……
……
午后的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起来,太阳隐没入云里,使寒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到处狂掠,蛮横无礼地卷起阵阵沙尘。
“蹋蹋蹋……”,一阵略显沉闷地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扬起数蓬土屑烟尘。
马儿在骑士的刻意控制下,踏出的脚步声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韵律,令人心中止不住地生出一股战斗的**来。
马上的两位骑士正是项洵与戴朝宗,两人各自骑了一匹上等的战马,长弓箭矢莫不俱全,显示出他们此行绝非只是探察敌情那般简单。
“呵,戴大叔,这个控马的法子真是厉害!”项洵一边沉浸在那难以自拔的情境中,一边赞叹道。
戴朝宗摇头笑道:“这是我历经十数年才琢磨出来的控马技法,但若说厉害,却还算不上,几大牧场各自都有秘而不宣的技法,那个才叫做厉害。”
项洵咧嘴笑道:“左右那些我都是学不着了,戴大叔你这技法已经使我受用无穷了!”
戴朝宗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懂得说话……唉,犬子跟那帮小兔崽子就没有一个能够像你们兄弟两个那样镇定自若的。”
项洵摇头笑道:“哈哈,那只不过因为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脑袋有些麻木了,根本都不晓得怎么样去害怕。至于戴兄弟,我觉得他在这等情况下能够想出那种法子,已是殊为不易的事情了,戴大叔又何必过于苛责他?”
戴朝宗摇头道:“他还嫩得很呢,想要做一名出色的战将,便必须学会在逆境或者绝境中寻找出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所以一味地固守,不懂得变通与冒险,是绝对不行的。”
项洵笑道:“嘿,我也曾数次死里逃生,所以深深懂得戴大叔所说的那种变通与冒险,确实是很重要也很刺激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与缺点,戴兄弟所想出的防守之法,其实比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情要稳妥得多。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戴大叔你骨子里竟然会是个热衷于冒险的人。”
戴朝宗摇头笑道:“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每个初见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个沉稳的家伙,但相处得久了,才晓得,我其实比谁都更喜欢冒险,因为对于我来说,将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项洵点头正欲开口接话,突然灵觉一动,连忙抬手止了戴朝宗,两人迅速收缰下马,躲进了路旁深深地草丛中,两人前脚才藏好身形,后脚便有十数骑由前方转弯处不快不慢地行了过来。
两人一看马上那些人的打扮,便晓得是“鬼夜叉”彭戈手下的喽啰,因为他们的额头上均扎着一条黑巾,极为显眼。
只听一名贼子抱怨道:“咱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可都两天了,虽然四当家准许咱们四处扫荡,但是这些个破村子哪里有什么好抢的?再晚几天,那镇子上的人早拿着钱财跑干净了,咱们还去抢个屁啊,唉!实在弄不懂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石蛋子你给我闭嘴!少说一句不会有人把你当成哑巴卖了,你自己不想活了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你,用心记着,你刚才这番话如果给四当家他们的听见,不单你小子要吃不了兜着走!还得连累咱们这么多兄弟,告诉你,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另一名贼子冷冷地斥责道。
“王哥,您别生气,石蛋儿他新来的,哪懂得那些,再说,这事儿确实也挺让人窝火,本以为要大干一票,多捞些好处,哪晓得现在竟然是这么个情况,不单是咱们兄弟,我看除了四当家的那些心腹,也没有几个兄弟乐意的。”另一名贼子劝说道。
“哼!咱们大当家是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他既然派给四当家这么个任务,自然便不会无的放矢,都给我看开些,只要咱们能把这次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论功行赏少不了兄弟们的。”那王哥依旧是冷冷地劝戒道。
“王哥教训得是!咱们这些人呐,遇上点事儿就心浮气躁,嘿嘿,否则也早学王哥一样混个头目当当。”一名贼子谄媚道。
“行了行了,都赶紧走吧,我看这天的样子,保不定是要下雨,都给我跟紧些!”那王哥轻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地奔驰开去,身后的一帮贼子见状,立即提了缰绳,紧紧地追着去了。
见着贼子们走得远了,项洵与戴朝宗这才从草丛中出来,飞身上马,远远地吊在他们身后,往贼子们落脚的地方探去……
……
项洵与戴朝宗屏住呼吸,伸出手去,缓缓地拨开遮挡了视线的枯草,双目微眯,往山坡下的小谷中望去。
只见小谷内的矮树杂草早已被肃清干净,变成了一个营地的模样,营地当中搭建了不少的帐篷,只是帐篷地排布看起来有些凌乱,显然并未经过细心地安排规置。
两人粗略数去,发现这些帐篷大约有三四十座,以帐篷的大小来看,每座应该可以睡下十人,由此推知这支队伍的人数大约便四百左右。
这处隐蔽的小谷位于小镇西北大约二十多里处,全速疾驰的话,也就是小半天的时间,然而此时贼匪们非但不加紧步伐全力进攻小镇,而且还不吭不响的躲在这里,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轰!”一记闷雷响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疾速坠落下来,整个天地渐渐变得迷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