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房中, 并未不争气地嚎啕大哭,只是不甘心为何自己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先是苏杭, 再是伯卿, 我仅有的两段恋情全都得不到圆满。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俎上鱼肉, 任人摆布!凭什么我要代表楚国和郑国联姻, 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左右我的命运!
既然他视我如敝屣, 我又何必让他坐享其成!伯卿,既然你对我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想让我和亲, 然后结两国友好,哼, 没门!
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了, 彻彻底底地逃离,永不回来!
一个下午, 我把自己闷在房里,静静等待夜深人静,寻找机会离开。
这个下午,很安静,一个人收拾细软, 一个人默默吃饭, 在外人看来, 我有些处变不惊, 毕竟被下诏之后还能如此淡定的女子恐怕除了我, 绝无仅有了吧。
想当年,文姬离开前的最后一舞, 落寞之余,还有些诀别的意味在里头,阿英感怀过,我也叹息过。
如今,小桑离去,小嫚墨守陈规,阿英更是视我如同仇人,试问还有谁愿意与我相依为命,互诉衷肠,就连我以为自己最爱的人会为我解难,可是呢,一夜之间,他已经觉得我没有必要了。
那些年,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他暖床的工具,他从未喜欢过我,更谈不上--爱。
正当我心灰意冷之时,有一个人仍是没有忘记我,那便是徐娘。
她在众人避开我的当口跑来看了我,我有一些感动,却也从此对她疏离开来,毕竟,我将离开这里了。
我对她说:“大娘,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
这里的人,想必也只有徐娘值得我说上一句真心的道别了吧。
“花姬……”
“大娘还是将称呼改了吧,明天过后,我就不是这府里的人了。”我淡淡笑了笑,诏书上说,明日我就要随着郑国使者上路,想必那个郑国的国君早已等不及想见我了吧,哦,不对,该说是我箱子里的一百零八颗南海珍珠才对。
我始终记着文姬的话,也记得那串珠子,更记得郑国使者的求亲……原以为那都是文姬的猜测,没想到……
“在大娘眼里,花姬永远都是花姬。”
“大娘说这话就不怕让人听到连累了令尹府?”
“您可是在怨怪大人?”
“怎么会呢?这是大王下的诏书,与他何干?他只是无能为力罢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怪他。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也许不仅仅是怨怪而已,更多的是心碎,到头来,我仍是一厢情愿。
而我,终是重蹈了文姬的覆辙,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文姬说的没错,他塑造的是另一个文姬,也许,从我进府的那一天开始,他让我学礼仪,学舞蹈,甚至连如何取悦男人都亲身传授,看来,他真的密谋了好久,也骗了我好久……
只为等待这一刻……说什么生儿育女,原来都是哄骗女人乖乖听话的谎话,当我被他骗得团团转时,便没了拒绝他的能力,谁叫我爱上了那个伤害我的男人。
可是,现在,我选择将他忘记,与他一刀两断,就如同当初我忘记苏杭一般。
然,徐娘仍在循循善诱:“花姬,大人这么做想必都是有苦衷的。”
“苦衷?呵,那大娘你告诉我,他会有什么苦衷?”在我看来,他做这一切怕是早有预谋。
“这……”
“大娘,你告诉我,为何进了令尹府就要学礼仪、学舞蹈,还有读书习字?还有令尹府专营的歌舞坊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他只是想要赚钱,可这么多年,为何他又吝于换掉那批老旧的家具以及摆设?”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娘的双眼,想从中获得些什么。
然而徐娘脸色变了变,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心里暗自有了答案,或许真如我所想,从一开始,他把我带到令尹府的目的便不简单。
“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此刻,我心里早已凉透,却仍是挂着虚伪的笑容嘲笑自己。
“花姬,大人这么做都是因为……”徐娘欲言又止,看似有口难言。
“别说了,我都知道。”都为了这个国家,我懂,我只是其中一个牺牲者而已,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我累了,明日还要早起,大娘请回吧。”我是真的累了,打发了她,更想打发自己。
