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安番外下

苏淮安番外(下)

苏白长这么大,苏淮安带他去过不少地方,但这些地方,从来就不包括C市。

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不是他的儿子,但即使是为了保护苏白的身体,苏淮安也还是会护在那个人身边,起码在真正的苏白回来前,他不希望苏白的身体有任何损伤。

拿着刚刚在药店买好的退烧药,苏淮安向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走去,却忽然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苏淮安几乎想也没想,拔腿就冲那个已经完全吓傻了的人冲过去,把他一路拖到马路对面,几乎控制不住满心愤怒地大声责备起来。

“你疯了吗!如果想死的话,我可以成全你!”苏淮安知道,自己其实是因为这张苏白的脸才抑制不住地嘶吼出声。他已经不能再承受再一次失去苏白了,那让他几乎忘记面前那人并不是他的孩子。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人,沉默着低下脑袋,牙齿却紧紧咬着嘴唇,以一种抗拒的姿态面对他。

苏淮安忽然觉得有些挫败,是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儿子。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对这个人发那么大脾气,但前提是他得保护好苏白的身体。

苏淮安不知道如果当初自己真的失去了苏白,他会不会和那天葬礼上见到的林家父母一样,因为失去儿女的哀痛华发早生。而他也没想到,那个在苏白身体里进驻的灵魂,浑身散发的绝望竟然让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他都跟着湿润了眼眶。

苏淮安把苏白哭到近乎抽搐的身体抱进怀里,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那个情绪失控的孩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孩子脸上布满泪水的时候,竟然会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他恨不能把苏白揉成一团护在怀里,为他遮挡去世间的一切风雨。

可是……他的孩子在哪里?

苏淮安疲惫地合上眼睛,第一次对命运产生了深深的疲惫感。

葬礼礼堂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产生什么好的情绪的地方。苏淮安低头看着那个忽然回身缩在自己胸前的孩子,他不知道这孩子的眼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即使眼睛已经红肿到快要睁不开,也依旧还有液体不停滑落到脸上,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一直冰凉到心底。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确实是个无法言喻的悲剧。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却或许是这天唯一一个与林家父母感同身受的陌生人——他们失去了女儿,而他,或许已经失去了儿子。

苏淮安看着礼堂中央遗像上完全陌生的女孩,听着身后的人用苏白的声音絮絮叨叨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忽然狠狠攥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掌。

苏淮安最初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林家的父母能够那么轻易就承认了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苏白,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苏白是他们刚刚举行过葬礼的孩子——这个听上去无比荒谬的结论。

深夜里躺在完全陌生的林家的床上,苏淮安又有些了悟——其实,如果那个占据他儿子身体的人,在一开始醒来时没有立刻那么歇斯底里地表明自己不是苏白,或许他可以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苏白只是在受过重创后,受到刺激失去了记忆,也或者会认为是苏白又新开发出的跟他闹别扭的方式……只要那还是他的孩子,无论何种形式,他都能够接受。而林家的父母,或许也是抱着跟他一样的一线希望,即使是自欺欺人,也想要他们的孩子还活着。

苏白的身体在这次事故中受到的创伤很大,苏淮安其实很担心苏白的身体,不知道他是否能吃得消这几天让人身心俱瘁的折磨。

那个孩子那天睡在苏淮安脚下的地铺上,苏淮安在黑暗中听着那孩子小声的如同梦呓般的絮叨,听着那孩子天真地说着连他自己或许都不会相信的“等苏白回来的时候就把身体还给他”的话语,听着那孩子怯懦地说“自己不想死”,听那孩子担忧如果他真的消失了,他父母会不会再度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说想跟他走,不想让父母担心,不想把可能存在的病情传染给家里的妹妹。

苏淮安在黑暗中忽然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那么他呢?这个占据了他孩子身体的人,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他苏淮安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着他儿子用完全陌生的语调,说着那些如此诛心的话语!

苏淮安忽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为那孩子那句无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满腔的怒火,忽然就偃旗息鼓,再也燎不起丝毫星火。

为什么,其实是因为他啊……

如果他能够多抽些时间陪陪苏白,如果他在发现苏白越来越叛逆的时候没有依旧纵容,如果那孩子离家出走回家时,自己没有对他挥出耳光,如果在那个人说出只能用其他灵魂让苏白的身体醒来时,他没有选择同意……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软弱过的苏淮安,在那个沉寂的午夜,忽然湿润了眼眶。

或许他与林家的父母一样,即使潜意识里早已经知道醒来的或许不会是自己的孩子,也依旧不肯放弃那唯一的可能。

那么现在,他又有什么权利去责备这个占据他孩子身体的灵魂?

