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贵主,因前日宫中有旨意传出,东平公主驸马已定,而云州公主也有传言将下降郑氏。”杜拂日说到此处便含蓄的住了声,但元秀已经听出了意思——如今宫中到了下降年纪的三位公主里面,云州还比她小一岁,都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坊间自然要猜测宪宗皇帝唯一嫡女的归宿——无怪杜青棠听说是私事后那般反应,只是……这老家伙也未免太戏谑了些!先不说他如今不得皇家信任,已经被迫致仕在家,就是他这会还在宰相之位,公主挑选驸马,若非和亲,那就是皇家家事,哪有和一个臣子商议的道理?
纵然也有帝皇特别信任臣子,询问商议……那也是丰淳开口,又怎会如元秀这样亲自登门求教?
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元秀面色绯红,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杜青棠:“原来如此,国公方才言下之意,莫非是觉得本宫连个驸马也挑不出来么?”
“正是因为贵主花容月貌、青春年少,兼之身份尊贵,又深得今上宠爱,曾令那贺家小儿一见钟情,所以才会求者如云,偏生长安帝王地,久为帝都,有道是地灵人杰,出色的郎君层出不穷,恐怕贵主挑花了眼,如今皇家的长辈凋零,老夫只当贵主是想起了前朝之事,来寻老夫帮着参详一二。”杜青棠气定神闲的回道,“不瞒贵主,老夫方才虽然觉得贵主的要求有些让老夫为难,毕竟今上一定不会高兴看到老夫插手贵主驸马之事,只是想着贵主居然为了这等事亲自登门,老夫心里实在感动,想着不论今后如何对今上交代,总不能叫贵主失望而去才是!贵主啊……”
“够了!”元秀黑着脸打断了他,咬牙道,“本宫今日来寻你,绝非为了此事!”
“当真不是?”杜青棠奇道,“那贵主还有什么私事要来寻老夫?”
见元秀又看了看四周的人,他脸色蓦然一变,警惕道:“贵主,先说好了——老夫从来都不认识燕九怀那厮!至于什么赤丸魁首、什么探丸郎!什么燕侠,那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贵主如此聪慧,天性慈善,想必一定能够明鉴这一点!”
元秀默了一默,才道:“国公。”
“贵主请说!”
“国公想的……太多了。”元秀幽幽一叹,很诚恳的望着他,“本宫方才在想,那燕小郎君,多半是与国公打交道时,被国公带坏得罢?”
杜青棠一脸受辱:“贵主啊——老夫确确实实不认识这个人!话说,此人是男是女?”
元秀蹙起了眉,这杜青棠似诙似谐,却怎么也不肯和自己私下交谈,多半是料到了自己的来意,委婉拒绝,她想了一想,冷不丁道:“国公上回说过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如今可还要找他?”
杜青棠这回终于爽快的吩咐余人退了出去,包括杜拂日,只是留了杜观棋在旁伺候茶水,他和蔼的笑道:“贵主不要多心,观棋留在此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老夫虽然致仕,这条命想要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老夫固然不惧死,但亡于虫豸之手与亡于阵前终究两样,贵主说是不是?”
元秀淡淡道:“当初国公头一回约本宫时,本宫已经见识过这位的身手,如燕小郎君那等人对国公依旧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说国公身边没有高手,本宫也是不信的。”
“贵主一如文华太后当年,自然是聪慧的。”杜青棠微微而笑,元秀眉心却跳了一跳,提到难产而亡的文华太后,任谁都会想到杜青棠,她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在崇义坊里头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名相,元秀虽然不至于感到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不怎么喜欢,如今听杜青棠主动提起,神色又冷了几分。
杜青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道:“其实老夫很奇怪,当初约贵主在崇义坊见面,原本以为贵主收到请贴后定然会撕碎了不去,因此才额外请了燕……呃,不,贵主娴雅有礼、聪慧谦让,老夫既然按着礼数相请,以贵主的气度又怎会不去呢?”他笑眯眯的问道,“只是后来才崇义坊中见了面,老夫以为贵主怎么也要……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老夫总有几分怨怼仇恨之意吧?为何贵主……”
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玢国公,你在前朝号称只手遮天,乃是权倾一朝过的人物,本宫以为,你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杜青棠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生气,而是敛起戏谑之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你是只手遮天,正如乌云蔽日般,长久不了的。”元秀淡淡的道,“何况,你能够遮天,却不代表你是天!”
“……原来如此!”杜青棠何等机敏精明?元秀话音才落,他已经清楚了话中之意,看向元秀的目光不觉有些变化,“倒是老夫小觑了贵主了。”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倒也不是小觑了贵主,或者说,是小觑了昭贤太后!”
元秀面上先划过一丝疑问,但她思索片刻,也露出恍然之色,淡然道:“昭贤太后确实贤德。”
杜青棠嘴角含笑道:“如此说来,贵主并不怨怼老夫的缘故,老夫明白了,不过却不知道,贵主是否怨天与日?”
“人生世间,得天生地养,更复何言怨天恨地?日照天下,泽被苍生,而不取一分一毫,又有何可指?”元秀淡淡的道,“国公是做过宰相的人,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言宰相肚量之大,只是也莫要忘记,本朝同样也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皇家气度!本宫自小养在深宫,却还不至于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那么长生子既然已经寻上了贵主,却不知道贵主打算如何?”杜青棠听到这里,才悠悠问道。
元秀微微蹙了下眉,她这才感觉到,杜青棠方才那几个看似试探的问题,其实已经将谈话的节奏掌握到了手里,原本,是她用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长生子的下落,换到了私下交谈的机会,可杜青棠一番谈话下来,如今局势主动却偏向了他……元秀或者年少,经验自与杜青棠不能比,但她出身皇族,自小被身边人奉承与附和着,对于谈话之中的主从地位极为敏感,却不想到了这会才察觉到——难怪燕九怀一直对杜青棠深怀警觉!
“当初国公曾经提到过此人,并且提到了当年一个谜团。”元秀自然不甘心这样被杜青棠牵着走,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决定反守为攻,反问道,“不知国公能否告诉本宫,连国公都迷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杜青棠沉吟,半晌后,大约是见元秀在得到答案恰没有谈下去的打算,只得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此事,其实与郭家大有关系!”
元秀扳回一城,却不及高兴,神情凝重道:“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