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冬季,不同于往年,这一年整个冬季无雪,却零零碎碎下了整个季节的冰雨,寒风的助纣使得雨水很快沉积成冰,路面也因此遭到了大面积的封锁,行人车辆一减少,整个城市顿觉一片萧条凄凉之感。
彼时,在S市一个豪华别墅最奢华的房间窗子边站着一位身着咖‘色’驼绒睡袍的年轻人,年轻人手中端着一只白底金边的咖啡杯,一边轻轻地搅动没有咖啡的杯子,一边看着这不远处的街景,屋子里金‘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后,从这偌大的落地窗中透出来,倒像是挂在这萧瑟冰冷的世界里的一副暖‘色’调的画,捂着这雨夜中的行人的心。
这‘画中’的年轻人名叫葛霆雨,是S市第一财团总裁葛扬荣的幺子,也是军工大鳄刘必温唯一的外孙,如此奢豪的背景使得葛霆雨从出生就带着啧啧闪耀的光芒吸引着无数人的瞩目。
按理说有着如此家世的人应该比常人过着恣意无数倍的生活,可是此刻这画中的年轻人的脸上泛着明显病态的白皙,琥珀‘色’的眼眸中浮出与他年龄不符,但却与这萧条世界完全一致的‘阴’冷笑容。
葛霆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是被保姆一阵急促的叫唤声给吵醒的,尽管‘药’物的作用使得他那脑壳还是有些发胀的困倦,但是当他看清来者的面容之后,‘胸’胛骨上的枪弹孔像灌了寒风似得,连着筋带着骨头的刺痛像是现实的针尖一样,不停的点破他为自己编织的逃避梦境,时刻的提醒着他这些伤口的来历,使得他不得不强行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床’上起来,而后为着重活一世的人生仔细谋划。
来者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袭‘精’工剪裁黑‘色’西装,一副高端定制的Lotos白金镜框眼镜巧妙的遮住了他一双世态的眼睛,使得已经将近六旬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常年权贵与势力的运筹使得他一举一动都发出一股子‘逼’人的上位者的气息。
此人正是葛扬荣,葛霆雨名义上的父亲。
也是完全掌控葛霆雨上辈子人生的大玩家。
尽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里建设,但是当看到这个顶着‘慈父’嘴脸的男人透过那镜片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的时候,葛霆雨还是控制不住的紧缩瞳孔,就像忽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满是铁锈的浴缸边,这双眼睛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镜片上映照的是一个被剥了头皮的血人,不管那血人如何的挣扎求饶,依旧从这镜片的下方传来一句没有丝毫情感的话语道:“你们看看我儿子还有哪里不像我的,把不像我的地方都割像了为止!”
把不像我的地方都割像了为止!!!
这一句话让镜片里的血人被活生生的疼死,也成了葛霆雨一辈子的梦魇……
“小雨,小雨?”
再次被叫唤声从梦魇中拉出来的葛霆雨死死的攥紧自己的衣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虚弱的叫了一声“爸……”,接着便吩咐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因为主人谈话而自觉离开的保姆冲一杯速溶咖啡来,以此掩盖自己那一瞬的失态。
不过仅此一瞬,白金镜框后的中年男人依旧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只他并没有多想,因为这个儿子一向被他和整个葛家捧在手心中,要什么给什么,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任‘性’偏执、骄纵跋扈的‘性’格,他的人生除了吃喝玩乐也没有什么大的任务,说的不好听点完全就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废物,这次误打误撞的被打了一枪已经算得上是他人生路上最大的‘波’澜。
不过再如何捧杀这便宜儿子都架不住他有一‘精’明的亲妈,那‘女’人心深能忍,手段了得,可不是一个好想与的。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狠戾,看来又是时候巩固父子关系了……
葛霆雨不知道葛扬荣心中所想,只是怕对方看出破绽,努力的回忆着上辈子的情景,可是想了半晌他都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故只在心中度了一下,便‘露’出一副明明‘激’动却硬是任‘性’的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你不是在国外么,怎么回来了?生意不忙了?”
