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火芷追出去,早已见不到阿狸的身影。
于是她不禁心下一沉。
依照阿狸如今的武功,根本无法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跑出太远。而此处离练功场最近的,却是庄主火宵平日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
“师叔,不好了!阿狸,阿狸她闯到庄主那里去了!”
小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火芷便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看着阿狸刚刚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天知道她会闯下什么大祸!
火芷闻言只觉得头脑似要炸开,也再顾不得什么山庄禁律,便纵身朝着火宵的书房跃去。
阿狸,可千万不要冲动才是……
当火芷来到庄主书房门前的时候,忽然觉得心中一顿,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还记得那一年,也是在这里,火莲与山庄决裂,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每每想到此处,火芷都不由得心如刀割。
“师姐,庄主有令,任何人等都不得进去!”
门前守卫的两人面带为难地说着,她们自然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可奈何庄主有令,她们不敢不从。即便,此时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山庄中如今地位仅次于庄主的大师姐……
火芷立在门口,心中如一团乱麻。
她自然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可又不得不考虑,倘若她此时贸然入内,是否会将事情进一步激化?可若不进去……
阿狸那孩子,实在倔强得让人担心。
火芷握紧了拳。
与火芷一门之隔的书房中,火宵正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小少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自从阿狸来到山庄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这个祖母。
然而阿狸来是来了,却只是冲到了她的面前,而后就是如现在这般长久的沉默。尖俏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心中挣扎着什么。
许久许久,阿狸终于开口,表情决然。
“我知道,现在凭借我的能力,是无法擅自离开山庄的。可是,祖母,我现在有一件非要去做的事情。倘若祖母今日允我下山,那么……”
阿狸咬着唇。淡粉色的唇瓣已有些青紫,她紧紧握住拳,逼迫自己冷静。
她知道,倘若此时自己意气用事,便再无离开这里的可能。
可是她必须要下山。
因为师父……
火宵冷冷看着面前隐忍又决绝的小家伙,她倒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个倔强沉默的孩子急成这副模样。
“倘若我允你下山,你当如何呢?”
阿狸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师父柔软的笑颜。心下酸胀难忍,可她还是要将泪生生止住。
“我……以后,便全听祖母的……”
&&&
当火芷还在踟蹰之时,忽而书房的门一开,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芷姨……”
阿狸看着火芷,面容苍白而憔悴。
火芷忽觉呼吸一滞,仿佛有什么被从那瘦小的身体里生生抽离。
“祖母已经同意,叫我下山了……”
阿狸静静说着,而后又幽魂似的向前移了几步。火芷见她重心不稳,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可是还未等她开口,却是阿狸先僵硬地开了口:
“芷姨,不知山庄的马厩在哪里?我想去牵一匹马……”
“好了……阿狸。”
火芷将阿狸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她本想劝阿狸稍作歇息再出发,然而看着她此时的情形,恐怕早已离心似箭。
“芷姨陪你去吧。”
回璧寒村的路上,阿狸几乎是不眠不休。这样日夜兼程了三日,终于到达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村落。
晨露熹微中,璧寒村安静得像是一座沉睡的城。阿狸走在黢黑斑驳的路上,心下越来越沉重。她走到村口师父的竹屋前,颤抖着手指去推门。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她跑到村子的另一头,然后开始一间间打开村民的屋舍。大多数屋舍中除了有一滩滩质地不明的黑色粘稠物之外,便再无半丝生气。
这样从日出到日落,阿狸拖着疲惫的身子游走在这片死城之中。直到最后,再一次来到师父家的门前。
一连几日的疲惫,阿狸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一阵微风,替她吹开了半掩的竹门。而后,进入眼帘的是空落的内室。
起先的这个时候,正是师父结束午睡的时间。他会半倚在床边发呆,或是坐在矮桌前等待阿狸外出归来。每当阿狸打开门看到自家师父那柔软的笑颜的时候,内心都会莫名安稳。
然而现在,阿狸站在空旷而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房间中,只觉得心都被人生生撕碎了。
还记得就在三年之前,师父在竹塌旁边,软软地将她乱蓬蓬的脑袋按在怀里。
“放心,师父是不会抛下阿狸的。不论师父在哪里,都会将阿狸带在身边的”
师父……
火芷静立在阿狸身后,看着这个沉默孤僻的小家伙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生动的情绪。那样哀伤而绝望的神情,令她惊心。
她的目光随着阿狸的视线落在屋中竹塌边那一滩黢黑腥臭的液体上,不难猜出,阿狸似乎已明白了些什么。
屠冥教的蛊毒,更确切地说,该叫它化骨之毒。
“芷姨……”
阿狸开口,气息憔悴微弱。
“铸剑山庄的剑法……可以胜过屠冥教吗?”
