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做别人不敢做之事
苍苍站在寒风里,阴沉的光线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又长又朦胧的影子,她眯着眼睛看着巷子深处,直到顺风送来一阵马蹄与车轮声,才慢慢缓和了脸部线条。
她侧首低声对身后人道:“连姨,帮我拦下那辆车。”
连姨应声出列,站在了巷子中央,巷子说窄也不窄,高官门庭之间的巷子,自然不是那些弯曲低压的野巷可比。可连姨这么一站,却是再不易令一辆宽大马车通过。
暮色里那辆马车渐渐显出轮廓,正巧就是那种体型巨大的,车夫眼力很好,远远看到有人挡道,大声说道:“前方的人让开。”
连姨恍若未闻,两手抱拳道:“请车里的贵人下车一叙,我家主人有事相商。”
对方同样不听,一人一车距离近了,那车夫直接站起来扬起鞭子就给了连姨一下:“让开!”
连姨也不是吃素的,鞭子兜头甩下的时候,她抬手抓住,用力往自己这里一拽,直接把车夫从车上给拽下来。
两人落地一滚,躲过了倾轧过来的马蹄和车轮。马车失去掌控盲目地前冲,眼看就要撞上墙壁时,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跳到车上,双手猛力一拉缰绳。“吁——”彻空的马嘶声中,马车终于在距离墙面只有十来公分时停住。
好险,又好有魄力。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车里的人居然一声没吭。
苍苍收回目光,扫视过巷子里突然出现的数个黑衣人。他们和跳到马车上的那人几乎同时出现,其中五六人围护在马车周围,两人钳制住连姨,剩下最后一个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她稍稍动一下,那把刀也跟着动,冰凉的锋刃始终紧紧粘着她颈部皮肤。“别动!”持刀的人低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车前。
连姨也被带过来,苍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朝着车里道:“左世子,在下慕苍苍,虽然贸然阻拦你们很失礼,但是机会难得还请见谅,不知阁下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与你谈一谈。”
车里很安静,片刻厚戎车帘被一只漂亮的手掀开,露出左清蝉美玉一般英俊而清雅的脸庞。
经过刚才的动荡,车里的灯已经熄灭,他的身影很是模糊暗沉,但苍苍还是一眼认出那锦衣玉冠以及腰间系着的银色鱼符。
一丝不苟严于律己,这是苍苍对此人的印象,事实上她认为他的能力绝不在墨珩之下,甚至因为年龄和身份的缘故比墨珩更为的老练沉着,可惜长乐侯势力不如长安侯,前世长乐侯府没落太早,此人竟是还未大展身手便化作了一缕亡魂。
在太学院看到左清蝉的第一眼,她就生出了要接触他的念头。
左清蝉也一眼认出了她:“是你?”他转头对车里人道,“百晓,别睡了,你起来看看。”
“什么事呀……”车里传来一个咕咕囔囔的声音,苍苍眉梢跳了跳。这里距长安侯府不远,就是说左百晓一出来就睡着了?而且刚才的事故也没惊动他?
真不知该说他定力好还是没心没肺。
左清蝉身后爬起来一个黑影,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凑过来盯着苍苍,隔了一刻他又缩回去对左清蝉点点头:“哥,就是她。我跟你转述的那些话就是这个人说的。”
语气严肃神态认真。苍苍不由地多看了左百晓两眼,比起白天的犯浑,他这个时候可乖巧懂事多了。
左清蝉听罢再次仔细地看看苍苍,低沉问道:“你想与我谈什么?”
苍苍微微笑了笑:“左世子我们要这样说话吗?”
他坐在车里,她却站在寒风呼啸的地上,不说冷得慌,单单是说话时要仰着脑袋就很难受了。
左清蝉挥手令黑衣人放开她和连姨,自己正要起身下来,苍苍却先他一步攀住车门,轻巧地跳了上去。左氏兄弟被她的大胆行为弄得张大了眼睛,她却无所谓地笑笑,对连姨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就钻进了车里。
车里空间很大,比墨珩的马车规制还有大,应该也是侯府世子的专属型号,完全能容纳下三个人。左百晓却气急了眼:“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让你上来了吗?”
