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悦而成了学生会的一员,新生很少有资格进学生会的,最快也要熬到第二年,等老生离开学校空出职位。为了她,徐菲菲等人特意重新安排了各部门的人手,为史悦而选了“仪容仪表”部,让她每天带着袖章在学校里,检查同学们的着装、仪表。
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遇到着装不符合标准的学姐,她是上前纠正呢,还是不去呢?不去,肯定被赶出学生会,去,那就得罪人。
时间久了,不是把全校都得罪光?
奈何这等小计谋,在史悦而眼中压根不算得什么。每逢她值日时间,她总是端着一副最灿烂的笑脸,露出八颗牙齿,不停的说“你好学姐、你好老师”,礼貌极了。有二年级生、三年级生故意不符合着装规定?挑衅的看着她?
那有什么关系?她才不会吵架呢!
中午时分,她借了厨房的米浆,将大字报往人群中最密集的地方一贴,立刻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同学。
很好,连圣德的人都知道哪些女生纽扣掉了不会缝,哪些人吃饭的时候嘴漏,淋了菜汁在衬衫上,哪些人懒惰到鞋子都不擦。
一次两次下来,凡是史悦而值日,所有学生都穿得标准无比。即便真的有意外发生,私底下也想办法解决了。
一个星期后,史悦而的工作受到领导肯定,在学生会的地位提升,职位安排到了“社团管理”部门,简称“社管”。
贞德和圣德都鼓励学生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因此社团很多,注册的约有四十多个。两家校门对校门,距离如此之近,除了上课老师不同,宿舍楼一南一北外,私底下的交流很多,社管就是其中之一。
一些大社团,比如“围棋”“书法”“绘画”,都是超过百人的大社团。
史悦而才来几天,能对这种大社团指手画脚?还管理人家?那不是讨人嫌么?
一些小社团,更是排外,对学生会的各种要求爱理不理的。
“社团管理”,一直是学生会最头疼的大问题。主要原因是,好多学生会的成员,自己就是各大社团的主力。别的事情,大家都齐心合力,遇到社团内部的事情,马上自己先斗起来了。
副会长徐菲菲对史悦而的上任,寄予厚望,说了很多鼓励的话。
她大概以为,这一招对史悦而有用呢。
史悦而本来不想接受组织的考验,但想了想,为了更好的融入学校,她不能光加入学会生,脱离广大的人民群众啊,所以创造了一个记录——她参加了所有社团,包括影响力最小,背后有老师强烈支持才没取消的芭蕾社。
每天一放学,她飞快的背起书包,连饭都顾不上吃,到各社团签名报道。
社团规定,连续三天没有签名报道的成员,自动退社。
为了不被踢,史悦而在校园里飞奔的场景,成了贞德的一大奇观。
“她一定是疯了。参加社团是为了兴趣爱好,是为了提高自身素质。像她这样,每天光来回奔跑,签名报道,就花两个小时,有什么益处?”
“你管她呢?人家乐意!”
有些社团排外,不喜欢史悦而没完没了的纠缠,竟然临时改变活动位置,害得史悦而满学校里找。等她好容易多方打探,找到聚会位置,社团活动……结束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天后,以史悦而粗大强硬的神经,天天玩捉迷藏也快奔溃了,幸好,救星到了。贵族理事会针对“忆苦思甜”事件,在西山县举行听证会。史悦而关键人物之一,必须到场。
戴云娇为史悦而头疼,“悦而,算了吧。正好趁这个机会,你挑几个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社团参加,其他退了就退了。这些天,你什么也没学到么!白浪费了时间。”
“怎么会?”史悦而暗自心想,她已经知道学生会内部谁跟谁是面和心不合,也知道各大社团的规矩、经常活动的场所,并认识了其中大部分面孔。有些故意跟她作对的,她连人家的性格也摸清了不少。这叫没有收获?
