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在山里转了半天,一直转到日色已晚时,她才急急地向家里走回。
当她来到那杂草丛生的围墙外时,一轮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围墙上,照在她的身上,也照在院落里的老人身上。
老人正在对着玉紫微笑,他的微笑,是欢愉的,开怀的。
玉紫不知不觉中,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这时刻,她焦虑疲惫的心,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定。
就算漂零在异世,也有一个亲人在等着她回家。她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啊。
玉紫急急地向老人走去,快乐地唤道:“父亲。”
“儿回来了?”老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花,见到玉紫一身的汗水,他心痛地说道:“儿在外面转悠了?可曾有人欺侮?”
玉紫笑了起来,“有一个叫伯,腰间负剑的汉子挡住了儿,可恰在此时,公子陂来了。”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瞒着,十分的没必要。老人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会给她指点的。
玉紫的话一落,老人皱起了眉头,他点了点头,道:“伯?一小人也。父曾驱赶过他三次,没有想到,他敢欺儿!”
顿了顿,老人有点忧虑地说道:“儿要上街,需有父陪行才是。”
这时,老人展开眉头,笑了起来,“儿,父亲找到一活,从明日起,需护卫商队前往鲁城。此番商队许了父亲二百个刀币,足可解去你我一年之忧。”
老人说到这里,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瓮来,“儿,此瓮里有些许盐,你可以用来漱口。”
玉紫怔怔地接过了陶瓮。
她低下头,慢慢打开陶瓮,看着瓮里小儿巴掌大的一堆粗盐,久久都说不出口来。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一直记得她要漱口这件事。
她低低地问道:“父亲,这些盐,花了多少刀币?”
老人呵呵一笑,“一个刀币。”
老人显然谈性很浓,他摇头感慨地说道:“商队的蛮君,区区一夷狄之人,却颇为不凡啊。鲁齐相仇久矣,他竟能自在地行走于齐鲁之间。”
玉紫听到这里,心中格登一下。
她连忙抬头问道:“父亲,鲁齐相仇久矣?”
“然。”
玉紫又问道:“盐,乃齐所产?”
老人点了点头,伸手抚向玉紫的头发,叹道:“我儿,真是对世事一无所知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她在院落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动,玉紫一边说道:“父亲,鲁齐相仇,道路不通。如此说来,那齐盐在鲁地岂不是贵重之物?”
她说到这里,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老人,她的目光晶亮无比,“父亲,若用手头刀币,尽数购盐,到得鲁地再售卖出去,那不是获利颇多?”
老人怔住了。
他皱起眉头,有点疑惑地说道:“似有此理。”
“恩,完全可行!”
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玉紫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切的知识,智慧,经验刚刚萌生,刚刚开始积累。把一地的货物运送到另一地,从差价中获取利润,在这个时代,是只有少数的大商人才懂的道理。
曾城,因为靠近临淄,商业相当的发达,所以她能在曾城中见到楚国的皮毛,燕国的良马。要是在别的城池,就如鲁城,她也是见不到这么琳琅满目的物产的。
老人见玉紫说得如此信心满满,不由想道:孩子说得这般自信,不如由她试上一试吧。
他刚要点头,玉紫突然问道:“父亲,商队可雇侍佣?我虽女子,体力却好,许能跟随左右,搬运货物,管理牛马。”
看着父亲,玉紫的双眼明亮之极,“我为父亲之子,若龟缩家中,终是不妥。”
老人沉吟起来。
在他的认知中,女儿便是养在深闺中的。
可是,自己这一去便是二三个月。这么漫长的时间,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若是那冶君不肯死心,若是伯上门挑衅,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她可怎么应付?
也罢,便厚着脸皮求一求商队吧。
想到这里,老人点头道:“善,儿便随父亲出去,见过蛮君。”
老人的声音一落,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蛮君没有见着,只是见到了商队的一个小管事。
不过,这么大的商队,货物起运,管理牛马,确实需要不少的侍佣。那管事见玉紫生得文弱,起先还是有点犹豫。后来听到她识字时,便是一惊。
瘦小如老鼠的管事瞪着玉紫,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问道:“你识字?你乃贵人?”
玉紫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人的权利。
老人在一旁应道:“我儿生而聪明,邻舍贵人日夜诵读,他一一铭记于心。”
那管事悚然一惊,他从塌上站起,避到一侧,朝着玉紫慎重地一拱手,赞美道:“小儿如此聪慧,定是得到鬼神眷顾之人。善,大善。”
他转过头,向老人呵呵一笑,“宫老好命!年少时能得齐君看重,年老又得贵子,宫老好命!”
宫老呵呵一笑,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满是欢喜。瞧他这个神情,真是很得意呢。
玉紫识字,事情便变得简单了。管事当下便同意了玉紫的加入,因为识字的人太过稀少,无形中,玉紫已是身价不凡。管事当下便给了她与老人一样的佣金——二百刀币。
按照惯例,管事先支给了玉紫一百刀币。
这一百刀币,可不简单。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长途行走,不但有可能遇到野兽,还可能遇到盗匪,如果不幸死于他乡,那这一百刀币,便是他们留给家人的最后的财富。这时的人,可是不兴死后赔偿的。
而且,因为道路交通太不方便,那剩下的一百刀币,也不一定能送到死者家人的手中。
回来时,玉紫和父亲手中,便有了两百刀币。
这两百刀币,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所以,当老人看到玉紫一古脑儿,把这二百刀币全部换成盐时,那表情中,不免现出几分肉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