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有人为绿娉妹妹的死负责,那确实应该是你!”
就在崔祥凭借舌灿莲花的功夫赢得了观审百姓的同情是,一道锐利的女声冷不丁地岔了进来。
崔祥心中一惊,扭头去看,只见一身素白的程奉仪柳眉倒竖,带着仵作大步流星地从后堂走了出来。
郑行川与六部尚书纷纷起身:“给长公主请安!”
程奉仪一摆手,快步走到堂中,朝左右两旁欠身:“皇上,娘娘,臣妹与仵作刘大人业已查明晏和郡主的死因。”
崔绎马上命令:“讲。”
程奉仪从来巾帼不让须眉,自有一股豪气在,昂头朗声道:“是!”继而拍了拍手,两名衙差用担架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入堂中。
崔祥的脸色微妙地变了,紧张地吞了下唾沫,尸体虽然用白布蒙着,但已经隐隐有了臭味,现在是七月份,虽然只过去一天,可尸体不可避免地开始腐化了,这也是钟年预料之内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担心地问看着担架上模糊的人形。
“郡主的死因是失血过多,”程奉仪隔着白布指向尸体,“郡主的头部有一个伤口,系撞伤,伤口的形状也经确认,是新房内的三斗橱的一角,应该是郡主的头部撞上三斗橱,导致流血不止而死。”
崔祥听到这里,小小地松了口气,但这一举动却没有逃出程奉仪的眼,她猛地一转身,狠狠地瞪了崔祥一眼一眼,崔祥心里打了个突,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听长公主的意思,郡主确实是自杀的?”郑行川问道。按理说开堂之前,仵作需要将验尸结果提前汇报给主审官,但未免证据被提前破坏,或者钟年收买郑行川,与他提前套好话,持盈专门让小秋去嘱咐了程奉仪,在开堂之前不要透露任何与验尸相关的信息,于是此刻的郑行川对于案情的了解,一点儿也不比陪审的几个人多。
程奉仪眉头一扬:“不,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承认人在一时冲动之下,用头猛撞柜子角是可以把自己撞死的,但郡主真正的死因——是有人在争斗中推了她一把,令她失足撞上了三斗橱,这才丧了命。”
崔祥瞬间大惊失色:“你胡说!本王没有推她!她死的时候,本王还在睡觉!”
程奉仪冷笑一声,斜眼看着他,语气充满轻蔑:“我可从未说过是王爷推了她,怎么,王爷这是做贼心虚了吗?”
崔祥语塞,意识到自己乱了方寸,嗫嚅一阵,继续狡辩:“洞房之夜,房中除了绿娉就只有本王,你说绿娉是被人推得撞上了三斗橱,那不就是说本王是凶手吗?”
“王爷自己也说了,郡主死的时候王爷在睡觉,那既然在睡觉,又怎能知道当时新房里有无其他人进去过?或者王爷其实是醒着的,明明亲眼看到有人加害郡主,可又因为胆怯不敢吭声,于是装睡,等凶手逃之夭夭后,才假装起夜,叫醒王府中的人?”程奉仪马上又找到另一个漏洞,紧紧追问。
“你血口喷人!”崔祥愤怒了,作势要站起来和她对吵,崔绎怒喝一声:“跪好!”刚抬起的右膝只好又放了回去。
崔祥跪在地上大声道:“我没有装睡!我爱绿娉胜过这世上所有的人!如果有人要伤害她,我就是拼了死也会保护她!就像当初在燕州,我也替她挡了箭!”
一直安静观审的持盈此刻开口道:“你替她挡箭?绿娉还活着的时候你说说倒也罢了,如今她人都死了,你还有脸说你是帮她挡箭?当时燕州府三面被围,情势危急,城中人手不足,本宫与绿娉还有杨将军,三人分守三座城门,忙得焦头烂额时,你不但不帮忙,还跑去东门妨碍绿娉,在城门上对她拉拉扯扯,这才让敌将觑到时机放出冷箭,绿娉没有中箭是她的大幸,你中箭是你活该!”
崔祥的谎言被当众揭穿,一张脸顿时涨的红中发紫,找不到话语反驳,只能负隅顽抗:“胡说!你胡说!”
持盈莞尔一笑:“本宫有没有胡说,只需召来当日与绿娉一同守东门的副将,以及城门上的士兵们便知,怎么样,要本宫奏请皇上下旨,宣证人来见吗?”