这个孩子,才是这场闹剧中最无辜的存在。

只是即使无辜,他也不会就这样放弃苏白的灵魂。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应该因为这个陌生的孩子的言语而感到愤怒,他应该希望这孩子一直像现在这样,主动把自己隔离在他的范围之外。因为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觉得不忍。

他孩子的灵魂,或许还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等自己带他回家。

回到帝都后,苏淮安又一次忙碌起来。帮助苏白醒来的那个通灵的人,很早就失去了踪迹。苏淮安需要再一次找到那个人,他把这件事交给江叔,即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也在所不惜。

江叔是季家的老人,从小看着苏白长大,对苏淮安来说,他就像是家里的长辈一样,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那个老人总是带着一张和善的面孔,苏淮安在查看最新递交上来的关于那个人踪迹的资料时,听到那个老人带着一丝悲悯的声音:“先生,这样对那个孩子,真的好么?”

苏淮安知道江叔说的,是现在那个正在努力适应自己新身份的苏白。

他忽然放下文件,疲惫地捏了捏双眼间的穴位,半晌才出声,“先按原定的办吧,总要……先找到那个人再说。”

“苏爹……”门外传来低低的呼唤。

苏淮安停下笔,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开书房的门。苏白那张干净的面孔就出现在门后,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两杯热牛奶还有一些切好的水果。那孩子脸上乖巧的笑容让苏淮安有瞬间的恍惚——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苏白的脸上。

苏淮安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在回到帝都之后忽然改变了态度,从这孩子醒来后的表现来看,苏淮安渐渐发现,这其实是个内心极度柔软并且敏感到矛盾的孩子。

是的,孩子。

即使他知道这身体的灵魂已经二十几岁,却依旧觉得对方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那么无所顾忌地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也只有孩子,才会拥有如此纯粹到干净的灵魂。

这个总是会拉着他衣角,笑得眉眼弯弯地叫他“苏爹”的苏白,就像是记忆中那个总是仰望着他,总是会对他笑得温软的那个小小的孩子。

苏淮安总会在某些时候,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而这样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甚至有时候,他会陷入一些忽然冒出来的思维里不能自拔:究竟该以什么来判断两个人的亲子关系?血缘,还是灵魂?如果是血缘,那么现在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苏白,无疑就是他的孩子;而如果是灵魂,他又怎么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把现在的苏白与过去的苏白当成同一个人?那对那个至今还下落不明的孩子的灵魂来说,无疑是最最残忍的抛弃。

但那个总是用清澈的眼神看着自己,并且絮絮叨叨用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作为掩饰,来告诉他“我来做你的儿子,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孩子,却让苏淮安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起来。

即使并不想承认,苏淮安也十分清楚,他的想法,早已不像当初那么坚定。

现在的苏白,总是会让苏淮安啼笑皆非。会扭动着奇怪的姿势,在房间里对着那只与他并不亲近的鹩哥唱着些奇怪的歌;会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又露出些稀奇古怪的笑容,甚至会在兴致高昂时,控制不住地抱住身下的沙发蹭到整个脑袋都因为静电炸成一座鸟窝……虽然苏淮安知道,那孩子其实已经尽量不打扰到自己,但手里的文件,还是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目光也总是越来越多地落在那孩子的脸上,甚至会被他的情绪感染,直到睡前在洗手间的镜子上,发现嘴角依旧上扬。

这真不是个好现象。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着。

那是个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孩子,没有因为曾经接触过现有的知识而轻视现在该有的努力,苏淮安不止一次见到江管家深夜从那孩子房间出来,端着空空的托盘,无奈地对门叹息;也见到过那孩子把脸埋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着任林柯把针扎在有些泛青的臀肉上。林柯曾经跟他说过,因为长时间注射,所以那孩子的屁股上早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因为药物扩散得慢,所以总是会在肉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硬疙瘩,不过那孩子似乎每天都会自己进行按摩,倒是从来没因为这个对谁抱怨过。

苏白不说,苏淮安也不问,他知道这孩子自尊心一直很强,从他给这孩子的银行卡里分毫不少的数字,很容易就判断得出来。

在与现在的苏白越来越多的接触中,苏淮安逐渐了解到那孩子更多的情绪。心思柔软,重视家人,也有着这代独生子女独有的自以为存在着的冷漠。他摩挲着手下的方向盘,听那孩子无比自嘲地说“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人”,像是在告诉苏淮安,他其实是个很坏很坏的不值得别人去爱的孩子,却又无比矛盾地再一次跟苏淮安强调,“苏爹,你是我的家人。”

苏淮安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小笨蛋。一面嚷嚷着自己不好,一面却又倔强地不希望真的被人抛弃。真正冷血自私的人,有哪个会真的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烈阳之下?

