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珏眼神席卷过一道暗光,“她叫什么名字?”
宋欢欢也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没有意识到贺西珏问出这句话有什么深意,拿着贺西珏递过来的手帕纸,一边擦眼泪一边哭,“不知道……反正叫什么也没用了,以后就只能待我们村儿里面,和一个傻子过生活了……”
吃过饭,贺西珏送宋欢欢上楼。
宋欢欢显得有些局促,又有些羞赧,在贺西珏身边错后半步。
她抬头看着高自己许多的男人的侧颜,需要抬头仰视。
“到了。”
贺西珏在一扇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噢噢。”
宋欢欢这才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在看别人的时候,被抓个正着,这叫她满脸羞红了。
她拿出钥匙开了房门,推开门,转身看站在门口的男人,“那……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她只是客气一下,本也就没有抱着贺西珏会进来的打算。
谁知道贺西珏挑了一下眉梢,淡淡道出一个字:“好。”
这一下,轮到宋欢欢诧异了。
她慌忙将贺西珏请进来,就去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放在床上自己的东西。
贺西珏仿若未见,径直走向床边,拉开了窗帘,看着窗外昏暗漆黑的天幕,被狂风刮的在空中狂舞的雪花,将天空割裂成一条条细线。
他恍然,脑海之中浮现了那个女人。
一句曾经在中学时期背过的诗词,涌入了脑海之中——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你说,明天天气能放晴么?”
宋欢欢吓了一跳,“我之前看天气预报,要三天吧。”
这样的天气,学校也已经发出了停课通知,上课时间另行通知。
她宁愿天气就一直这样下去,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和这个好像是仙人一般的男子困在同一家旅馆中更多一点时间了。
贺西珏不知道宋欢欢的想法,他转过身来,靠在窗台上,一双黑沉的双目,凝着宋欢欢。
“这样的恶劣天气,你给你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了么?”
宋欢欢摇了摇头,“没有,电话信号时断时续的,打通了也说不了话。”
“应该打个电话报平安的,也好叫她放心,”贺西珏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来,“说号码吧,我的手机信号还算是可以,用我的手机打。”
宋欢欢一听,眼光一下就亮了起来。
还毕竟是一个高中的学生,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立即就报出了手机号码。
贺西珏接通电话,伴随着长久压抑的寂寞寂静,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从手机里传来一声拉长的滴……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里是一片墨黑如洗。
宋欢欢也根本就没有想到,竟然就这样接通了!
她也顾不得收拾自己床上的东西了,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伴随着滴——滴——滴——
终于,从手机里,传来一声卡,似乎是接通了电话。
“喂……”
宋欢欢皱了皱眉,这个年轻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母亲。
那家里能够凭空出现的另外一个女人,现在也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个被买回去的嫂子。
“嫂子?”
她全神贯注的都集中精力在手机上,也就没有注意到。
就站在她面前的贺西珏,在听见从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的这一个字之后,瞳孔陡然间扩散的模样。
乔莫晚……
贺西珏的心脏砸那一瞬间都静止了。
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青发白。
就在这时,听筒内传来一个模糊不清的男声——“啦啦啦,喂喂喂?”
宋欢欢翻了个白眼。
只听电话里再一次传来乔莫晚的声音:“阿昌,你去到外面找宋大妈过来,说是欢欢打来的电话。”
宋欢欢刚想要说话,面前的手机,忽然就被一只手给凭空伸过来,一把拿走了手机。
她有些不解的抬头看过去,“那个……你去哪……”
贺西珏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出去了,碰的一声甩上了门。
………………
小旅馆楼下,许硕端了一个托盘,里面放上饭菜,给走廊尽头正在趴着抽烟的男人送过去。
刘勇抽的是刚从楼底下买来的劣质的烟,里面的烟草都已经受潮了。
许硕走过去,闻到那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烟啊?”
