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宁宣帝虽平庸,还好早朝还是日日上的。

底下说,发往南边的赈灾款还未送到,那边的几州太守又来了急报催。另外,原先的银子怕还不够,能不能再加些?

龙座上的宁宣帝便点头:“就按李大人的意思办。”

那边又有人站出来说,北边的蛮族不能再姑息,请求即刻出征平乱。

宁宣帝又点头:“那就辛苦秦元帅。”

复又议到西边的月氏族,是战还是和?有的说,还是和吧,咱两边作战终是太过疲乏。有的却说,一定要战,不然如何彰显我大宁王朝四海臣服的威望?

齐刷刷分作了两派,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不肯相让。最后都齐齐跪下了要“恭请圣上圣裁”。

宁熙烨眨眨眼:“那就等等众卿家们议出个结果后再来议吧。”

随后又是各州官员的调任,吵得比先前还厉害。有的是自己的门生,有的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有的是自己的小舅子,再混帐也得腆着脸说“念其年幼,不如再过两年看看。”总之是半点都不许折损到他家的面子。

还都卯足了劲两眼盯着那几个肥缺。扬州还缺个太守,本就是个没灾没难能滋养人的地方,兼之运河上来往的大小船只、盐道上明里暗里的税收、朝廷每年修葺行宫的拨款……等等等等各项账目,只要不是个心肝都是石头做的,一年到头银子就跟运河水似的“哗哗”往钱袋里流,比做个京官还自在。

黄阁老说:“原琼州的太守张大人为官清廉,于民间素有威名,不妨让其调任扬州。”

史阁老抖了抖胡子,冷哼一声:“黄阁老门下的得意门生自是不错的。臣倒以为,青州府的闵大人年轻有为,可担重任。”

“史阁老的乘龙快婿自然比别人强些。”黄阁老这边也不甘示弱,斜着眼睛转过身来,眼珠子直往屋顶上看。

“众臣工一心为公,以我朝社稷为重,黄阁老休要公私不分啊……”

“老臣公私不分,那史阁老叫什么?假公济私么?”

“……”

门生、故交、同僚,朝堂上谁不和谁有些枝节关系?以两位阁老为首,立时又分作了两边,吵吵嚷嚷的,你说我护短徇私,我说你是非不分,多少年前的旧账也能翻出来一并算,还越算越纠缠不清,眼看就能打起来。

陆恒修皱着眉站在一边看,连着几夜批公文累得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一早过来时脑中就隐隐有些胀痛,这时又听他们吵闹,都争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缘由,还是这么番说辞,方安定了一会儿的痛又开始作怪起来。

撇眼看了一眼玉阶上的宁宣帝,一扫方才的没精打采,正懒懒斜靠着龙椅,勾起嘴角看得起劲。真想拿手里的白玉笏板砸上他那张脸,《帝策》他是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嗯哼——”陆丞相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

群臣还未有所反应,宁熙烨却听见了,赶紧收起笑意,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嗯……众卿家,还有别的事要奏么?”

言罢再转过头来,对着陆恒修露齿一笑。陆恒修垂下眼,只当不曾看见。

下了朝刚要走,宁宣帝身边的灵公公就带着他那张好似随时都能冒出油花来的笑脸走过来请:“陆相留步,皇上正在书房里等着呢。”

恒修揉揉眉头,跟着他往书房走,一路上还得听着他念叨:“虽说没有先帝那会儿那么勤政,咱皇上其实也挺用功的,这不,昨晚就看书看到了三更才睡下。”

他看的是街边小画坊里私印的春宫图吧?陆恒修在心里暗暗问。

从前就有一回,兴冲冲把他召来一起说是有好东西看。摊开薄薄的册子一瞧,赤条条抱作一堆的两个人,再往后看,四个五个一起的也有,床上、椅子上、小河边……要多羞人有多羞人,偏宁熙烨还乐呵呵盯着他的脸看:“咱也试试好不好?”