她甚至还知道那些社团的有无官方(学校)的背景。
这些跟别人说不清楚,是属于她另外一个世界的生存智慧——混什么圈,得先了解“圈”是什么。
她觉得这些天的辛苦,非常值。
马上要参加忆苦思甜听证会,假要是一个社团一个的请,恳切的请社团答应,那脑子一定是进水了。史悦而奋笔疾书二十分钟,然后拿着广播稿,敲开了广播站的门。
“抱歉,学长,我是学生会的社团管理部的,有一则临时通知,可以借用五分钟的广播站时间吗?”
对方看了看如假包换的学生会“工作证件”,又草草看了一眼长长的广播稿,将话筒让给她。
史悦而微笑表示感谢,然后关上门。
午餐时间,全校的师生都听见广播响了——
“下面是社管部史悦而为您播报:据最新消息,贵族理事会成员安碧轩、江世伦、卢世朝、张玉儿,与帝国历566年十月六日,于金城郡西山县举行‘忆苦思甜’听证会,诚挚欢迎各方人士前往参加。
此次听证会影响甚大,代表贵族群体的开明思想,对民众意义深远。无论此次听证会结果如何,都将影响西山县,乃至金城郡贵族平民关系,具有跨时代的重要纪念价值。
与会人员简介,安碧轩,男,四十六岁,为内阁教育司成员,出身庐陵安氏;江世伦,男,二十岁,靖北江氏成员,世袭侯爵,被评价未来最有资格能力当选首相的贵族子弟;卢世朝,男,三十六岁,世袭伯爵,担任贵族理事会秘书处处长一职;张玉儿,女,二十八岁,未婚,据传与‘忆苦思甜’本家徐氏有亲密关系。此次听证会到底结果如何,在忆苦思甜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学生,能否获得补偿,拭目以待。
本人史悦而有幸得到邀请函,亲眼见证跨时代一幕,预定将于明天正式启程,奔赴西山县参加听证会,特此向校学生会、围棋社、古琴社、琵琶社、古筝社、洞箫社、小提琴社、钢琴社、二胡社、舞蹈社、绘画社、击剑社、古代颜料研究社、书法社、宣纸社、制墨社、数学社、天文社、地理社、古曲歌唱社、戏曲研究社、通俗演唱社、作曲社、编曲社、绣艺社、蜀锦爱好社、表演艺术社、气功社、古神话研究社、希腊神话研究社、唐史研究社、皇室传承研究社、谱系家谱研究社、生物社、虫类爱好者研究社、蝴蝶标本制作社、厨艺社、裁剪设计社、园林景观研究社、金石篆刻研究社、芭蕾社请假。注:以上排名不分先后,如有疑义,请相互转告。谢谢!”
最后念到各大社团时,史悦而拿出“绕口令”的本事,一口气念完,不少学生一口饭含着,还没咽下去,就觉得耳朵捕捉到史悦而念过自己参加的社团名字,然后……然后开始怀疑,她念到了吗?
幻听的人不止一个。
徐菲菲拿着汤勺,一动不动,半响问旁边的人,“喂,刚刚史悦而第一个念的就是学生会吧?”
“……好像是吧?她说得太快了,我一个都没记住。”
“不会落下的。你看她每天飞跑到社团签名,签一个划一个,确保三天之内一定报道,硬是让人找不到空子踢她走。”
于是,所有社团都不得不当史悦而请过假了——有全校学生做证明呢。虽然,没有一个人记住她说了什么。
……
西山的听证会准时进行。
史悦而到场的时候,在一个分厅的入口,正好看见里面播放视频——穿着四照原校服的原主儿,奋力的翻墙进学校,一边爬,还一边鬼鬼祟祟的看着周围环境。
这视频,不是法庭泄露出来证据,又是什么?
