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潘婧,你可以无憾地,去死了。”
后面的事情, 刘柳都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安适的“死”字落下的时候, 空气突然被浓重的血腥味占据, 一点血花, 穿过衣柜那道唯一的细缝, 精准地溅进眼里。
只记得那瞬间,世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红……
她问她,为什么要离开皇宫?
她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她问她, 做得到吗?
她说, 可以。她说了, 可以。刘柳紧紧地,紧紧地, 捂住自己的唇,蜷在衣柜中。
不停地对自己说,她要离开,她要离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离开, 永远地离开……
疼。痛到不能呼吸。
什么时候, 黑暗已然悄然降临, 吞噬了最后一丝光芒?
……
清晨, 刘柳推开了衣柜的门。
阁楼空荡, 地上是已经干涸的狰狞血迹,点点暗红, 似乎都在控诉她的卑鄙、怯弱和无能。
刘柳后退一步,闭上眼睛,捂了捂怀中的银票,转身,快步离开。
钻出富贵衣坊的后门,什么也不想,只没命地往城门奔去。
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她就可以逃出那个恶魔的掌控,逃出他为她画的圈……
可是城门口,为什么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可怜呀……”耳边传来的阵阵唏嘘,低沉而小心,带了太多隐忍的味道。
她知道她不该跟大家一起抬头的,可她又知道,她一定会抬头的,因为有人,提到了——方若辰。
于是抬起头。
城头之上,软软地,挂着一具尸体。
是谁,将她永远整齐的头发弄乱了?是谁,弄脏了她原本简单整洁的外裳?是谁,让一向注重仪态的她,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吊在城门之上?
他杀了她!他杀了她!
他不止杀了她,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死去的潘婧!折磨还在逃亡的方若辰!折磨,用潘婧的死换取自己的自由的她!
灿烂的阳光下,刘柳只觉得足下阵阵地发寒。
他是个恶魔,恶魔……她爱上的,是一个恶魔……
混沌中一个强烈的念头冲进脑海,她不能让她姐姐的尸体,这样毫无尊严地挂在城门之上,绝不能!
一路冲回皇宫。
“什么人!”守门的拦住了她,厉声呼喝。
“我是刘柳,让我进去!”
“刘柳?原来是刘姑娘,恕小的刚才没看清楚……”
顾不得他说什么,面前的兵器一放下,刘柳便冲进了皇宫,一路小跑,直接进了御书房,无人阻拦。
御书房里,安适正难得地坐在龙椅上看奏折。龙椅上铺了一张白色虎皮,硕大的虎头正对着门口,默然而威武地张着大嘴,被安适长腿一伸,踩在脚下。
刘柳“扑通”一下,便在他面前跪下了。
“哟,这是怎么了?我的柳儿怎么跪在地上了?”安适将手中的折子随手一扔,调笑般轻语。
刘柳咬牙,大声道,“什么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潘姐姐,放过方大哥!”
安适从椅子上起来,慢步踱到她面前,笑着托起她的脸,轻吻了一下。
刘柳下意识想躲,但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
那副神情自然没有逃过安适的眼睛,但他没有因此停住,反而惩戒性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出去走了一遭,变乖了。”安适将她抱进怀里,在她的颈脖间轻噌。
刘柳握紧了拳,低声恳求,“求你放过潘姐姐,把她的……尸体放下来。”
“不行。”安适一口回绝。
刘柳一口气冲上胸口,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为什么?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她?”
安适悠然站起,微笑着挑眼看她,“因为她能帮我找回若辰。”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方大哥?”
“因为,”安适笑,“他背叛了我。”
“背叛?”刘柳只觉荒谬,“安适,难道你都不记得你对方大哥做过什么了吗?你囚禁了他的母亲和儿子,你贬他的官,你逼得他走投无路,你还杀了他的结发妻子!你对他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凭什么要求他对你忠心?”
“忠心?”安适倚近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撩拨着她颊边发,一边道,“对我忠心的意思,便是,即便我杀他全家,掘他祖坟,他依旧没有半句怨言地,为我进忠。”
刘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知对方是个不可理喻的恶魔,居然还抱着希望来求他。
恨恨看他,猛地张口咬住他的指,狠狠地,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心中对他啃心噬骨的恨意。
因为真下了狠劲,血很快便溢了出来。
安适却似毫无感觉,只是温柔地用空出来的手,抚慰般轻抚她的发。
“傻姑娘,”他轻叹了声,自语般呢喃,“你若有潘婧三分通透,我也就不必为你操这么多心了……”
“皇……皇上!”进来通报的小太监一见血,顿时大惊失色。
“没事。”安适轻声喝止了他大叫护驾的意图,而后平静地将手指从刘柳口中拔出,从怀中掏出手帕将指间的血迹拭净。
“什么事?”他问。
“启……启禀皇上,”小太监急忙从方才的慌乱恍过神来,回道,“方若辰正在城门外。”
“很好。”安适笑了,转向身后急欲冲出门口的刘柳,“把她关起来,朕还要去会老朋友。”
刘柳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但绝望已经让她不愿再开口去求安适。
“一会儿见,柳儿。”安适微笑着给她一个轻吻,踏出了房门。
出了皇宫,登上城楼,安适好整以暇地看着城门附近的状况。
城门之上,潘婧的尸体依旧静静地挂着,城门之下,是方若辰引起的混乱。
只见方若辰提一把长刀,孤身立在一群卫兵的包围之中。
夕阳的光芒映上长刀雪白的银刃,一片血红竟丝毫没能抹去他脸上纸般的苍白。
他前进一步,迫人的气势让面前的层层卫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那个在战场上举重若轻的阵前大将军,而今只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牛,毫无章法地前进着。
不知是因了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是因了那疯狂之后无法掩抑的悲伤,上千的卫兵被他一人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他已经冲破卫兵围堵,艰难攀上了城门,那双微微发红的双眸,正眨也不眨地,看着墙上那颓然的,一动不动的尸体。
安适挥了挥手。
侍从立刻将他专用的弓箭奉上。
安适接过,抽出箭袋中镶着黄金的箭矢,瞄准目标后,慢慢地,将弓拉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