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裴衣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形消瘦地站在药房门前两步,停下却不想走进去。
每次看到离希冀的脸在听到他的话后失落下来的神情时,他的心口就像是堵着什么。最初的那一日,他以为萧清斐会想起,然后杀了他们灭口,先前他因着叶姑娘对他们还有些忌讳,如今,叶姑娘已经……他恐怕也不怕什么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那日他们两人之间的旖旎,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口,无论怎样,都极不舒服。
尤其是,面对离的时候。
他怕,怕有一天离知道了真相会怪他,怪他当初没有告诉他,没有让他去阻止。
可,以离现在的状况,他怎么放心让他去?
手按在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声,深吸气,裴衣走进了药房。迎面就看到药童急急忙忙地要冲出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寻声问道:“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哎呀,裴公子你可回来了!师父正让我去找你呢!那灰狼的情况好像很不对劲啊,你快来给看看,师父说他拿不定主意!”药童看到裴衣放下心,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就往里面扯。裴衣被他拽着就进去了,入眼就看到偏堂里老大夫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地面上搁着一个木盆,盆里的水都被血染红了。连离也坐起身看向老大夫的方向,听到他这边的动静,看向裴衣的方向,削瘦的俊脸上,清减很多。
“裴,你去看看,那狼似乎很不对劲。”
裴衣心下一震,应了声,立刻上前,探身,就看到老大夫脸上涌现如惋惜、复杂、难以置信等多种情绪。
而在雪白的竹床上躺着的灰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四只爪子无力的在垂放在一旁,半睁着眼,流出的泪已经把身下的素锦湿了一片,嘴里呜呜再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身下则是大片的血,那鲜红的颜色,衬着它的皮毛,看起来格外的醒目。裴衣当场就红了眼眶,他的手抚上灰狼的头,轻轻从上往下顺着,动作轻柔,唇几乎贴着它耷着的耳朵,声音放得很慢,“是不是很痛?我知道,取肋骨是痛的,可它们断在了身体里,不取出,你会死的,所以,你要坚持住,知道吗?”
他哽咽的声音终于引起那灰狼的注意,它的眼珠似乎动了动。
却难以挪动。
那日在崖底,它伤得本就很重,撞在石壁上时断了好几根骨头,当时因着它身体太过虚弱难取出,就先养着,可没想到,这都两日了,它竟然……会出现大出血的情况,而且,它似乎在抵触什么。
它的狼脑袋向着裴衣手的方向挪了挪,几不可查地蹭着裴衣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却是依然梗在那里,弓着身子,四肢都瘦得不成样子。
它眼底的泪光四溢着,仿佛带着难掩的依恋与悲伤,“呜呜”的声音从它嘴边溢出,泪流得更凶了。裴衣看着这,咬咬牙看着老大夫,“给我刀!”
“裴公子!”
一旁的老大夫惊呼出声。
裴衣回头朝着他苦笑一声,“我不是要杀它,我只是要冒一下险而已。”
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它的身上,清秀的脸上有着圣洁的光,无论如
何,他都要救它。
它不仅仅是一头狼,还是曾经救助过他的狼。
在他眼里,它已经是朋友,他又怎么忍心让它就这样凄凉的死去?
“我要看着它好起来,看着它好起来……”跟它一起去救萧翎月,如今,知道萧翎月在什么地方的,只有它了,所以,它不能死,不能。
老大夫望着裴衣的侧脸,神情一震,刚刚那一刻从他周身发出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几乎睁不开。
想到那日他以血喂狼的情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是远远做不到的。动物再怎么有灵性也只是畜生而已,他从医这么多年,早已看惯了生死,更何况是一头狼的生与死,可裴公子却依然义无反顾。
这就是医圣吗?悲天悯人,容天下所不容……这一点,他远远还达不到。
老大夫拿过一旁用烈酒浸泡过的尖刀递给了裴衣,他伸手接过,抿紧了唇,望着灰狼,放在它头上的手没有收回。
“我知道很痛,可你要忍着,想想狼王,想想它们……活下去,才能救出他,知道吗?”他在它耳边,低低地喃着,眉眼间涌过什么,却是不动声色地对着自己的手臂一划,血流了下来。裴衣直接把手臂凑到了灰狼的嘴边,血从它的上颚流进了口中,灰狼突然闭上了眼,泪流得更凶了,也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凄凉决然的光。它贪婪地吞咽着,源源不断地血流进了它的体内。
“裴公子!”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老大夫惊呆了。
“可以用药物与补品调养的……”
他喃喃出声,不明白裴公子竟然又把血喂给了这灰狼。
一旁的墨非离也闻到了血腥味,拧着眉,“裴,你做了什么?”
