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佩手背狠狠滑过眼下,将被泪水浸湿的脸重新揩拭干净,才觉得冷静了下来。
她盘膝坐在塌上,静静思索起来。
……丁一究竟是何时认出她呢?
略略想一想便明白了。自天潍坊外的黑市两人联手之后,丁一必是不放心又去调查了一遍,当时应该就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来更将火漓剑刻了蹀躞阵送了过来,在邀月秘境内更是态度大变,一救再救。
……莫非,丁一在小时便喜欢自己?
傅灵佩紧紧捂着脸,被自己不要脸的猜测给雷到了。按下脸上几乎可以煮鸡蛋的温度,心道不是,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肥双丫髻的小娃娃,丁一得多饥不择食才喜欢她?
细细算起来,应该是两人在接触中对她起了好感,在后来得知自己便是儿时朋友才上了心的……吧?
算了,不想了。
傅灵佩轻轻摇头,将这些琐碎心思放在一边,重新盘算起来。
此时她几乎处在一个难解的绝境,虽则在发心魔誓之时,她潜意识给自己留了一个缺口,可这个缺口对沈清畴这样的人来说太难钻了。要让他自愿反悔,除非出现一件事,让他放在心上重要到不得不放弃之事,否则以他性格,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反口。
傅灵佩想起过去在冰湖地宫下,沈清畴眼睛眨也不眨地割肉的情景。
如若是直接粗暴地砍杀,她还做不出来,前世沈清畴或许对她不住,今世却是一连救过她几次,除非探明前世原因,否则她不可能单单为了自己的未来就选择结束旁人性命。
——毕竟沈清畴虽乘人之危,却终究还是给了秦绵一线希望的。
傅灵佩思来想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兽潮结束还有起码一年,这期间,总会有办法的。”
想罢,竟一刻也等不得,她将粉色缎带小心收好,匆匆起身就往外而去了。
另一边。
“走吧。”
莫语阑回头看了看,远处女子笼罩在深色的斗篷里,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萧瑟:“就这么走了?”
丁一没回答。
莫语阑摸了摸鼻子:“其实吧,这还真不能怪……哎,怎么说呢,当时的情况你是没看到,她师姐那惨状,血淋淋得都被拦腰分成两截了,肠子都哗啦啦掉了一地。”
“要是我,估计也扛不住……”
丁一:“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莫语阑偷眼看了看,只看到侧脸因削瘦显得更坚硬的线条:“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不能够啊。
照往日这爷的性格,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
果然就听丁一嗤了声:“想得美。”
“可心魔誓尚在,你……”
莫语阑挠了挠头,收住了语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正好见到傅灵佩重新站了起来,手里隐隐捏着样东西。
他拍了拍丁一的肩:“哎,静疏真人还捡了样东西。”
“真人?”
莫语阑极有眼色:“哎不是,弟妹捡了样东西,好像是你的。”
丁一:“哦。”
莫语阑的脸都要垮下来了,温文的气质都端不住,心里腹诽道:“哦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脸上还是拉起笑,转道:“那你今日为何还这般对弟妹?看那模样都要哭出来了。”
丁一凉凉地瞥了一眼他:“你偷看?”
掌心的紫极雷光忽地“滋滋”闪烁了下。
莫语阑忙不迭摆手:“不不不,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就刚刚转身见到弟妹……看起来满伤心的样子。”
丁一嘴角勾了勾:“伤心才好。”
不伤心,怎么能感受到他痛苦的十之一二。否则下一回又会随随便便将他推开了。虽说此事确实怪不得她,但确实处理得太生硬太不留余地了。
“你你你——”莫语阑你了半天没你出来,半晌放弃:“看来那东西也是你故意掉的了?”
丁一唇角微动,待要说又没出口。
“你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与我听。”他突然道。
莫语阑莫名看了他一眼,就将事情从兽潮开始从头叙述了一遍,事无巨细。等回到洞府,正好将事说完。
丁一突然笑了声:“看样子我还真的得感谢这慕远真人了。若不是他,我这丫头怕是会余生都沉浸在后悔里。”
莫语阑嘟囔:“你感激人家还打算挖人墙角?”
丁一冰冷的视线投射而来,莫语阑缩了缩忙作了个求饶的动作:“不不不,是他挖你墙角,他挖你墙角。”
“哼。”丁一还是不快。
“可弟妹这心魔誓发的着实是狠,你打算怎么做?”
丁一拄着下巴,露出个笑,瞧着竟有些傻乎乎的:“你就没听出来?我媳妇可聪明着呢,只要沈慕远他反悔,这心魔誓就不作数了。”
莫语阑翻了翻白眼:“沈慕远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看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却能一击得手,就知道不好对付了。对弟妹虎视眈眈这么久,难得抓住这个机会,你觉得他能自愿放弃?”
“他不肯放弃,就逼他放弃。”
丁一蹙了蹙眉,待要将碍事的斗篷解下来,才意识到他和傅灵佩两人竟然都将黑市的东西给这么直挺挺地穿走了。
他解下斗篷,丢在了一旁的塌上,浑不在意地躺了上去。
“哎,你别躺着呀,还没说怎么让人放弃呢?”莫语阑难掩好奇。丁一这人素来鬼主意多,少时捉弄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的,虽然近些年长大收敛了许多,但此时听他话,似乎有旁的安排。
“我这次回来之时,遇到了一件奇事。”
莫语阑眼巴巴地看着他,哎,怎么不说了?
