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不同于地广人稀,贫脊无比的卢州,这里,虽然离大越腹地仍是极为遥远,却已是大越北方一个极为繁华的城市,辖下方圆万余平方公里,人丁过百万,光是潭州府城,便聚集了近二十万人,其治下三府二十八个县,抛开几个特别贫困的下县不言,光是平阳府下辖下的陈留,汉光,下丕三县,其内便拥有名闻大越的陈留铜矿,汉光铁矿以及下丕铁矿。这几个地方出产的铜铁原矿品相极好,炼出来的精铁在整个大越也是数一数二。
而坐镇潭州的司马家族也正是拥有了这些个聚宝盆,这些年中,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司马仁麾下的五万潭州兵虽说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但怎么也与老弱病残划不上等号,而恰恰相反,在大越的地方镇军之中,这支部队是装备最好的,因为他们不缺铜铁这样的战略物资,也正是因为拥了这些东西,潭州受中央政府的挚肘并不大。
而除了平阳府外,潭州还拥有被称为塞外江南的卢宁府,卢宁辖下十一个县,几乎都是产粮大县,出产的粮食足够供给整个潭州,在整个潭州,除了这两个府以为,也就是怀安府最差,辖地之内多山,耕地极少,又不像平阳那样有着丰富的矿藏,算是穷得叮当响,但怀安府却是整个潭州的最大兵员招募地,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其它的出路,当兵吃粮便成了传统,十个潭州兵当中,倒有六七个来自于怀安府。
可以说,蒙族缺什么,潭州便能为其提供什么,如果说丢了卢州,大越上京还不会所动,但如果一旦潭州丢失,落入蒙人之手,必然便会震动上京,天子震怒可想而知,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想到这其中的厉害,厅中聚集的潭州文武百官们都是沉默不语。
桌上的圣旨就供在那里,旨意众人都是听得明明白白,最迟到明年三月,朝廷大军在四皇子李逍为督军,云麾将军冯从义为统兵大将的武卫便将抵达潭州,以期击垮蒙军,将他们重新赶回大漠去,如果在这之前丢掉了潭州,到时候四皇子李逍一到,只怕便会人头滚滚。
“大人,潭州有军五万,又有玉门关以及潭州城这样的坚城,蒙军想要攻克只怕并非易事,更何况,蒙人一向不太擅长攻城拔寨,只需我们不与之野战,而据城固守,坚持到明年三月并非难事,而如果不战而退的话,到时候四爷那里只怕不好交待啊!”潭州别驾贺国光站了起来,拱手道。
“贺大人说得对啊!”潭州长史文峰亦附和道:“潭州不比卢州,出产富饶,如果落到蒙军手中,必然如虎添翼,特别是平阳府,濒临玉门关,如果我们放弃这些地方,则三大矿便必定落入蒙军之手,这可是蒙军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此消彼长,我们反而会陷入困境,这一点,司马大人不得不虑啊!”
司马仁沉着脸,拈须不语,贺国光和史文峰是潭州的二三号人物,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做法,让他有些恼火起来,这二人一直在潭州受到自己的打压,眼下倒是想借机蹦哒几下了,可惜,没有实力的蹦哒,那可是在找死。
没有理会二人,司马仁转脸看向潭州军指挥史,自己的四弟司马智,“老四,你是潭州军指挥,你来说说,如果我们坚守潭州,守得住么?”
五十出头的司马智站了起来,“我潭州军装备不差,训练亦不差,但最大的问题就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如果死守城墙,倒还凑合,但如果拖出去野战,只怕难以抵挡如狼似虎的蒙军。如果能守住城墙,则尚可一战,如果城墙一旦被突破,则必然兵败如山倒。”
司马智看向一边的司马瑞,“阿瑞与蒙军正面对敌过,应当深有体会。”
司马瑞点点头,抱拳道:“大伯,四叔说得不错,蒙骑野战,的确天下无双,如果没有远胜于对手的兵力,则很难抵挡得住他们的冲击。”
司马仁看向贺国光和史文峰,“二位大人,你们也都听到了吧,虽说我潭州有兵五万,但实不是蒙军的对手啊。”
贺国光耸耸肩,“刚刚我听到司马智将军说过,只要能守住城墙,便能御敌于外,司马大人,我们五万军队,还守不住城墙么?”