裴衣回头看他,看他挣扎着要下床,连忙出声阻止道:“离,你不要动,我没事。只是喂些血给它罢了,它的身体似乎只能接受人血,这样复原的比较快,不然它就要撑不住了。”它这样的状态,恐怕不这样做根本撑不过今晚。
“可……”
墨非离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裴衣打断,“离,我有分寸的。它是萧翎月当初救我时带来的狼的其中一只,我这样也算是报恩罢了。”
他这样说,墨非离渐渐冷静下来。
认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最是了解,他明白裴衣的性子,如果他认定的事,那么就很难再改变。
而他,同样亦然。
叹息一声,他沉默下来,安静地待在那里,尽量不给他惹任何麻烦。
时间转瞬即逝,直到灰狼再次睁开眼偏过了狼脑袋,裴衣才抬起手,接过老大夫早已准备好的纱布包扎住伤口。再拿起一旁的尖刀,在烛火上撩了几下,看着恢复了些精气神的灰狼,问道:“能撑住吗?”
灰狼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
抬眼看了看他,幽绿的眸中划过一道复杂的神情,不久,顺服地贴着他的手背,蹭了蹭,状态亲昵。
裴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掌心一翻,动作迅速地把尖刀刺进了它的胸口,须臾间,再看他的手,已经多了两根断裂的肋骨,随即,动作娴熟准确地拿起一旁的针线,缝合了灰狼的伤口,直到一
切做完,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老大夫惊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叹服地张着嘴,最终目光钦佩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裴公子,你去休息吧,剩下地交给老夫就好了。”
裴衣的身体晃了晃,此刻完全是靠着他的意志在坚持,点点头。
手指怜惜地摸着已经痛晕过去的灰狼,低低交代了几句,转身朝墨非离走了过去。
灰狼彻底脱离危险的同时,一处密室里,被绑着四肢浑身血迹斑斑的白狼松了一口气,低声的狼嚎声弱了下来,幽绿的眸染上一层悲哀,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不再滴血的伤口,眼角看起来似乎有些湿意。
密室外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白狼浑身一震,警惕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密室的入口。
“咣当”一声,密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
男子斜倚着密室的门看着白狼的狼狈,唇角溢出的低冷的笑格外嘲讽,“怎么哭了?堂堂狼王终于要向我这一个凡人低头了吗?”
白狼恶狠狠地看着他,四肢向前攒动着,扯得锁链“哗啦哗啦”地响,“嗷……”
它怒吼着,幽绿的眸在这幽暗的密室里显得晶亮。
男子也不恼,笑了笑,“本相几日心情极好,就不跟你一般见识。”
白狼听他这么说,慢慢停下了动作,只是偶尔碰到锁链发出些声响,它狐疑地盯着他,一双幽绿的眸格外剔透。
男子望着它琉璃般透彻的绿眸,笑得低惑,衬着那张谪仙般的俊颜竟然让人移不开视线,他朝前走了两步,慵懒的姿态,颀长的身影,无一不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仪态,他在白狼身前五步处停了下来,“你知道吗?过两日是本相的大婚之日……”
他这样说着,白狼哼了哼,继续低下头舔着自己的伤口。
他要娶谁,管它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本相要娶的是谁吗?”他低哑着声音笑,“这夜色良辰美景的,本相却找不到人来诉说这份愉悦,想起你,本相就来了。”
“哼……”白狼不屑地撇了撇狼嘴。
似乎很不满意它在这个时候打扰到它,更何况,它也不想见到他,一点都不想。
抬起狼脑袋,雪白的皮毛因着血渍脏污不堪,可那一身的尊荣姿态,却是任何一头狼都比不上的。
幽绿的眸像是上好的水晶望着男子,危险地呲了呲牙,似乎在赶着他离开。
男子竟然还是不恼。
低低的笑闷在喉间,不难看出他是真的很高兴。
白狼奇怪地瞪着他,他这是终于转性了?不缠着她了?
不过,他缠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
“吼……”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
白狼在心中又重复了这么一句,整个愣在了原地,幽绿的狼眸突然迸发出一抹幽光,狼脑袋死死地向前伸着,嘴里发出诡异地嘶哑声,那神情,那动作,配合着“哗啦”的铁链声,竟然像极了人。
它对面的男子笑得更加得意了,“啧,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呢。本相这一生啊,要娶,只会娶一个人,那就是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