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省有道名菜叫得莫利炖鱼,这个得莫利曾是当地的一个小渔村。
据传说某年战乱,有灾民逃难于此,善良的渔村人打鱼赈济灾民。
鱼获有数,村民就将家里的豆腐、粉条、白菜、蘑菇、土豆等菜类丢入锅中和鱼一起炖。
这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灾民而言,好似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让他们回味无穷、挂念终生。
日后随着灾民返乡,提起在得莫利渔村吃到的炖鱼,莫利炖鱼之名因此流传开来。
解臣送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买不着大豆腐,但正好李家有早晨剩的干豆腐,金小梅就把干豆腐切成一指宽的条,待炖鱼锅中水开就把干豆腐下入其中。
东北这边,大豆腐、干豆腐做的不好吃,豆腐坊就趁早关门吧。这种手工做的干豆腐厚实,口感又细又肉,越炖越香。
等到汤收剩一少半时,把用热水泡好的粉条和提前扒出来的白菜心下到锅里。
粉条吃汤,粉条一下,汤收得更快了。
等鱼炖好,徐春燕、赵玲一边往盆里盛鱼盛菜,一边问金小梅用不用给屋里吭叽的李如海留些,但不管谁问,得到的回答都是“饿死他得了”。
随着炖鱼上桌,王美兰也把客人们请来了。不论是王翠花,还是韩大春媳妇,都在家把饭菜做好了,但王美兰到家来请,谁都不能让她白跑一趟。
所以,今天赵家的晚宴更热闹了。
两个屋,西屋十多个男人,而东屋里连女孩带孩子足有二十几人。
这么些人聚在一起,吵嚷声吓得小猞猁钻进了小黑熊窝里。
那小黑熊自从睁眼,涨势飞快,一顿得两碗麦乳精,体型就跟吹了气的气球似得飞速膨胀。
如今小黑熊比小猞猁都大,小猞猁让赵虹她们那帮孩子当猫抱在怀里磋磨,性格上有些欺软怕硬,眼瞅着小黑熊比它大了,再加上赵军不让它咬小黑熊,渐渐地它俩已经可以和平共处了。
也不怪小动物躲,此刻赵家西屋里就跟妖精洞一样,随着赵有财把一包包石林烟拆开,屋里烟雾缭绕。再加上男人们说笑声、吵嚷声,真跟《西游记》里抓住唐僧后庆功的妖精们一样。
这张桌上,就赵军、马洋不喝酒,他俩靠边挨门挤在一起,俩人都是一个架势,抓着个饭包啃着。
按理说,吃饭包得用大生菜叶,或者不抱心、趴棵的大白菜叶子。
但这年头、这季节,小山村冬天时没有那条件,存储的白菜,能打饭包的叶子就只有巴掌那么大。
赵军干掉一个饭包后,又拿过一叶白菜摊在手心里,紧接着使筷子从碗里夹出一筷头米饭,大概有正常吃一口的那么多。
赵军使筷子将米饭铺在白菜叶上,然后挑一筷头鱼酱抹在饭上。
这鱼酱炸的时候,不少小鱼都碎了,但不可能稀碎,混有许多成块的鱼肉。
然后,赵军连续夹了四粒炸花生米点缀在抹了鱼酱的米饭上。
紧接着,赵军从装菜的小盆里拿起提前切好的葱白、香草段横在上面。
最后,就是把白菜叶四角一对、一捏,张大嘴巴将饭包送到嘴里。
这一口咬下去,大口地咀嚼中,白菜的清香、黑土地稻花香米的米香、鱼肉酱香、葱与香菜的辛辣与辛香混在一起,层次感分明。
越嚼越香就是花生米了,当其它味道淡去时,炸花生米的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配着残余米饭下肚,满足感油然而生。
有这一口,什么鱼啊、肉啊,都不重要了。
赵家东西两屋里,几家人男女老少欢聚一堂、好酒好菜。
永胜屯,周家。
周春明盘腿坐在炕上,使筷子夹着盆里的榛蘑吃。
吃口榛蘑、喝口酒,周春明偷偷瞄了旁边端坐着胡三妹一眼。
桌上小鸡炖蘑菇、酸菜炒粉条,胡三妹却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动筷。
“行啦。”周春明给胡三妹夹了一块鸡腿,道:“吃饭吧哈,春儿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亲家母也舍不得她走,多待两天就多待两天吧,你别往心里去了。”
“我是跟闺女生气吗?”胡三妹手往桌上一拍,暴喝一声。
她这一喊,倒把劝说的周春明整懵了。
紧接着就见胡三妹气呼呼地抄起筷子,而当她端碗时,好似发泄一样地说:“我养儿子废物,我能赖着谁呀?”
