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尧也不知自己在宫后苑中站了多久,只感觉腿脚有些发麻,又一阵强劲寒风来袭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正尧终于迈开步,愁眉不展的离开了皇宫。
已是正午时分,想着昨日宁安还留自己在宫中与嘉靖一同享用午餐,而今天却变成了沉默无言,可见,转眼之间,就是另一片天。
现在回蜀州会馆已然赶不上午饭,回锦衣卫、御林军也没事可做,毕竟方才嘉靖才特地放了自己三天假,让自己去想清楚。最后在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尧决定还是到街上随便找一处酒楼吃吃饭,当然,关键还是想喝酒销一下愁。
一路南行,穿街过巷,不知不觉就走到南街的一处酒楼面前,看酒楼冷冷清清,少有客人。而正尧却停了下来,看了酒楼招牌,嘴里喃喃吐出了“烟雨楼”三个字之后,径直往酒楼里面走去。
为的就是寻求一时的安静,自然要找一处没什么人可以打扰自己的地方。况且,正尧此刻心中烦乱的很,或许也只有酒精这样东西可以麻醉自己。
“客官里面请!”
见正尧走来,立即便有一灰色粗衫大脸小二迎上去,笑颜吆喝道。
走进烟雨楼,正尧便四下环顾了一番,对整个烟雨楼的布局也简单的有了了解。
烟雨楼的设计颇有青楼的风格,楼下大厅有许多座位。供人吃饭喝酒品茶听曲。二层相对于一层大厅确实要小那么一点。整体看起来像是悬空,可仔细一看,其实不过是用几根大木柱平地撑起的,四周还搭了木架,形成通道,便于随时可以从四个方向下楼,不必造成拥挤。
正尧点头,然后看着小二目无表情的道:“我想要一间雅间。”
小二闻听,顿时在打量了一下正尧,只见正尧一身锦绣紫衣。干净华丽,而且相貌堂堂,虽然神情令人捉摸不定,但是眉宇间却透露出阵阵英气。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于是小二立即脆声吆喝道:“好咧,客官请随我上二楼雅阁!”
说完,小二便率先踏步上楼,而正尧再次点点头,不说一言,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上了二楼,只见二楼总共有三间屋并排而立,中间稍大,不过此刻已经有人在里面喝酒吃饭,在小二的带领之下。正尧来到了最右边的一间雅阁,虽然雅阁不大,但是还是足以容纳一桌人在里面喝酒听曲。
“给我来几个小菜,还有两壶酒。”说完,正尧便就着凳坐了下来。
“好咧~!客官稍等,马上就到!”
小二卖力的吆喝了一声,随即为正尧添上一杯茶水,然后将白布往肩上一搭,便往楼下而去。
“哎,难得有一夕清静。那就什么也别去想了,好好的喝酒吃饭!”待小二走后,正尧便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随即,莫名的,正尧将手伸进怀中。大冬天的,却将那把绿玉桃花扇给取了出来。
《夜残伤》“
夜无眠。
道天寒。
卷帘残风入窗来,
几丝凉意掀。
寂寥深处,
未见伊人苦叨念。
黑影斑,
愁绪谙。
月光泛,
照床橼。
尘烟往事随云去,
一语话难全。
哀怨来袭,
不曾相知久潸然。
欢情散,
思者单。”
打开绿玉桃花扇,十数行熟悉的词句再次出现在了正尧面前,正尧照着上面的字句,一一的吟诵了起来。[ ~]
然而此刻再看这么一首词,却是那样的如同身临其境,除了一阵叹息之外,残留的便是道道余音,良久未绝。
人就是那样的奇怪,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自己心里面的那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感觉是正确的,亦或是错的?不得解,始终都无法得解。
这一把绿玉桃花扇起初是宁安送与朱禄颖的,二人在顾汝之处学习四书五经之时,无意之间在一本泛黄发旧的“书”上面发现了这首《夜残伤》的前半阕,后来二人就不停地想去对上下半阙,对了很久,很多次,二人始终觉得缺少了某种韵味,于是便没有继续下去。
随后朱禄颖便将赋了这首词的绿玉桃花扇挂到了魏沁礼的文具店,其目的却不是卖钱,而是寻觅所谓的知音,至少,在朱禄颖与宁安二人看来,谁要能够将这么一首词的下半阙填上,那此人就是二人的知音。
可是没想到,就因为自己的将这首词填上,就因为接受了绿玉桃花扇,认识了朱禄颖,渐渐地,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这番尴尬。
想着想着,正尧便入了神,若非小二进门时有些急躁撞在门上差点打翻酒菜而发出声音,或许正尧还不会这么快回过神来。
看着小二那可爱又滑稽的样,正尧难得的抿出了一丝笑意,然后起身帮忙把酒菜放到了桌上,随即对着小二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好的!那客官你慢慢享用!”
