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里
敦庆帝给太上皇康熙请完安，陪着康熙逛完园子，又陪康熙喝了一会儿茶，才屏退左右，对康熙笑吟吟道，“皇阿玛，朝鲜公主不日就到京了，呵呵…”
康熙不置可否，低头品茶。
“儿臣决定，此次就派翰林院的人和朝鲜使臣一起去汉城，招些朝鲜学子来，你别说，弘历这小子去一趟朝鲜，还是给朝廷办了点事的，对了，出使安南和南洋一带的翰林院学政也选好了，一个月后就出京…”敦庆帝乐呵呵的汇报着工作，康熙哼了两声，表示知晓。
见康熙的兴致不是很高，敦庆帝便又说起了德儿，“德儿总算也快回来了，皇阿玛想他了吧？”
“不想。”
“喔…”敦庆帝碰了个没脸，讪讪笑了笑，又说起了三个孙子，康熙还是没表现出什么强烈的兴趣。
最后，敦庆帝只好道：“皇阿玛，不知道弘暄给你提过没，弘历这小子选中人想成亲了呢，没想到吧？也算是喜事呢。”
康熙扬了扬眉毛，“喔，提了一下…”
敦庆帝咳嗽了一声，“家世是有点差，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康熙将茶杯重重的放下，“你怎么说？”但语气貌似没给人太大的压力。
“儿子说了，只能当庶福晋，再不能让步了！”敦庆帝立马做了幅义愤填膺的表情，“真的，弘历那小子还非要请封嫡福晋，儿子是坚决不答应。到现在也没答应，这点皇阿玛是绝对不用担心的，只能是庶福晋，必须的，我明儿就从那四个秀女中给弘历指一个。就选佟家的，我觉得佟家的小姑娘还不错…”
“你不是以汉武帝、唐太宗为榜样嘛？”太上皇淡淡的说道，貌似题跑得有些远。
“啊？”敦庆帝有些不解。
“卫子夫一介歌女都能当皇后。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一个卖肥肠的闺女当你儿媳妇呢？”太上皇问道，“枉你一天到晚说你心胸宽广，可容纳百川…”
“啊？”敦庆帝震惊了。这是什么情况。“不是，皇阿玛，这，这是两码事…”
“有什么不同？”太上皇哼了声，“怎么，嫌弃和卖肥肠的结为亲家？”
“那个，弄个蒙古郡主的身份好像是要好些啊，”敦庆帝赔笑道。见康熙瞪他，忙摆手道，“弘历是这么提过。不过，儿子给拒绝了。真的，非常坚定的告诉他，只能是庶福晋！嫡福晋必须是佟家的！”
“蒙古郡主？”康熙喃喃道。
“是啊，弘历这小子也真是，说是让那姑娘认在他三舅舅名下，反正他三舅舅的儿子马上要跟着德儿一起进京了，正巧，就当送亲了，”敦庆帝一边说一边瞧康熙的脸色，“其木格心疼弘历，见弘历好不容易挑着个想娶的了，也在那劝我，你知道的，弘暄他们一向兄弟情深，杀人放火都是一道的，所以，我这几天被他们嚷得头都晕了，不过，我还是不怎么同意…”
“哼，”康熙冷哼了声，“如今变成不怎么同意了？过一会儿是不是就成了勉强同意了？”
“不会…”敦庆帝笑得脸有些红。
“就嫡福晋吧，”康熙看了敦庆帝一会儿，一锤定音。
“啊？”敦庆帝觉得今天简直是邪了门了，本来是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的，原以为怎么也得耗上几个月，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啊，虽然诧异归诧异，还是急忙代替弘历谢了恩，然后笑道，“那儿子就让其木格给他三哥写信了，总得送些嫁妆过来嘛，呵呵…”
“认什么亲啊，将卖肥肠的抬旗就是…”康熙又扔出一炸弹。
敦庆帝不淡定了，小心瞅了瞅康熙的脸色，尴尬的笑了笑，“皇阿玛，你是在说笑呢吧？”
“朕像是说笑嘛？”康熙扫了敦庆帝一眼，“当初多铎都能娶刘氏寡妇为福晋，你和卖肥肠的结为亲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坦坦荡荡些吧。”
敦庆帝摸了摸脑袋，“皇阿玛，你想看儿子笑话多的是机会，这回就算了吧…”
康熙微微摇头。
“可八旗这边不好交代啊？”敦庆帝挺为难的，提醒康熙，别为了私事连正事都不顾了。
“你都不卖身了，怎么，如今要你儿子卖身了？”康熙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这不一样嘛，弘历是没娶亲啊…”敦庆帝叫道，“而且，他本来就是该娶满蒙女子的嘛。”
结果，康熙却还是坚持，说干嘛掩耳盗铃，干做就得干说…
敦庆帝只好放弃继续劝说的意图，准备明天再继续，好在婚事是答应了，具体细节，慢慢商量就是，不急。
回到养心殿后，正巧九王爷有事需要敦庆帝定夺，敦庆帝处理完后，就冲九王爷发了一堆牢骚，“皇阿玛是不是本末倒置了？这是看我笑话的时候嘛？不就是和卖肥肠的结亲家嘛，古话不就说了，皇帝都有草鞋亲嘛，这能有多好笑？真这么明目张胆的，八旗还不知怎么看弘历呢！”