周春明天天搁场子里忙,一礼拜才在家待一天两宿,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给老伴儿夹菜。
老两口好不容把这顿饭吃完,胡三妹收拾碗筷,周春明穿上棉袄出去上茅房。
上完茅房,周春明往小卖店走,想去买包烟。
其实周春明家里还有烟,但他今天吃饭晚,又因为胡三妹生气,剩下大半碗饭没吃都给了周春明。
周春明吃多了,就出来溜达一圈。
等他到屯里小卖店时,就已经将近八点了。平常家里不这么晚吃饭,但今天为了等周建军两口子,老两口一直等到过了七点才开饭。
永胜屯开小卖店这家男人姓宋,叫宋小山。在给周春明拿了烟后,宋小山送周春明出门时,笑道:“周哥,你回家,我也关门了。”
宋小山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喊道:“是不是商店啊?别关门呐!”
“嗯?”周、宋二人循声望去,借着月光和小卖店门外的门灯,他们看到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往这边跑,其中一人的自行车,前车圈都歪了。
等推车的二人离近,周春明看他们一脸漆黑,忙问道:“你们谁呀?”
“师傅!”郑学坤带着哭腔喊道:“我们是收皮张、收山货的。”
“收皮张的?”周春明与宋老板对视一眼,宋小山诧异地道:“这都几点了?收啥也不能这前儿来呀?”
山村跟城里不一样,这时候不少人家都睡下了。
“不是,不是。”郑学坤道:“我们是走麻达山了。”
一个河北人,到东北收山货学的方言在这儿用上了。
周春明、宋小山听得一愣,紧接着又听郑学坤继续说:“师傅,我们饿不行了,你们这是商店吧?能不能给整口吃的呀?”
“那进来吧。”宋小山招呼二人进屋时,回头看向周春明道:“周哥,你也进屋坐会儿呗?”
宋小山留周春明,是怕这二人来路不明再出什么问题,他家就他两口子在,留下周春明能对那二人起到威慑。
周春明二话没说,跟着宋小山就进了屋。
进屋后,周春明和宋小山两口子,看着那狼吞虎咽吃着槽子糕的父子二人,不禁想起了59年、60年和61年。
“慢点儿,慢点儿。”女人心软,宋小山媳妇给二人续上热水。
“宋师傅。”郑学坤端起碗喝了口,把噎在嗓子眼干粮咽下,然后对宋小山道:“麻烦给我拿包烟。”
柜台后的宋小山闻言,忙问道:“要啥烟?”
“迎……”郑学坤本想要包迎春,但忽然想起了赵有财,当即一咬牙,改口道:“石林!”宋小山看了郑学坤一眼,伸手拿出盒石林递向了郑学坤。
虽然郑家父子狼狈,但郑学坤一进门就把十块钱拍在了柜台上,所以宋小山不怕他不给钱。
郑学坤起身接烟,拆包抽出两颗先散给坐在柜台前的周春明和宋小山。
刚才郑学坤那吃相,周春明也没法跟他说话,此时抽上烟,周春明找机会问郑学坤说:“师傅,听你口音河北的呀?”
“是,家是秦皇岛的。”郑学坤答道。
周春明吸了口烟,笑着问道:“你们搁这儿有亲戚呐?黑灯瞎火就往屯子里跑。”
“没有。”郑学坤苦着脸道:“我们想去永福屯,在山里走迷路了,到这屯子一问才知道是永胜。”
“那你们在永福有亲戚呐?”周春明再次追问。
虽然周春明的问题比较多,但他这么问没毛病。这屯子来了外人,必须得问清楚是干啥的。
郑学坤清楚这些也理解,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周春明身份不一般,因为自打一进屋,宋小山两口子就一直敬着周春明。
“师傅,我们在永福也没有亲戚。”郑学坤干脆和盘托出道:“但我们在那儿有认识人,叫徐宝山。”
“徐宝山?”周春明一听这名字,稍微放下些戒备。
而此时,宋小山问道:“那你们爷俩现在还要奔那屯子去呀?”