刘勇抬眼看见许硕,稍微侧了侧身,又深深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顺手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劣质的,受潮了。”
他就咽不下去那口气,就算是气味呛鼻的劣质烟,也是要抽劣质烟纾解分毫。
许硕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把饭菜放在刘勇的面前,“女孩子家,从小就娇惯……”
“从小?”刘勇反问了一句,“她从小可不娇惯!她都是送出村子来让她上学之后,就……”
刘勇似乎是从喉咙里叫出一声来,有点悲叹的捂住了脸。
“原来视野只局限于一个小村子里,等到了县城,上了学,接触的学生逐渐的多了起来,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攀比。”
许硕耸了耸肩,“不瞒大兄弟你说,我也是来自于农村的,等到了大城市,我看着人家都是穿的几百几千的名牌,而我,就是一身粗布衣服……也就萌生他们能得到了,我自己也能得到这种心思。”
刘勇有点茫然的抬头,看向许硕,“那你……成功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现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带着的是春风得意的笑,身上穿着着他这辈子都不能想象的衣服,一看就和他这种从乡下走出来的乡巴佬不一样。
许硕拍了拍刘勇的肩膀,“不瞒你说,我也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大兄弟,你不能只拘泥于村子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想要追求喜欢的女孩子,最起码在她想要吃好吃的东西的时候,自己有能力买得起。”
“作为男人,眼界和视野,是都要比女人更加开阔一些的,故步自封,就只能好像是井底之蛙一样,看着外面的世界。”
刘勇低着头,撑着额角,一个这样的糙汉子,此时却表现的是十足的痛苦感。
“我也想……只是……”
如果他能有钱出的去,又何必去入赘到宋家呢。
如果是已经死去的父母知道,他竟然去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恐怕气的都要诈尸了吧。
许硕看了刘勇一眼,“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工作,在首都。”
刘勇吃惊极了,一下抬起头来。
许硕将托盘向前推了推,“先吃东西吧。”
………………
与此同时。
青村。
老宋家。
宋大妈在院子的厨房里准备晚饭。
乔莫晚吃了王医生开的药,又打了点滴,感觉已经好的多了。
听到电话响起,一瞬间,乔莫晚脑子里盘桓而过很多念头,流光飞闪。
尽管,她已经拜托过王医生,可到底,王医生是村子里的人,即便是能帮她联系小青……
可是这个电话就不一样了,很可能是外面打来的电话,正是求救的好时机!
宋大妈的手机并没有来电显示。
倘若那个号码真的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印入乔莫晚的视网膜,不必要通过神经线反射弧传入大脑,她都可以立即做出反应!
当宋欢欢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碰的一声关上了门,然后女声被一下阻隔断。
乔莫晚脑子里闪过一道惊电。
她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求救的机会!
“欢欢,你妈妈待会儿就来,你现在是在哪里?”
这是乔莫晚在这些天里孤身在外养成的习惯,叫她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心细如发,谨慎入微。
倘若对方是宋欢欢或者是去接宋欢欢的刘勇,那她一直潜心等待的这个机会,恐怕就要从指缝中悄无声息的溜走,宋大妈说不定真的会把她给捆在床上,直到她怀孕生下阿昌的孩子。
这句话问过之后,乔莫晚心跳如同擂鼓。
她从窗口向外看,看见阿昌已经是蹦蹦跳跳的进了厨房,没有时间了,她必须要孤注一掷。
“你好,我是被人贩子拐卖的到青村的女人,我这边没有办法报警,你能不能帮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
直到,听筒内传来一个声音——“晚晚。”
乔莫晚仿佛是滞顿了几秒钟,就连眨眼睛的频率都放缓了几分。
不知是为何,她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第一个熟悉的,叫她的名字的声音,眼眶忽然酸涩起来,一股从内心深处涌动起来的委屈,仿佛是从密封经年沉淀的纯酿葡萄酒,渗出来的一点一滴的葡萄酒气扑鼻。
从眼眶里流淌下来的两道清泪,凉凉的。
乔莫晚抬手抹了一下脸蛋。
借着头顶的亮光,她看了一眼手指尖上染上的一层光泽。
是泪水。
她竟然是哭了。
阿昌叫来了宋大妈。
宋大妈一边擦自己腰上围着的围裙,一边就向着外面走过来。
阿昌在宋大妈身旁一蹦一跳的,还特别从厨房里拿了半个橘子,抢先向着乔莫晚所在的房间跑过来。
乔莫晚急忙抹了脸上的泪。
“我……宋大妈来了,你把手机赶紧给宋欢欢,我这就……”
“等我。”
乔莫晚看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耳畔,贺西珏的声音,似乎还在余音环绕。
“等我去接你。”
………………
宋大妈从她的手里,拿过手机,欢天喜地的叫着欢欢,去接电话了。
乔莫晚靠在床头,听着那一串并不难听得懂的乡音,隔着一道门,两道门,终于只剩下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
狂风依稀。
乔莫晚仿佛有一种错觉,刚才电话里听到了贺西珏的声音,是不是一个梦。
“媳妇儿!吃!”