当场就着蜡烛烧了书甩手走人:“《帝策》,全国上下人手一册。”

一边想着一边就到了书房口,守在门边的小太监忙垂着手通报:“大理寺的方载道大人正在里头说事儿呢,陛下说,陆大人要是来了就请往偏殿里坐会儿,喝杯茶。”

陆恒修说不必了,就站在了门边等。

“哟,陆相在这儿呢。”辰王爷正远远地往这边来,腋下还夹着把油布伞。

“臣见过王爷。”陆恒修拱手行礼。

辰王爷同先帝是堂兄弟,先帝那一辈子息不多,除了这位辰王爷另几位或是长年卧病在床,或是犯了事被流放,也就跟前这个王爷因无心政事才过得逍遥,但也有些逍遥过了头,都过了三十的人了,王妃也不娶,成天游手好闲东游西逛,论起不务正业的本事来,比他那个皇帝侄子还高一筹。

“陆相听说了么?忠靖伯侯府又添了个小孙子,这都是他们家第四个了。”辰王爷是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加上保养得好,唇角一挑,眉尖一动,比二十多岁的青年还能惹动少女情思,“你是不知道,可把我的太后嫂子羡慕得……听说正张罗着要给皇上立后呢。”

陆恒修只觉“嗡嗡”作响的脑中一空,手又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平安结,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是么?”

“可不是……皇上这一辈比咱这一辈还人丁稀少,熙仲又一声不响地跑了……熙烨再犟也架不住啊……”辰王爷有所感触地叹道。还想说些什么,目光一顿,草草对陆恒修拱了拱手,“陆大人,失陪了。”

陆恒修顺着他的身影看去,眉宇间一股凛然正气的大理寺卿正从书房里迈出来,辰王爷就夹着伞急急迎了上去,隐约听到他说:“天阴,看来要下雨,怕你出门时底下人没带伞,淋雨着凉了可不好……”

怔仲间,就听灵公公捏细了嗓子来喊:“陆大人,皇上有请。”

“方大人来说赈灾款的事儿呢,说什么还没到,暗地里派了人去查,朕给的两百万两到了那边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万。怪不得说要不够,怕朕是不会花钱怎么着?要他们来可着劲儿帮着朕花?”

一脚踏进去,连礼都还没行,书案后的宁宣帝就怒气冲冲地开了口。

“发下去的赈灾银被层层盘剥,这都成惯例了。历代圣上都想过要管,只是之间太过盘根错节,要是彻查恐怕几位朝廷重臣都逃不过干系,太过伤筋动骨。因此,向来是能抓几个抓几个,抓到的抄家灭族以儆效尤,抓不到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恒修缓缓道,“先帝时在这事儿上用刑尤重,故而情况也相对好些。眼下弄成这样……”

恒修闭口不言,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宁熙烨。

宁宣帝被他一看,便泄了一半气势,背靠着椅子道:“朕已经命了方大人主掌此事,说是已经揪出了几个,正在继续往里查,再过几天就能查出个眉目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管朕要银子花。”

“嗯……”陆恒修点头,既已被他起了个头,就不免继续思考起来。方载道是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人,他来查定是不揪出几个大头不甘心的。这一来,一番大的人员调动是免不了了,今天为个地方太守就能闹到打起来,下回为了几个京官的缺还不得吵翻了天。

待回过神时,却见宁宣帝已经从书案后走到了他跟前,一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陛下……”

想说什么,宁熙烨却倾身拥住了他,身躯相贴,一时,张口结舌。

“恒修啊……”耳边传来宁宣帝的轻叹,“太后催着朕立后呢。”

肩上搁着他的下巴,连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都听得一清二楚:“朕喜欢你呢。朕原本想着,你不喜欢朕也没关系,朕等着。一年、两年、三年……总能等到你开口的那一天。呵呵,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你说朕怎么就等不腻呢?嗯?……可现在该怎么办?朕要是立了后,到死你也不肯说了吧?朕这二十年不是就白等了?嗯?朕怎么就没想到立后这一层呢?你看辰皇叔不还没娶呢么?……恒修啊……让你说出口怎么就这么难呢?嗯?你看,朕从早说到晚,不是挺容易件事儿么?怎么到了你这边就死不开口呢?啊?”