苍苍理也不理他,一坐稳手就在车壁上摸索起来,然后狠狠按下了一个藏在厚戎布下面的一个小小突起。
轻轻一声咔嚓,车的顶部周缘在最快的时间里放下四道铁板,像给车子里面穿上了一套内衣似的,将四壁都围了起来。
外界的所有声音光影都被隔绝在外,黑乎乎的车里只剩下一片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还是左百晓先开口,他的嗓音因为震惊和慌乱都微微变形了,尖锐得有些刺耳:“你,你怎么知道我们马车上的机关?”
苍苍眼前漆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此时少年惊惧愤怒的模样,她笑笑,脸却对着左清蝉所在的方位,轻声快语道:“但凡家里有点地位底气的,出行车上都会安装机关,像这种加制铁板提高防御和隔音的,实在是平常。”
“……平常不代表随便来个人就清楚机关所在,你对我的车很熟悉。”左清蝉说,声音里已经积聚着一股威压。
说着这话时他脑中已经快速思索着苍苍的身份和意图,他以为她会立即否认,会找借口,或者进一步要挟自己,可是她却出乎意料地坦诚说道:“不错,我是很熟悉贵府的马车构造,不单单是马车,连贵府里有什么人,哪些是得力的,哪些是摆设着看的,哪些忠诚无比,又有哪些吃里扒外,这些我都有所了解。”
不理会空气里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她拿出写好的另外一张纸,摇了摇,发出在黑暗中尤为清脆惊人的响声,一边说道:“世子介意点亮灯吗?我想这张东西你应该会有兴趣看一看。”
对面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一些声音,片刻,一豆灯光自桌上悠悠亮起,渐渐照亮了整个车厢,也照亮了两兄弟僵硬发青的脸色。
苍苍嘴角含笑,把纸给他看,一边说道:“这上面的人名都是贵府的人,有的世子应该很熟悉,有一些大概你听都没听过。但这些都是别人安插在贵府的眼线,他们来自各方各势,潜伏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就是他们把贵府的动静一一如实地传递出去,使贵府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
左清蝉双唇紧抿眉头深锁,一目十行地看着,不知因为不敢置信还是愤怒,双手渐渐有些发抖,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左百晓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了眼:“丁侍卫长,张叔,奶娘,还有,还有哥哥和我身边的人,这,这怎么可能……喂,你在骗我们吧!”
苍苍不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是紧紧盯着左清蝉:“是真是假自有事实说话。相信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与世子怀疑的人选相符合,至于其他的,查便是了。他们藏得虽深,但也禁不住有针对性的彻查。”
左清蝉半晌沉默,忽然一把合上纸,目光灼亮地看着苍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自有我的渠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三皇子殷据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就是因为这个渠道,他对我虎视眈眈就差动手劫人了,我此时出来见你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殷据知道他被自己拿来证实能力,会不会气得拍桌?苍苍淡淡地想着。
左清蝉脱口问:“你到底是谁?”
“如你们查到的,从小寄居在长安侯府的绣女。”她顿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脑袋,“就是头脑比平常人灵活一点。”
她向后靠在车壁上继续说:“你们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这份名单当是我的诚意。”
“诚意?”
“左世子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朝皇帝发了疯地想削爵,现如今已经把矛头指向长安侯府。长安侯府不敢说实力是'一公二候三子爵中'最强的,但唇亡齿寒,长安侯府一倒,下一个必定就是长乐侯府,这个时候我们就该做的是联合团结,而非各自为政。”
“联合团结?”左清蝉冷笑,“你是长安侯的说客?派你一个人来,这诚意够大。”
苍苍看着他摇头:“我是我他是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代表我个人的意志,当然了——”她迎着对方明显怀疑的眼神,“墨鼎臣也不会反对就是了。我和他是殊途同归,他做不到的事,没胆量做的事,由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