说罢,他撇过脸去,尽量不去看他那双另他心颤的眼睛。
此举在葛扬荣眼中就成了跟他撒娇似得埋怨,如此倒像了他平日里任‘性’无理的模样,遂坐到了他的旁边,一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一边宠溺似得解释道:“知道小雨出事之后,爸爸就立刻从也‘门’赶回来了,迟了爸爸给你陪不是,特地从也‘门’带了好些你喜欢的东西,都在楼下,待会子你去挑挑。”
葛霆雨本记不得上辈子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倒是紧着听那葛扬荣道:“爸爸也是昨天才知道小雨出事的,还得亏是你徐叔告诉我的,不然以着你妈的‘性’子,肯定等我在也‘门’那里的事儿做完了才告诉我呢!”说罢,他兀自笑了笑,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她呀,就是事业心重!”
这句本无足轻重的后接话让葛霆雨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也不得不为葛扬荣这不着声的离间感到由衷的佩服,因为每次这人要巩固父子关系的同时都在挑拨他和刘展的母子关系,这人就有这样的一种能力,这么似是无意中的一句话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到人的心坎儿里,不至于立即去兑现什么,但总是沉积在心里,久而久之,即便是亲生母子,也会心生间隙。
想到这里,葛霆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人对他的好,装的并不到位,只是当时的自己将他当成了神明,又因为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他时不时的排斥和算计使得他将这个男人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庇佑之所。
更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是信任‘蒙’蔽了他的双眼。
如今,他对这人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满腔急待发泄的怒火,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有能力和这个男人抗衡的时候,他也要他在自己的折磨中慢慢地死去……
不过忍耐不代表屈就,葛霆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屈就过自己,哪怕小时候一行字写到最后只剩一个标点,他也要另开一格,何况他在这人的眼中本来就任‘性’枉为……本来就无理取闹……本来就张扬跋扈……
那么他为何不将计就计,重活了一世,何必不过的更加恣意一点?他要做一个真正的恶少!
不必再为了这些本就与自己没有血缘的人强行去卖乖讨好,只为了那妄想中一点点可怜的另眼相看,到头来,被引用成了他死亡之际的嘲讽之语。
想通了之后,他便微笑着对着那双世态的眸子,而后大声的索求道:“不就是手表么,我才不稀罕,又不是小孩子,爸你要是真疼我,就让我跟二哥一起去马尔代夫,我也不小了,也想见见世面。”
或许搁在上辈子,葛霆雨死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再‘混’心里也清楚,这种涉及家族命运的事情,葛扬荣严禁他的参与,甚至明文勒令葛家上下所有人提及涉及此事的话题。就连他的生母,刘展也是。
葛霆雨早就知道葛家的财都是发在枪口上,但是架不住葛家有个hold得住的外包装,这个外包装还是有合法的营业执照,说白了就是政fǔ默认的地下买卖,像这种买卖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保护政fǔ存活的,另一种则是鼓起政fǔ腰包的。
葛家做的事情两者兼之,那就是……生产军火!
不过葛霆雨认为,虽然刘展和葛扬荣一致不让他进入这个领域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是出发点却不一样,前者是希望他一辈子不受到伤害,但是后者却是因为害怕。
对!就是害怕!
一个拥着千盅‘玉’万窟金的人也有命‘门’!
因为这个合法的营业执照不是别人给的,正是葛霆雨的外公,同时也是天朝第一军工大鳄,刘必温!
军火‘交’易凭的不只是背景和权贵,重要的是有路子,也就是一条规定的内线,大陆境内将之称为‘九眼道’。
九眼道是神明之眼,天珠之道,‘九’寓意繁多昌盛之意,‘眼’则是点的意思,世界各国都有一个固定的小眼,一个洲有四只大眼,大眼连着路。通往全世界。贩卖军火比贩卖毒品还重线路,因为毒品靠的是运气,而军火靠的则是实力,实力无非就是资本,但真正有这些资本的又有几个?!