小二笑呵呵的说完便往门口退去,不想差一点又撞到那道门,顿时让正尧再次苦涩的一笑。
或许在此刻的正尧看来,当一个店小二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服务与人,就算丢了面也不会生气反而会继续的微笑对人,给人以欢笑快乐。而自己呢?这次的这个难题,自己真的不会去选择了,无论自己怎样做,终究还是会伤到一个人。这是铁定的事实。
不过正尧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既然说了什么都不想,那自己就暂时不要去自寻烦恼,今天一定要大喝一番,不醉不归。
而这个时候,楼下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吵吵闹闹的让人不得清宁。只不过在雅阁的正尧暂时还听不见,故而没有出来看热闹。
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很久都没有露脸的严皓一帮人。
自从严皓进了翰林院之后,其实倒也是循规蹈矩,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到处惹是生非。毕竟严嵩告诫过他。在翰林院的三个月里,千万不要惹事,这样期满,到时候留在京城当一个侍郎也是很容易的。如此他严府就成了一门三杰了。
而严皓也很听话,不生事,不挑事。一来是因为从他当上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翰林院编撰开始,每天的工作量就很大,下班之后就回韩府,有严嵩监视,根本没有空去搞别的;二来,在此之间,正尧与严皓都少有接触,根本就不可能有直接的冲突和摩擦;三来。他与方玉阳可谓有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感觉,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规划自己的将来,看上去倒是雄心壮志。
只是到了今天,他却忍受不了了,心里也高兴不起来了,于是连翰林院也没去,直接将方玉阳,文祥等人拉起。在街上胡混,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烟雨楼。,若是正尧看见了严皓,恐怕正尧还会感叹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老板,你赶紧将闲杂人等赶走。今天严公要包场,听见没有!”
身着青衫长袖的文祥耀武扬威的冲着烟雨楼的老板怒斥了一句。然后便跟在严皓身后,大摇大摆的往二楼走去,根本不理会楼上有没有人。
虽然严皓已经考上了文状元,也在翰林院任职,但是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严公,所以文祥才会直言严公包场。
严公?在京城之中,但凡做生意做官的,又有哪个不知道姓严的这么一票人呢?严嵩,出了名的奸臣,严世蕃,出了名的荒淫恶霸,严皓,出了名的纨绔弟。
然而这严氏三代人在民间可谓是臭名昭著,听着就让人有一种上前泼粪的冲动。
当然,当真遇到了严家的人,一般的普通商人百姓,又有谁敢不敬呢?只听得文祥说了一句严公包场,那老板便知道,这个严公必定就是严嵩的孙严皓,毕竟在京城里面,姓严的敢如此霸道,也就他们那一家了。
老板的脸上虽然挂满了为难之色,但是他也明白,若不按照严皓的意思去做,恐怕日后这家酒楼就只有关门闭业了。于是那老板立即使了个眼神给一旁的两名小二,示意他们去将那些客人请走。
两名小二自然要按照老板的意思去做,即便得罪客人也在所不惜,于是二人便纷纷抢在严皓等人的前面上了楼,径直往二楼跑去。
一楼的客人早就被严皓的到来所赶走,现在就只有二楼雅阁还有两间房有人,其中一间便是正尧所包的雅阁。
“咚咚咚。”
三道敲门声响完之后,也未等正尧有任何回应,那大脸小二便直接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看向了正尧,只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有事我会叫你的吗?”正尧微微有些怒意上脸。
原本自己已经心静了不少,可是被那小二这么一个闯入,原有的心烦又再次浮现出来。
小二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吞吞吐吐的道:“客……客官,是……是这样的。那……那严……严公说要包……包场,所以……”
小二固然是淳朴的,所以在他看来,不管来人是谁,都是客人,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对于严皓的所作所为他也很不耻,可是他又对此无能为力,因而对正尧说话他才会如此的尴尬,毕竟无礼的还是烟雨楼。
“严公?你说的是严皓?”正尧微微斜着眼看向小二说道,在提及严皓的时候,他的眼中却是一阵不屑。
严皓这个名字,正尧实在太过熟悉,想不到今日特地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来吃饭喝酒也能遇上他,看来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