果然,还是个孩子。

苏淮安叹息着,心底却一天比一天更柔软起来。

他没办法讨厌这孩子,也总是会因为这孩子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跟着愉悦起来。

从江管家那里得知苏白出事了的时候,苏淮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驱车赶到苏白提供的地点时,看到的是脸色苍白的在漫天雪幕里安静地睡着的那个孩子。

苏淮安的心忽然像被锥子狠狠穿透了一样,几乎不敢挪动脚步上前,生怕那个还在呼着微弱气息的孩子,在他动后的某一时刻,忽然失去生息。

红着眼睛把那孩子抱在怀里,听着他即使在失去意识时依旧轻呓出声的疼痛,忽然就有什么冲出了苏淮安的眼眶,滴在那孩子的脸上,瞬间就滑落在雪地里,消失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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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白这次受伤的原因,让苏淮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一直以来的不安,却从来没有打算把与莫家有关的事情告诉他。即使是对原来的苏白,莫家也绝不是能够招惹的存在,更何况是现在这个丝毫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孩子。在得知那孩子是从林柯那里得到的消息后,这么多年来,苏淮安第一次以那么冰冷的姿态面对林柯,“如果苏白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话只说到这里,后面的意思丢给林柯自己揣测,天知道他现在的脸色,绝对比林柯的灰白好不了多少。

等待苏白醒来的那段时间,苏淮安的心思一直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几个月前,苏白出车祸之后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那时候他正因为莫家提出的条件焦头烂额,自然没有无时无刻地陪在苏白身边,以至于到后来无数次地想,如果那时候他一直守在那孩子身边,那孩子的灵魂,是否就会在看到他时乖乖回到身体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满世界寻找方法,以期得到与那孩子灵魂有关的任何消息。

把脸埋在手掌里,苏淮安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想起过那个流离在外的孩子了?

或者……

视线落在苏白失去血色的脸上,苏淮安伸手撩开那孩子遮挡住脸颊的黑发。这次醒来的,究竟会是他的……哪个孩子?

他不能失去养育了十几年的苏白,却也无法真的抹杀掉这个身体里那让他无法不去在乎的温暖灵魂。

而如果是他在外面几个月的孩子回来了,之前与他相处了几个月的那个孩子又会去哪里?

他不想再去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失去他们当中的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深切的疲惫几乎透支了这个男人的神经,前所未有的无力席卷而来,他却只能在此静待,时间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

苏白醒来之后,苏淮安在进来后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依旧是与他相处了几个月的那个苏白——也就只有这孩子,才会对他露出那么没有防备的倔强表情,却又在单薄的眼底,静静流淌着寂寞和自责。

苏淮安忽然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语,只能用一句轻飘飘的“失望”,来表达自己对于这孩子丝毫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愤怒。

那孩子却忽然想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距离那场葬礼后那么久,又一次露出那种让人心疼的受伤表情,然后在他无奈地妥协后,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委屈,用尽全力把胸中的不安全部在他面前发泄出来。

那一刻,苏淮安的心情,竟然是一种安详的满足,却也有着一个父亲对于孩子在外受了委屈后,深深的心疼。

苏淮安从来都知道,那孩子其实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孩,也知道那孩子的性子别扭,不喜欢把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但他是这孩子的父亲,所以无论是怎样不堪的样子,都没有关系。

手里揉搓着那孩子滚烫的欲|望,苏淮安看着那孩子侧着头在自己手下微微颤抖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和些微的别扭——他似乎忘记了对于“这孩子”来说,这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但只要是男孩子,就总会有这一天,他现在做的,也只能是帮这孩子尽早地适应这些微妙的变化。

乳白的液体很快就喷溅在苏淮安掌心。这个速度……似乎有些过早了。淡淡扫了一眼苏白几乎瘫成一滩水的身体,苏淮安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好笑的想法——自家儿子原来跟向暖在床上时,不会也结束的这么快吧……想来,应该也不会是这么青涩的反应。

那孩子有一点说的很对,在对待自己身体的问题上,他总是力求做到精益求精,不让自己受到丝毫委屈,所以那些伤,以让林柯和他都有些惊讶的速度,很快好了起来。当然,他不否认那孩子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脸上确实比之前圆了一圈,但也不过是,看着没原来那么苍白罢了。其实他更希望这孩子,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受过伤。

苏淮安知道,这孩子会这么做,更多的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再因为莫家的事情为难。苏淮安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孩子在面对他的亲姐姐时,也能够冷静地把状况分析地头头是道,虽然当时的状况确实没有严重到需要这孩子帮忙的程度,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孩子那时其实根本没有丝毫想要帮忙的念头。苏淮安曾经因为那件事,在对这孩子的印象上,稍微蒙上了层阴影,他以为那孩子对家人虽然重视,但终究高不过自己本身。只是这孩子这次所做的,即使在苏淮安看来直冒傻气,也把他自己伤得不轻,却确实是对大局来说损失最小的一种方法,同时也是对他自己伤害最大丝毫没有益处的方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苏淮安。

这让他无法不动容。

他早知道那孩子所说的把自己当做家人不是空话,从那孩子死磨硬泡非得拉着他回林家过年就看得出来,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楚明白甚至赤|裸裸地让他感知到,这孩子是真的把他当做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家人一般的存在。

这对苏淮安的冲击太大。

他想,或许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孩子,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而这个决定,他只能埋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倾诉。

话说你们路过能留个爪么,咱天天都要鸡摸死了,内牛打滚┭┮﹏┭┮

霸王小爷的都是坏蛋!!坏蛋坏蛋坏蛋!!!!

专栏在此,收了吧收了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