听到贺国光抓住了司马智刚刚的话头揪着不放,司马仁冷笑道:“我们据城而守,而蒙军在外机动灵活,假如他们分兵而去,分别进攻平阳,卢宁等地,我们出不出城作战?如果不出,则坐视这些地方失守,如果出城,则势必要与对手作生死一搏,野战不敌,势必败亡,贺大人,那时候,只怕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贺国光大声道:“难道我们就一战不打,便狼狈而去么?司马大人,到时候皇帝陛下追究下来,我们如何应对?”
司马仁嘿嘿冷笑一声道:“自然不用你贺大人来承担。我司马一力担之。”
“你……”贺国光大怒,霍地站了起来,一拂袖子,转身便向外走去,“司马仁,你畏敌不前,怯于应战,我要上本参你,你等着吧!”
司马仁哈哈一笑,“贺大人请便!”
贺国光怒气冲冲,转身便走,堂内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知州与别驾当场反目,可是众人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司马仁若无其事的坐下,“贺国光,一腐儒而已,知得什么事!大家不由理他。”端起茶杯,道:“喝茶,我们继续议。”
话音刚落,堂外忽地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听得清楚,正是别驾贺国光的声音,众人脸色大变,史文锋更是面色如土,手一软茶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即便是司马智,司马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仁,显然,他们也不知情,一州别驾,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权,但却是一州之中,仅次于知州的高官,是隶属于中枢的官员,司马仁竟然说杀就杀了。
司马仁脸上神色不动,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茶,轻轻地放下茶杯,“来人啊,给史大人换盏茶来。史大人,你说说,我们到底是战还是走呢?”
史文锋手脚发抖,嘴唇嗫嚅了半晌,终于颓然道:“全听知州大人吩咐。”
司马仁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堂中众人,“还有那位大人有不同意见?”
众人尽皆噤若寒蝉。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了,准备撤往卢宁吧,我们将在卢宁死守,我已经派人前往卢宁作准备去了,玉门关会为我们争取一段时间。”司马仁道。
“谨遵知州大人吩咐!”众人一齐躬身道。
大多数人都告辞而去,堂内只剩下了司马智,司马瑞等一众心腹之人。司马仁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仰靠在太师椅上,默然不语。
半晌,司马智终于是忍不住了,“大哥,我想不通!”
司马仁睁开眼睛,“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问来,都是自家人,不必讳言。”
“大哥当真认为我们守不住潭州么?我潭州五万儿郎,其实足以与蒙人一战的。潭州是我们司马家的本源,这样放弃掉,是为了什么?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司马智不满地问道。“而且那贺国光虽然对大哥不敬,但怎么也是三品大员,是上京直接管辖的官员,大哥这样一刀杀了,只怕会为司马家族招祸。”
“我在潭州经营数十年,眼见着潭州逐渐兴旺,我司马家亦以潭州为根本,一步步崛起,你以为舍得么?”司马仁淡淡地道。
“既然如此,何不一战?”司马智怒道。
长叹一声,司马仁站了起来,在堂中来回走了一步,望着众人,“你们都是我司马家这棵树上的枝叶,有司马家,就有你们,司马家若败,你们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有些事情,今日便与你们明言,大家心里也有个准备。”
众人看着司马仁,心知必然有什么极大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相比与蒙人的这场战争而言,我们大越另外一件大事却是比之要重要多了。”司马仁道:“蒙人虽然气势汹汹,但不过是芥癣之疾,纵然一时得逞,也不会动摇我大越根本,而这件事情,却是事关我司马家今后数十年的兴旺荣辱,是以我虽然万分舍不得潭州,但在这件大事面前,亦只能放弃。”
司马智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哥。
“大伯,是不是争储一事?”司马瑞有些艰难地道。
“很好,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你是有些长进了!”司马仁赞赏地点点头,“如果这一次来的是大爷督战,即便将我潭州兵打得七零八落,我也要守住潭州,但这一次偏生来的却是四爷,那么,我就只能放弃。”
“大爷在下一盘极大的棋,我等只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棵棋子而已,时势所至,现在我们成了大爷手中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事关大爷能不能获胜,我焉敢有丝毫大意,我们司马家早就与大爷荣辱与共了。大爷胜,我们司马家便会一跃登天,而如果四爷胜,我们即便在潭州为大越打得再好,事后亦不免遭受清算。”司马仁眼中闪动着寒光,“所以,我不可能为四爷在潭州抵挡兵锋,我要的是将一个乱摊子留给他,将他尽可能地长时间拖在与蒙人的边战之上,为大爷创造条件。”
“大爷府来人,已与三日前到了我家!”司马仁仰首向天,“这是一盘大棋,现在尚在落子布局,来日方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