火芷闻声微微一顿,而后恍然明白。
“如果是阿狸的话,一定可以的。”
&&&
当火芷再一次将阿狸带回铸剑山庄的时候,就连火宵都暗暗惊异于这个小家伙的改变。待到火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庄主一一交代之后,火宵才暗叹一口气。
“原来竟有这样的事。那位公子,确是可惜了……”
“阿狸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一时无法接受。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再过几年,记忆便会慢慢变淡。从今以后,我会好好调1教她。这个孩子,一定不会让铸剑山庄失望的。”
火芷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用了七年的时间,却依旧无法将寒筱从阿狸的心中冲淡一丝一毫。
七年之后,又一届的品剑大会如期举行。阿狸奉师祖火宵之命,随山庄众弟子一同前往寒州城。时隔十年之后,阿狸再一次踏入这座北国之城,身份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品剑大会高手如云,当年你娘虽在十五岁的时候便一举夺魁,但毕竟她是自幼习武。你来山庄的时候,已经十岁有余,与你娘相比,确实晚了太多。所以这次前来,不必过于求胜,点到即止即可。”
火芷在阿狸身后细细叮嘱着。
其实这七年来,对于阿狸的成长,已经给了火芷太多的惊喜。然而品剑大会毕竟不同于普通擂台,尤其是今年……
“喂!你们瞧,屠冥教的黑屠冥,竟将对手的双手手筋震断了!”
“黑屠冥这样的武林公敌竟也敢只身前来品剑大会,看来她的邪功又大有所成了!只可惜今年离殇宫已经宣布不会派人参与比试,而铸剑山庄报名的又都只是无名小辈。倘若让那个女魔头取得品剑霸主的名号,对于武林正道而言,必将视其为奇耻大辱!”
“传闻黑屠冥心狠手辣,这次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倘若我与她对战,一定点到即止,势头不对马上认输。不然,落得武功尽废的下场,便得不偿失了啊。”
众人在擂台下唏嘘着。
而这样的场面,正是火芷此时最为担心的。她看到自己身前的阿狸站得笔直的身躯,一双血色的眸子正盯着最远处的那一座擂台。而那里,正是黑屠冥所在之处。
而正当火芷担忧之时,却不期然听到了阿狸的声音:
“芷姨,我想上山一趟。”
火芷闻言如释重负。
“去吧,记得晚饭之前回客栈便是了。”
&&&
山间的积雪依旧很厚,空气中还漂浮着松枝的味道。阿狸在一片晶莹的银白中搜寻着,却是毫无所获。唯有干冷的风,刀割般刮过她的脸颊。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太小,爹亲的尸骨埋在了哪里,阿狸已经记不清了。
一路无言走到山脚下,昔日经常来住的小屋,依旧静静立在那里。清幽的琴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正是记忆中熟悉的旋律。阿狸站在门前,眼眶酸涩胀痛。
不期然琴声戛然而止,而后,门扉轻启,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阿……狸?”
龙吟月看着面前出现的婷婷少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双如血般嫣红的眸子和那上翘的眼尾,确是像极了火莲与孤无忧。
昔日的小阿狸,竟已长大成人了呢。
“来看你爹爹吗?”
龙吟月轻声问着。
阿狸点点头。
“只是爹爹葬在何处,我却已记不清了……”
这样说起来,阿狸觉得自己当真不孝。
“这并不能怪你。山中终年风雪,原先给你爹爹所立的牌位早已埋入冰下了。加之你当年年纪尚幼,不记得也是常理。”
龙吟月说着,已从屋中取下一件银狐披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许久,才在一处雪堆前停住。
雪堆前有几支红梅,含苞待放的花朵还带着几分生气,想必是经常有人来探望的。
“你爹见到你,一定会很欣慰的。”
龙吟月站在不远处,看着阿狸跪伏在孤无忧的坟前,心下不禁怆然。倘若无忧能够亲眼看着阿狸长大,那该有多好……
拜祭过爹爹之后,阿狸又在龙吟月那里小坐了片刻才告辞离开。临行前,龙吟月又将一些琐碎之事细细叮嘱。
“阿念应该就在离殇宫中,这些年来,她也很想念你。还有你筝叔叔,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