阿昌坐在床边,帮乔莫晚剥橘子皮。
乔莫晚低头看着阿昌,帮乔莫晚将橘子皮给剥了,然后一瓣一瓣果肉上面的白色丝状物,都给撕掉,才献宝似的给乔莫晚放在唇边。
“吃!快吃!”
阿昌一双黑眸炯炯有神。
这样的眼神,叫乔莫晚想起六年前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惊鸿一现的那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眸。
乔莫晚扯了扯嘴角,就着阿昌的手,吃了一瓣橘子。
阿昌笑的眼角都弯了起来,高兴地拍着手,又给乔莫晚剥了两瓣橘子。
乔莫晚默然的咀嚼着口中的橘子。
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别说是橘子了,能吃到一口白菜都已经是奢侈了。
宋大妈这么一个橘子,还是从别处讨来的。
得了给阿昌吃。
阿昌转手却都给了乔莫晚。
乔莫晚目光毫无焦距的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幅边角。
忽然,察觉自己的脸上被人摸了一下。
阿昌在乔莫晚的眼睛下面,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触及到一片水渍,仿若有点茫然道:“哭,哭了,媳妇儿哭了。”
乔莫晚抬手将脸颊的泪水给抹去了,笑了一下,“橘子太酸了。”
阿昌两条眉毛拧成了麻花状,看着手里面的两瓣橘子,眨巴了两下眼睛,“酸?”
乔莫晚点了点头,“你尝尝。”
阿昌便将最后的两瓣橘子吃到了自己的口中,摇头,“不酸。”
乔莫晚扑哧一声笑了。
如果能像是阿昌这样,也好。
永远都不必要考虑成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个夜晚,宋大妈第一天没有愁眉苦脸,给乔莫晚端来一盆热水,按照王医生的话来说,让她多用热水泡脚。
不到十点,就关了灯。
房间里黑乎乎的一片。
在床上躺着,能看到外面地面上的雪光掩映下的银装素裹。
自从“洞房”过后,乔莫晚就和阿昌住在同一间房,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不过乔莫晚生病发烧身子虚,像是上一次那种光裸着身子,几乎要擦枪走火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阿昌最近喜欢上燃香。
之前宋大妈去山上烧香拜佛剩下的香,都被阿昌拿出来玩儿了。
临睡之前,还特别燃上了一支香。
不知道是不是乔莫晚的错觉,总觉得这香的味道,古古怪怪的,有些不大正常。
不过,再仔细闻,又似乎是一模一样了。
原本因为接到贺西珏的电话,乔莫晚丝毫没有睡意。
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雪,听窗外的狂风肆虐,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好像是上下眼皮黏上了两块相吸的磁铁一样,在她苦苦支撑之后,还是重重的黏上了。
身旁一直在傻乎乎的哼着不成音调的歌的阿昌,伸手在乔莫晚的眼前晃了两下,还俯身趴在乔莫晚的面前,“媳妇儿?!”
乔莫晚没有反应。
眼皮轻微的颤动着,仿佛是已经睡熟了。
阿昌一双呆滞毫无焦距的眼神,此时却神采奕奕。
他从床上跳下来,到窗口向外面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时间。
复又转身走回来。
坐在乔莫晚的床边。
低首,沉沉的眸光,落在乔莫晚沉静如水的面容上。
最终,双手在半空中僵了几次,还是抬起了他修长的手指,沿着乔莫晚的额角,抚摸过她的眉骨,落在小巧圆润的鼻尖,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苍白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手指指腹,轻轻地碾磨了两下。
最终,还是俯下身来,一个吻,落在了乔莫晚的唇角,然后浅浅的啄吻,含住了她的唇瓣。
“你还是没有忘了她。”
身后一道从门口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他陡然见后背颤了颤。
阿昌直起身来,转过头,看见逆着窗口的地方,窗子打开了一半,一道人影从窗外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