她离开时频频回头,我却视若无睹,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早已不知不觉卷入了这场乱世纷争。
说我天真也好,傻也罢,反正我是被骗了,骗得很彻底,连贞操都被骗了。
*
天黑后,我带着包袱,换上轻装,还有麻绳来到后院。
十多年了,他对我逃跑的戒备早已放松,当年移植走的那棵大树又回来了,甚至比当年长得还要高大、茂盛。
背着包袱,拿起绳索,按照当年的套路准备爬树,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地,而小弘当年的苦心看来是白费了,如今,那人的卧房我再也不屑,宁愿在一棵树前摔得头破血流,也不愿再受他摆布。
我摸着绳索上树,今夜风大,月无,天黑。周遭漆黑一片,想必是没有人能够发现我了。摸着黑,攀上了墙,手拉着绳子,脚抵着围墙,慢慢往下放。
每下移一寸,我便欣喜一分,地面离我越来越近,自由,也离我越来越近。
然而,再落地的那一瞬,围墙那一头呼声高涨,火光,也跟着亮了起来。我勾起唇角,临走前设的小机关想必是启动了。
一个烛台,一桶水,还有一场大火——就作为这些年来供我吃喝的报答吧,至于尸体,就看你的智慧了,伯卿。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缘尽至此,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花屏爱的那个人。
提了提包袱,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借着火光,我拐出了巷子,巷子口停了一辆驴车,放下两枚钱,喂了两块蜜饵给那只小毛驴,小毛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乖顺听话,我拉着它,连带车子一同上路。
可是才上路,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我心中骇然,不管是否会驾驴车,立马跳了上去,用力挥动鞭子,小毛驴跑了起来。
然而后头的骚动却越来越近。
我都放了火了,他有理由交差了为何还要穷追不舍……他就那么想要把我送到郑国嘛!
怒火攻到了心口,我拼命,反反复复挥着鞭子,小毛驴不堪疼痛,嗯昂嗯昂叫个不停。
“对不起,小毛驴你先忍一忍,我赶着逃命,出了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可是畜牲毕竟是畜牲,我每抽一下,它便叫两下。
算了,只要它还跑得动,随便叫吧。
眼看后头的人就要追来,我急得措手不及,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像再回去,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谎言和阴谋的牢笼里!更不想被人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我要逃,必须离开!
我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到那头小毛驴身上,可是比起骏马,它真的还不够给力。
或许,我该想想别的办法。
就在自己觉得走投无路时,前方的光亮又让我重燃希望,是城门。
城楼上火把鳞次栉比,城门口士兵把手。
“什么人?”
“小女子收到飞鸽传书,故乡母亲病重,正准备连夜回乡探望病重的母亲,呜呜……”我哑着嗓子,提起衣袖,半遮面,边说边作势擦擦泪水。
“……”
“呜呜……两位军爷行行好,就让小女子出城吧,若是再晚些,只怕母亲她……呜呜……”
“放人。”许是我演得太过逼真,那两位守门的军大哥不疑有他,便将我放行了去。
“谢两位军爷,这些钱就给两位军爷拿去买酒喝吧。”我从腰间掏了四枚钱给他们,随即立马架起小毛驴重新赶路。
可人这一生,不如意的事往往超过如意的,才出城门,便有人来拦路。我猛地一个激灵,挥起皮鞭,“啪”地抽向小毛驴。
小毛驴吃痛之下,飞快奔跑起来,也许是刚才与那两位军爷周旋的时候休息过了,小毛驴现在跑起来格外给力。
很快的,我甩了后头的那些人,一路向东。
即便不能回去,我也想去那个在21世纪繁荣昌盛的地方--长江三角洲--如今的吴越之地。
但确切地来说,上海这时候还是一个小浅滩,只是吴越的一块附属地,而面积占的比较多的,是吴国。
去吧,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我往东方行进。
东方,是黎明的曙光。
今晚没有月亮,我不懂风向,看不到路标,黑夜里,我在树林里和小毛驴相依为命。
这一夜,有点冷。
这一夜,很安静。
这一夜,我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小昂——我给小毛驴取的名字。
从此以后,一路上有小昂陪伴,我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