“今天可不去了,师傅。”郑学坤告饶,带着哭腔道:“我们搁山上下来的,从三点多到现在呀。走半道,我儿子呲溜个跟头,把我们借那车都磕坏了。”
“唉呀!”周春明闻言轻叹口气,起身道:“行了,那你们要吃完了,就跟我走吧。”
“跟你走?师傅,那给你添麻烦了。”郑学坤一点客气都没有,直接从板凳上起身,并扒拉了还在喝水的郑东海一下。
“来,来。”宋小山媳妇帮这爷俩把吃剩的干粮包上,交在郑东海手中道:“给这拿着,晚上饿了就垫吧一口。”
看着眼前亲切慈祥的大婶,郑东海忽然想起了病故的母亲,眼泪瞬间决堤而出。
“这孩子!”郑学坤见状,不禁有些心疼自己儿子。同时,他也有些心疼今天的自己。
“行啦,别抹嗤了,跟我走吧。”周春明带着郑家父子出门,在茫茫夜色中向屯长齐胜利家走去。
白天家里只有老伴在家,周春明肯定不会把人往自己家领。
到了齐胜利家,齐胜利虽然没睡,但也脱衣服钻被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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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明把齐胜利叫起,二人把郑家父子带回屯部。
到了屯部,齐胜利管郑学坤要来驻山场派出所开的证明。
然后,齐胜利又用屯部电话往驻山场派出所打了电话,与值班人员询问了登记记录。
在得到证实以后,齐胜利指挥郑家父子拿出屯部里的行军床、军用被褥,安顿他们在屯部住下。
今天也晚了,所以从头到尾谁也没问郑家父子这一天的经历。
就这样,周春明从屯部出来,和齐胜利分开后便回了家。
而此时,赵军家宴席也散了。
王美兰从不是个小气的人,她们女人这边先吃完,她就带人把那二十斤的大胖头砍了,然后给每家每户都分了块鱼肉。那些一斤来沉的鲤鱼、鲫鱼,王美兰也要给大伙分,但除了马大富谁也不要。
马大富是喝多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要。只不过当他从王美兰手中接过一条鲤鱼和一条鲫鱼时,王翠花、马玲、马洋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送走所有宾客,赵家恢复了宁静。赵有财和周建军、赵军在西屋,等赵军出去时,赵有财忽然拉过周建军。
周建军喝了不少,脑袋晕乎乎的,躺在炕上一直在回忆,因为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被赵有财一拽,周建军一怔,却见老岳父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在自己手里。
“爸!”周建军眼神恢复短暂的清明,但随着他一喊,却挨了赵有财一巴掌。
赵有财从周建军手里夺过钱,将其快速地塞进周建军兜里后。赵有财往周建军身前贴了一下的同时,回身道:“别吵吵,这是一百五。”
“一百五?”周建军忙伸手把钱掏出,道:“爸……”
“别吵吵!”赵有财再次夺过钱、再次给周建军塞进兜里,说道:“昨天搁你手拿五十,那天买狗拿五十。完了,那回打……买羊是你拿的钱……”
这些账,赵有财都记着呢!
“爸,买羊才花几个钱呀?”周建军压低声音,道:“那我都不要了。”
“拿着吧!”赵有财说:“多的,你就给我大外孙买点东西。”
“爸!”周建军感动了,之前他两次到小卖店买东西,赵有财把他拦住不让他买时,都曾拿周到说事。当时周建军只以为是赵有财急着用钱才那么说,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老岳父。
“行啦。”赵有财皱着眉头,一指周建军衣兜道:“不行跟别人说我给你钱了。”
“哎。”周建军点头,道:“爸,我记着了。”
忽然,稍微清醒的周建军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他抬头往墙上一看,顿时一拍大腿。
“咋的了?”赵有财问道。
周建军知道今天是回不去家了,便对赵有财说:“爸,我求你个事。”
“啥事儿啊?”赵有财问,周建军道:“让春儿明天跟我回家呗。”
“嗨呀。”赵有财闻言一笑,道:“这算啥呀?我去跟她说去,我大闺女最听我话了。”
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穷人乍富,忽然有钱给他烧的,也可能是有了钱就有了底气,赵有财起身就要下炕。
但听了赵有财的话,周建军下意识地向赵有财竖起大拇指。
这是翁婿俩之间的约定,赵有财见状一笑,也向周建军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翁婿二人享受温馨时刻时,赵有财听到王美兰在东屋对赵军说:“儿呀,剩那鱼我看都能养活活,明天你早起,给你们组长送几条去。”
“组长?徐宝山?”赵有财闻言一惊,他想起那郑家父子说过他们要去徐宝山家投宿。
想到此处,赵有财忙趿拉着着往东屋去,一边走,一边说:“那可不行啊?”
“嗯?”王美兰闻言,看向门口问道:“咋的?”
该说不说,赵有财脑瓜反应是真快,当即说道:“徐宝山给你儿子放假,让你儿子给他打标本,完了你儿子可倒好,上东大沟抓鱼去了。”
“也是哈。”王美兰咔吧下眼睛,看向赵军道:“你爸说的对。”
“别说哈,爸。”赵春在一旁笑道:“你没喝多呀。”
“爸啥酒量?”赵有财冲赵春一笑,刚想劝赵春回家,忽然想起昨天王美兰、赵春娘俩阴阳怪气怼自己的场面。
于是,赵有财换了种方式,对赵军说:“你把那鱼,明天给你周大爷、周大娘送两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