丁一好笑地看着他:“莫师兄你还是老样子。”一样的八卦。
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严肃了起来:“师兄,师弟要拜托你帮忙三件事。”
“第一,将此物趁隙置到沈清畴身上,不论你用什么法子。”
他取出一物,大约一厘大小,肉眼极难分辨,用神识探看才能隐约看出是一朵怒放的白玉兰模样,精致细微,玉兰花托是一个圆形的小点,不论与何物接触,都能轻轻吸附上去。
莫语阑接过细细端详了会:“这是……”
“师弟这就别管了,此物于我有用。”
莫语阑犯愁地皱了皱眉:“这沈慕远是出了名的爱洁,日日换洗,这么一个小物件要放他身上倒是不难,只是一日就冲没了。”
“哦?洁癖龟毛男?”丁一手指轻轻点了点下巴:“那他可有日日带着的饰物?”
莫语阑一拍掌:“他发冠上的玉簪倒是日日簪着,成,我找个时机。”
“还有何事?”
“一炷香后,你就站到天峰山腰人人必经之处等着,不要让人看到你。”
“啊?”莫语阑不解。
“到时,你便将此物给我家丫头。”丁一顺手抛来一个紫檀木盒,木盒精雕细琢,被一道符好好封印着。他将莫语阑好奇的手拍下,拍拍他肩:“你准备准备。”
“你不去我去?”莫语阑指着自己的鼻尖:“那你要去哪儿?”
丁一苦笑了声:“我自然还要回去。”
“别告诉我,你是偷跑出来的!”莫语阑瞠目结舌地看他:“我还以为你被放出来了,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严重。”丁一一脸严肃,接着道:“接下来的事,你要记清。若我没算错的话,一月后营地将有大动作,你到时装作与我传音,不论你用什么借口,一定要让那人相信,将我调过来。”
“接下来,就多劳你费心了。”
丁一深深拂了拂。
莫语阑叹了声,点点头:“也罢,我是天生的劳碌命。你自去吧,弟媳妇那和沈清畴那厮,我都会帮你看着的。”
丁一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月,黑色的瞳仁透出欢快:“多谢莫师兄。”
莫语阑莫名红了红脸,挡住视线,将丁一硬凑来的脸挥开:“边去边去,真是祸水一个。”
丁一笑呵呵地指指斗篷:“劳驾帮忙还一还。”说着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冲了出去。
莫语阑不由嘴角抽了抽,一边认命地将斗篷收好,心里暗骂不省心。看看时间差不多,自去丁一指定的地方,找了棵树跳了上去,蹲着等。
果然,没过多久,一道青色的身影轻烟似的往下飞。
莫语阑一跃,正好拦在了路中央,拂了拂身:“傅真人有礼了。”
傅灵佩及时收住脚,蹙了蹙眉惊讶道:“莫师兄如何在此?”
莫语阑及时换口,灵力一弹,一个紫色的方盒子便落入了傅灵佩怀中:“这是师兄给你的贺礼。”说着眨了眨眼。
傅灵佩一怔,反应过来急急道:“他在何处?”
“我还有事寻他……”
莫语阑摇摇头:“他有事已经离营,你莫等了。”
待看到傅灵佩失落的神色一闪而逝,有些不忍道:“师妹你也别伤心了……”
“师兄!”傅灵佩退后一步,深深躬了躬身:“师兄可能帮我带句话。”
莫语阑蹙了蹙眉为难道:“原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所在之地甚是特殊,我无大事不能擅自惊扰。”
若不是怕日后丁一怪罪,这次的事他都不想说的。
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傅灵佩指了指天,脸上的神色一片惨白:“他莫非,又回去了?”
莫语阑惊讶道:“你竟然知晓?”
“……猜的。”傅灵佩默了默,再次躬了躬身:“今日多谢师兄,静疏告辞了。”
“哎,你不要带话了?”
“……可以么?”傅灵佩转身过来,眼睛亮晶晶。
莫语阑有些后悔,摸了摸鼻子:“太肉麻的不行。”话还未落,又比出一指:“只,只能一句。”
傅灵佩不由抚了抚脸:“……师兄真会开玩笑。”
——肉麻?笑话。
“我应了你。”傅灵佩郑重说道。
莫语阑等了等:“哎,你还没说呢!”
傅灵佩又重复了一遍:“我应了你。”
“什么?”
傅灵佩不由瞪了他一眼,这莫师兄往日里看着温文尔雅,今日怎么看着这么二缺呢:“劳烦师兄帮我带话给那人,就四个字,我应了你。”
莫语阑忍不住咕哝了句,这两人都打什么哑谜,竟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莫师兄!”傅灵佩简直要叹气了。
“行了行了,就这么几个字还要带,真是浪费资源啊……”说着缓缓下山了。
“师兄若是不便或是有妨碍,也可不带。”傅灵佩想想又不靠谱,不放心地嘱咐道,待见到莫语阑摆摆手,才放下一颗心回了洞府。
“我应了你,丁一。”
“自今日起,我不再将你当做我人生的摆件,随时可以推开,所有有关未来的决定,我都将会将你纳入我的人生版图,不可或缺。”
“我以我的生生世世做赌,赌跟你这一世不会缘尽。”
傅灵佩暗想,心里不知怎么的,亮堂松快了许多。也或许,在立誓之时,她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而儿时记忆的复苏,成了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