九眼道一条金骷髅蒲成的大道,多少人为一只眼争的头破血流,然而在亚洲,坐拥整个东亚和和西亚这两只大眼的,正是刘必温。
如果说谁最有资格继承刘必温这只眼的第一把‘交’椅,那么葛霆雨将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刘必温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只生了一个儿子,正是葛霆雨。
所以说刘展能这么有恃无恐的让葛扬荣这老贼捏着鼻子当了这么多年的便宜爹,以上便是唯一的理由。
“怎么突然想起要和你二哥去马尔代夫?”葛扬荣听了这话果然暗了暗眼眸,却依旧不动声‘色’,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生硬的冷气。
“我倒也想和爸爸还有大哥一起去也‘门’见见传说中的红中,可听说也‘门’太‘乱’,我怕没到那里就被哪路瞎眼的子弹给崩死了,还是马尔代夫好,有沙滩、有美‘女’、还有……”葛霆雨说着突然拿眼角瞥了瞥葛扬荣,似是为自己刚才漏嘴的话而观察葛扬荣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接着道:“最主要是二哥比大哥有耐心,我就喜欢二哥那耍的一手的好枪,跟着二哥学的多。”
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二哥葛承旭比大哥葛承启会演戏,算是他上辈子重点讨好对象之一。
“这件事情是你自己想的?”葛扬荣眯着眼睛,深黯的眸子却缓和了些许,语气也跟着柔和了些。
葛霆雨知道葛扬荣天生多疑,他不相信一向不问世事的废物能想到这样的事情,除非有人撺掇,那个人是谁也毋庸置疑,所以葛霆雨就充分发挥了自己这烂泥始终扶不上墙、贪生怕死的、贪图享受的本事,加上马尔代夫是十足的消遣之地,这一向享受惯了的便宜儿子打着‘开开眼’的幌子跑到那里也是情有可原。
老狐狸!
“怎么说我也是葛家的人,这回居然被一个小保镖给差点‘弄’丢了命,人还给‘弄’跑了,说出去我都掉场子。”葛霆雨昂着脑袋说的吊儿郎当,相当的‘有理’,就是单纯因‘场子’而奋发图强,这也是身为‘废物’唯一合理的借口。
葛扬荣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儿,许久正了正‘色’道:“小雨你说的也对,我葛家的人都是共着一张脸,这件事情确实让人笑话,何况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跟着你们一辈子,总要独立,既然你要去你二哥那里,我就和你二哥打声招呼,让他好好带你,你二哥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你们是兄弟,他呀,总没有坏心。”
“我知道……”葛霆雨听葛扬荣苦口婆心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心中的冷意更甚,说出来的话也少了温度。想来他这便宜爹一定会让他的二儿子好好‘照顾’这个便宜弟弟了。
葛霆雨猜不透葛扬荣心中想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没有让葛扬荣生疑,因为他选择了葛家马尔代夫的‘外包装’,而不是真正的核心基地也‘门’,葛家在马尔代夫的军工生产基地不过就是一个利于公开的样品,之所以派老二葛承旭呆在那里,不过就是为应付那些所谓的‘检查’扯得的幌子,何况他只是次子,葛扬荣虽然有野心,但是骨子里对于嫡庶长次之分的传统还是不会改变。
葛扬荣自觉巩固完父子关系之后就准备离开,可刚起身似是又想起什么,这又接了一句道:“我让肖城跟着你,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些。”
葛扬荣说罢正好见那保姆将冲好的咖啡端来,便在转身的瞬间在葛霆雨看不见的角度与那保姆互看了一眼,后便扭头对着‘床’上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温和道:“小雨啊,你现在正是养伤的时候,少喝些咖啡的好,不利于伤口恢复。”
中年男人关心的说着,眉宇间满是疼惜,但却没有阻止,紧着便转身跨出了屋子。
“哦,我知道了。”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乖顺的回答,却依旧接过那杯子。
杯子里没有放糖,他就示意那保姆离开,而后一边朝着窗边走去,一边颤抖的张口将那杯咖啡倒进嘴里,由于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使得大半的咖啡洒了出来,顺着‘唇’角一路流进了那咖‘色’驼绒睡衣上,讽刺的成了一体……
肖……城……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男人的名字,似乎这两个字每一个音符都能让他痛不‘欲’生,接着便是‘胸’腔里扑天的愤怒烧的他每一根血管都能爆裂,倒映在黑‘色’的玻璃窗上,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一个被摁在水锈沉积的浴缸里的血人绝望的看着自己曾经最敬爱的‘女’人倚在一个男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大肆的宣告她的所有权。
不过,另那血人绝望的不是这‘女’人的作秀,而是她拉着的男人正是他豁出生命去爱的男人,那孩子,正是他如珠如宝尽心竭力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彼时,当聚焦透过窗面落在那萧条的大街上,伫立在暖‘色’调油画中的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剩下那满口腔呛人的苦味,被他强忍着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