九王爷则没好气道，“依臣的意思，这门亲就不该答应，皇上，弘参的婚事看着好像是给抹平了，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露馅，届时弘参的名声基本上也就给毁了，强娶寡妇没问题，但强娶孔家的寡妇这可就是大问题了啊，弘历再娶一个卖肥肠的闺女，得你这两儿子一个得罪汉人，一个得罪满人，接下来弘丰是不是该得罪蒙古人了？…皇上，这事一开始你就不该松口，不管是弘参还是弘丰…”
敦庆帝听得突然心中一动，脸一黑，有点神不守舍，急躁的打发走了九王爷。坐在乾清宫里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火速朝畅春园奔去。
康熙已经在吃晚饭了，见了敦庆帝，停了筷子，“怎么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就改不掉猴急的毛病呢？”
敦庆帝干笑了一下。“儿子突然想起，好久没和皇阿玛一起用膳了，就又跑了来。”
康熙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叫人给敦庆帝添了双筷子，“厨房没准备你的，你就凑合着吃吧。吃完好说事。”
敦庆帝动了两筷子就说饱了。静静的坐着等康熙细嚼慢咽。
康熙也没加快速度，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慢条斯理的擦着嘴，慢条斯理的叫人将用剩的食物端下去，然后慢条斯理的问：“有什么事，说吧？”
敦庆帝挤了个笑容，“皇阿玛，儿子觉得还是让阿巴亥认了卖肥肠的闺女吧…”
康熙轻声道。“这事就不要再折腾了。”
敦庆帝重重的咽了咽唾沫，“还是折腾下好…”
康熙还是坚持已见。
敦庆帝的声音突然有些发抖了，“皇阿玛。有什么是儿子不知道的？”
康熙扬扬眉，面无表情的看向敦庆帝。
“为什么要天下人知道弘历娶了个卖肥肠的闺女？为什么？没妻族助力不要紧。可是也不能让弘历和八旗结仇啊？弘历可是几次选秀都没选出一人的，今年也一样，他选来选去，却选了个卖肥肠的闺女，还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不是摆明了瞧不起八旗女子嘛？”敦庆帝盯着康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声音有些发冷。
康熙的眼神也很冷，“怎么，当十年皇帝，在朕面前来耍威风了？”
“皇阿玛，你若不给我说实情，那闺女一定会以蒙古郡主的身份嫁给弘历，我保证。”敦庆帝眼中喷着火，“你也说了，我可都当了十年皇帝了，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康熙淡淡道，“你忘了，朕也可以下旨指婚的…”
“什么时候的事？”看着淡定的康熙，敦庆帝红了眼，“你什么时候威胁的弘参他们？我就说，这三个孩子怎么找个媳妇这么难，原来是皇阿玛你在这搞鬼，为什么啊？就因为以前有人说弘历有福气嘛？就因为弘历当时和你抓了同一个人名嘛？…你到底是怎么威胁他们的？什么时候威胁他们的？我就说嘛，弘参怎么会选个寡妇，弘历怎么面对着秀女一个也不挑，跑来请旨和卖肥肠的闺女成亲，弘丰对着画像一个也选不出来…你威胁弘历一个还不算，还连弘参和弘丰也威胁上，为什么？就因为弘参和弘丰能干嘛？！”
“是朕让弘参选孔家的寡妇嘛？”康熙好像也气得不轻，“是朕让弘历选卖肥肠的女子嘛？好，就算朕不让他们娶家势高的，八旗秀女身份低得不少，他们一个也不选，你怎么不说他们心机深？却站在这指责朕？！”
“原来是真的？”敦庆帝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皇阿玛，他们是我儿子，他们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受这委屈，哈哈，我还自诩是最好的阿玛，真是笑话…”
康熙脸色铁青，“你为什么不怀疑一下他们是否如你所想的那么单纯？如果真的听话，真的单纯，他们就会好好挑一个身份低的，而不是这样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
“挑个身份低的？皇阿玛，八旗人家是拐着弯都能攀扯上亲戚，身份低又怎样，你能放心嘛？你能放心嘛？”敦庆帝吼了起来，“弘暄都没防着他们，你竟然如此提防？他们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就允许你儿子优秀，我儿子就只能有一个优秀的，其余的就必须得成为纨绔嘛？！”
“你兄弟都优秀，所以，你二哥如今才在爪哇岛！”康熙的神色突然也带了悲伤，“不准弘参他们有妻族助力，那也是为了弘暄好，你二哥还能有个爪哇岛，弘暄日后上哪儿找爪哇岛去？你别忘了，弘暄也是你儿子！你有什么底气在这冲朕大声嚷嚷！”
“弘参他们三个是有点小本事，可是，弘暄的能力都比他们强啊…”敦庆帝吼了出来。
“你二哥的能力差了嘛？”康熙幽幽道，“西洋情况的分析不是你二哥做的嘛？”