“陛下……”温热的躯体靠在一起,连神智都跟着迷离起来,陆恒修挣扎着想开口,却被熙烨制止。

“嘘……让朕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二十年,你真当我是铁石做的心肠么?只是……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家中悬着的那块“忠顺贤善”的匾,沉沉地压上来,气都喘不出来。

“子孙纵使无能,不能辅政理朝,但亦不可为佞为幸,祸乱朝纲。如有之者,纵天下赦之,陆氏亦决不轻饶。”

头疼得愈加厉害。

浑浑噩噩地出了御书房,天色阴阴的,确实是快下雨的样子。

“陆大人、陆大人……”袖子被拽住,陆恒修转过脸来,瞧见一张笑得纯真的脸,左右一边一个酒窝,咧开的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

“齐大人。”

齐嘉,是京城里的富商之子,他父亲花了好大一笔钱给他在礼部里捐了个散官。说是个官,其实既无权又无势,天子祭祖敬天时帮着操办个仪仗什么的,官衔也是众京官里最低的。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百官都看他不起,他也不在乎,成天咧着嘴对谁都是张笑脸。宁宣帝闲来没事就逗着他玩儿,“小齐、小齐”地叫着,若被陆恒修逮着什么错事,就一径往齐嘉身上推。齐嘉也不委屈,傻乎乎地说:“没什么、没什么……真是小臣干的。”叫陆恒修左右为难。

“那什么……听说皇上要立后了?”他也不瞧陆恒修的脸色,悄声问道。

“……”陆恒修不答话。

齐嘉却当他不肯告诉,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我没想怎么着。就想着问个准信儿,要真有,小的们就得早早备起来,凤袍什么的都得赶着做起来,有些个什么规矩也得先自个儿熟悉着,免得到什么手忙脚乱的。您也知道,小的笨,到时候要闹出了笑话,就丢了圣上的脸……”

说到后来,笑容都没了,一副真做错了事的样子。

恒修只得长叹一口气,柔声对他说:“都还没个准信呢,齐大人先别如此惊慌。”

齐嘉这才又露了笑,忙不迭地点头:“嗯!”

只是陆恒修的脸色又恍惚了起来,只把腰间的平安结攒得更紧。

出宫门时,连自己的老师顾庭筠大人也没顾得上招呼就匆匆上了轿。

“那是顾大人的书僮吧?怎么没见过?嘿,别提,还真耐看。”

轿外有人闲聊,就挑了帘子回头往外看了一眼。

确实是个让人见了不会轻易忘记的人,尤其是一双杏核似的眼,正凝神看着面前的顾庭筠。两个人相对站着说话的情景,落入旁人眼中就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放下了帘子闭目养神,轿子一颠一颠地,一会儿就起了睡意。

“哟,陆大人的轿子呢。是刚下了朝吧?哟,真够苦的,大清早的连偷个懒都不成。瞧瞧瞧瞧,人家陆相爷连朝都上完了,你们这些个懒鬼托世的还不快起来给老娘把地擦干净了!吃、吃、吃,除了偷懒就是吃,老娘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这儿呢,这儿呢,眼睛瞎了是怎么着,脏成了这样也不知道拿块布头来擦擦!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哟……”刺耳的女声喳喳呼呼地传进轿子里,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谁。

不等他伸手,轿帘就被掀了开来。果然,春风得意楼的春风嬷嬷一手掀着轿帘一手执着帕子,顶着张直往下掉粉的脸来问安:“陆相爷您早啊。晚上记得来坐坐呀。对了,替奴家向那位穿黄衫的公子问个安,到底是大人家,出手真是阔哟……呵呵呵呵……以后记得常来啊……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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