崔绎十分配合地清清嗓子,崔祥一下子紧张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不、不不用了……”
堂外一片嘘声,围观的百姓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甚至有人朝里面吐了唾沫。
“但即使如此,娘娘,目前也没有王爷杀害郡主的直接证据啊。”郑行川小心地插嘴道。
持盈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大理寺卿,反问:“本宫只是就王爷中箭的事解释了两句,何时说是王爷杀了郡主了?长公主请继续说。”
郑行川一脸尴尬地点头不迭,心说就皇上那态度,分明早已认定了王爷是凶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要顺着皇上的意思去办;可皇上又要公开审,这不是为难我吗,外面那么多百姓看着,如果胡乱定罪,往后大理寺在民间哪还有威信可言?难办啊,难办啊!
“我敢说有人推了绿娉,自然是有证据的,而这个人是不是王爷,一验便知。”程奉仪说着,一拂袖,衙差便去揭那盖尸的白布,崔祥吓得哇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程奉仪嘲笑道:“王爷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尸体?而且还是自己新婚妻子的尸体?”
崔祥哑口无言,衙差已经将盖尸白布揭开了一角,露出穿着入殓前朴素寿衣的钟绿娉的一条胳膊,向上的手腕处有些尸斑,是她撞死后扑在地上、血液凝固留下的痕迹。
程奉仪示意所有人起身来看:“大家看郡主的手臂,”向上轻轻卷起寿衣的袖子,众人纷纷探出身子去看,只见钟绿娉白中带灰的肌肤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五指印,“这是郡主生前与人争斗留下的痕迹,根据我与刘大人的推测,郡主在死前,曾于人发生激烈争执,此人用自己的双手抓住郡主的手臂,用力一推,郡主摔倒出去,一不留神撞上了三斗橱,这才不幸死去。”
郑行川缓缓点头:“这么说来,应该是意外了。”
程奉仪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说:“看起来确实如此。”
郑行川也紧跟着反应过来:“等等!既然郡主与人发生激烈的争执,不可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郡主是个弱女子,若有人闯入洞房行凶,她难道不该叫醒王爷叫醒仆人吗?”
“是啊,”程奉仪乜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崔祥,“王爷方才说自己一直在睡觉,难道郡主遇袭,竟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或者王爷根本不在乎郡主的生死,听到了也装没听到?”
崔祥早已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郑行川一拍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崔祥辩无可辩,程奉仪又趁机添了一把柴:“来人,把王爷的手放到郡主的尸身上去比一比。”立时便有衙差上去要将崔祥拖过去,崔祥无心害死了钟绿娉,本就心虚害怕,哪里还敢碰她,衙差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他就慌乱地大叫着,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崔绎重重一哼,道:“不是说深爱绿娉、她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吗?怎么,这会儿连碰也不敢碰她了?”
崔祥瘫坐在地上,拼命后退,死也不肯靠近钟绿娉的尸体,就在这时,有衙差快步跑进来,抱拳道:“大人,钟年在狱中喊冤,说是要当堂说明郡主之死的内幕。”崔祥瞬间面无人色,连怕也爬不动了,呆坐在地上,郑行川立刻下令:“把人带过来!”
不多时,钟年就被人押解上堂,他只是江州侯的大公子,在户部挂个闲职,下了大狱可没什么好待遇,手铐脚镣一样不少,衣服也是又脏又臭的囚衣。他拖着沉重的锁链沙啦沙啦走上大堂,十分自觉地下跪:“罪臣叩见皇上、皇贵妃娘娘,叩见几位大人。”
“你说知道郡主之死的内幕,可有此事?”郑行川问道。
钟年点头:“是,罪臣不敢欺瞒皇上,舍妹确实是被王爷推了一把,才撞破头失血过多而死。”
一瞬间堂内外俱是哗然,就连持盈也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崔祥尖叫起来:“他胡说!本王没有!绿娉不是我杀的!”
钟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舍妹虽然是被王爷推了一下,不小心撞破头而死,但究其原因,却是因为舍妹想要行刺王爷,王爷才会做出反抗,一时失手,害死了舍妹。”
崔祥:“……”
“钟大人真会为王爷开脱,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亲妹子,这心狠手辣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持盈冷下脸来,不客气地道。
钟年也同样不客气地回敬:“娘娘说我抹黑绿娉,可有证据?”
持盈冷声道:“那你说绿娉行刺王爷,又可有证据?”
钟年马上高声说:“有!”
持盈一愣,钟年铿锵有力地道:“大人派人去搜集证据时,可注意到过桌下有把剪刀?那原本是插在针线篓中的,针线篓就在新房内,前天半夜里,舍妹趁王爷在熟睡中,想用剪刀刺死王爷,但被王爷察觉,躲避开,随后二人在房中打斗起来,王爷出于自保,将举着剪刀的舍妹推开,这才酿成了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