废太子去了爪哇岛后，基本上没怎么出过门，奈何弘政当时任爪哇岛郡王时。年纪尚小，有些事处理起来显得有些吃力，又不可能事事都请示朝廷，请示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便经常会去请教废太子一二，当然了，这些年弘政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废太子这个顾问了。不过，弘政和废太子之间淡淡的叔侄情却还是建立了起来，平日也会打些交道。
弘政驻守爪哇岛。还肩负着一使命。就是研究西洋，因他老婆是西班牙人，所以经常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而废太子这些年也看过弘政收集的某些不重要的资料，然后，经过思索，便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洋人造反来造反去。都不是造反的领头人当皇帝，为什么最终都会迎接一个和皇室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来继位？为什么洋人的总督都老实听命，而没想过自立为王？
弘政一瞧。这问题有深度，立马报告给了敦庆帝。
敦庆帝一看。喔，自己也早想过为什么洋人总督不自立为王，得，既然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了，那就好好研究吧，你想啊，如果能将洋人的思维照搬过来，那么是不是说满人的地位就稳了呢，你再闹，那也得从爱新觉罗家来选个皇帝吧？再不济也会选个爱新觉罗家的亲戚吧？
于是，敦庆帝便下旨，叫弘政详细钻研该课题，千万不要吝啬考察经费，介于问题是废太子发现的，所以，敦庆帝便告诉弘政，多多请教废太子。
废太子也是个人物，就守在爪哇岛，没到西洋去实地考察，就着弘政收集到的厚厚的好几叠资料，经过几年的研究，得出一初步结论，为什么大清子民占了个山头就喜欢扯个大旗当王？根子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洋人则是贵族就是贵族，贫民就是贫民，二者身份基本不会互换…
弘历赶紧将报告上交，敦庆帝召集幕僚一研究，貌似有些道理，得，先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给废了吧，慢慢灌输给大家伙儿，爱新觉罗家才是唯一的天授君权的…
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几千年来在人民大众心中扎了根的，想拎出来扔掉，那是何其艰难，正巧，弘参闹出了孔家寡妇的事，孔广桀又紧盯不放，弘参几个家伙又歪打正着的打起了期刊的主意，因此，敦庆帝便顺水推舟，暗示弘暄在学子中搞个大辩论…只要辩论开了，大家的思维活了，届时再有意的将大家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非常不正确的这方面引，力争在三代人的时间内，将这话从大家的血液里给洗去…
为了让弘参心存愧疚，免得日后还惹大事，敦庆帝没告诉弘暄他们自己在下着一盘大棋。
可是如今敦庆帝不确定了，“弘暄知道嘛？”
康熙冷笑了一下，“你如今不就不信弘暄了嘛？”
“谁说我不信，我只是问问，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信！”敦庆帝悲愤道，“皇阿玛，你当时训弘参他们的时候，你脸就没红一下嘛？你是不是还在遗憾，为什么闹着娶孔家寡妇的不是弘历？！”
康熙闭上了眼，静静的听着敦庆帝的指责，“回回选秀你就逼孩子们，你也下得了手啊，你是他们的皇玛法啊，他们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等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康熙猛的睁开眼，“朕有100多个孙子，100多个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四哥家的弘历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家的弘历过的是什么日子？朕多少孙女抚了蒙古，多少孙女20出头就病逝在草原？安安呢？安安在哪儿？你告诉朕，朕怎么样做才能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敦庆帝结舌，半响才道，“就算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你也不该提防他们如此之深啊？难道真要逼他们玩世不恭，当个荒唐王爷才罢手嘛？”
康熙冷冷道：“朕告诉你，皇家就是皇家！你以为享受了皇家的好处，就真的能逃脱皇家的厄运？你是个当皇帝的人了，当了十年的皇帝了，你哪来的底气如此信任你的儿子们！你扪心自问，你当初就没想过这个位置嘛？你再扪心自问，为了子孙，你儿子们难道就真的不会生什么异心？！正因为他们都还算是人才，正因为他们都想建功立业，所以，你就不能天真的什么都不防，你以为你不防着他们是对他们好啊？朕告诉，大错特错！人的野心都是不一步一步涨大的，你由着他们，不是疼他们，是在害他们！朕要真的不将他们当孙子看，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带不了兵、办不了差！正是因为朕当他们是孙子，是亲孙子，所以，朕才努力的想帮他们实现自己的本分内的抱负！但你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你最好提防着点你的乖儿子们！他们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敦庆帝看着康熙良久，“皇阿玛，弘历不是当皇帝的料，你别提防他了，弘参他们也只是将才，没问鼎大宝的野心，你就放心吧。”
“你就是当皇帝的料了？”康熙冷不丁道，“当时谁认为你是当皇帝的料？这世上没什么是绝对的，胤誐，你自己好生想想，防患于未然，让弘参他们没实力去兴风作浪，是不是你这个疼儿子的阿玛该做的本份事？你别给朕说，你信他们，太虚了…”
“皇阿玛，你担心，你可以告诉我啊…”
“告诉你有用嘛？你见了你那帮儿子，你压根就没将自己当成皇帝，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你连这个都没拎清！不说皇家了，就是平头百姓，为了一亩三分地一家兄弟打得头破血流的难道少了？你要知道，你留下的可是大清！胤誐，感情和道义不能保证任何事，人都是会变的…你该庆幸，恶人由朕来帮你当了…”
“皇阿玛，你当时训弘参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一点点难堪嘛？”敦庆帝看着康熙，“当时，我还好高兴，心想，这帮兔崽子就是欠教训，皇阿玛，我真的想不出来，那些训人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要论脸皮厚，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胤誐，李建成、李元吉和李世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兄弟反目的，他们也有相亲相爱的时候…，不管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万里锦绣江山足以让所有人心中的贪念成魔…”
敦庆帝痛苦的闭上眼，“我的儿子，成不成魔，不是你说了算…”
康熙摆摆手，“朕懒得和你废口舌了，你自己下去好好琢磨琢磨吧，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朕的良苦用心的…别说朕没提醒你，弘参他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娶个孔家寡妇，弘参能给你引到君国大政上来，娶个卖肥肠的，弘历又想和阿巴亥加紧联络，喔，卖肥肠的和你八哥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哼哼，朕等着弘丰出招…”
“既然在你心里，只认弘暄是孙子，日后弘参他们不会来给你请安了，德儿也不会再来！”良久，敦庆帝才缓缓道，“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他们想娶谁就娶谁！谁也管不着，万事自有，朕，给他们做主！”
敦庆帝基本上没在康熙面前说过“朕”字，此时不仅说了，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康熙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敦庆帝，吐了一个字，“滚！”
敦庆帝走到门槛又走了回去，看着白发苍苍的康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将心里的那句话给咽了回去，那句话就是：“皇阿玛，如果你早十年禅位，如今哪还有儿子的事，其实你远没你想的那么心疼二哥…”
当晚，敦庆帝连夜回城，没在畅春园逗留。
但是，敦庆帝也没回储秀宫，而是在养心殿坐到天亮…
一夜没睡的敦庆帝第二日有些亢奋，早朝上竟然一个哈欠都没打，脑袋还莫名的兴奋…朝臣们没人察觉敦庆帝其实熬了个通宵…
散朝后，敦庆帝将弘暄单独叫到了养心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