没办法怀疑真实程度,因为它被法庭取信过,否定它,等于否定史悦而在投毒案的清白。
张玉儿按下静止,痛心疾首,对底下各大媒体的记者朋友们道,
“教育、教育,太难了!比如这位同学,她蠢笨吗?不,她很聪明。可就是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叫人又爱又恨。你们看她的身手,多矫健利索,男生都比不上呢。谁能想到,不过在太阳底下晒了二十分钟,人就中暑昏倒了?这是意外,纯粹的意外。没有人想要谋害她。”
“像她这样的学生,还有很多。不分女生、男生,各种调皮捣蛋,气得人吃不下饭。‘忆苦思甜’,面对的就是这种困难情况。在这里,没有听话的好学生,好学生也不会送过来。老师们该怎么教育他们?苦口婆心的劝导?有用吗?”
“逼不得已,只好使用一些体罚手段。大家请看,这是每个学生入学之前,家长签订的‘协议’,协议上规范了‘忆苦思甜补习班’,有资格体罚学生。这是为了让学生们有个畏惧,不然这些初生牛犊,他们什么事情都敢做,包括给老师下泻药。”
张玉儿说完,展示了四十多份“协议”。很明显,她是偏向徐家的,字字句句,都在为徐家说话。
记者们翻开“协议”,对上面家长的签名部分,拍了又拍,神情郑重。协议是有法律效用的,如果确定每位学生的家长都签过这种协议,那么,所谓对“忆苦思甜”的指控,全没道理可言。
史悦而抱胸站了一会儿,继续下去,说不定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她只思考了片刻,迈着大步上前,拿起话筒,“大家看看我,没错,我就是这个翻墙的女学生。”她指了指白板上的原主儿视频。
啪啪啪!闪光灯闪烁个不停。
面对镜头,史悦而职业化的露出笑容——在镜子面前练习过无数次,绝对是无懈可击。
“大家都看到了‘协议’。我没看到,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在中暑之后,没有醒过来。‘忆苦思甜’是否能凭借这份协议,对我的死亡不负任何责任?”
“当然不能!”记者中,立刻有人回答。
“这么说,这些协议,都是废纸了?‘忆苦思甜’,没有随意处置学生生命的权利,是吗?”
张玉儿眼见记者们听了这话动摇了,气道,“胡搅蛮缠!你说的,跟协议内容没有任何实质关系。”
史悦而挑眉,彷佛在说,是呀,本来就没关系。忆苦思甜想凭借什么协议,摆脱罪名,做梦呢!
“史悦而同学,这是严肃的教育问题!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额,阁下……张爵士是吧。对呀,这是教育问题。难道说,阁下觉得我不是帝国的公民,没有资格享受帝国的基础教育吗?阁下打算将我排除在教育体系之外?我对我将接受的教育问题,没有资格评论吗?”
说完,史悦而故意露出恐怖的神色,彷佛真的被驱赶了。
这怎么可能呢,张玉儿就算是教育司的司长,也没权利,无缘无故制止一个帝国公民接受教育。
总算领教到“忆苦思甜”的老师们,被气得火冒三丈是什么滋味了。张玉儿努力平息心头的火焰,上下打量史悦而,讥讽的道,
“史悦而同学,你还在上学吗?你这么……有性格,还有学校愿意接收你吗?”
“当然,我现在贞德女子中学就读。”史悦而偏着头,笑得开心。
“怎么可能!那是第一女校!”
史悦而故意笑嘻嘻的,
“是哦,我也是进去才知道,原来贞德女校十分优秀,每年有百分之三的学生,被帝都大学录取,百分之十的学生进入望京大学,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学生,被紫藤花大学录取。排名前十的大学中,贞德的录取率是最高的!这意味着……嚯嚯,将来我有很大机会上帝国最好的大学呢。”
张玉儿刚刚在拿史悦而当糟糕学生的代表,这会儿史悦而进了贞德,将来极可能上名牌大学,打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可怜她生生忍下一口血,“好心”的劝诫说,
“那么,就希望你好好在贞德女校里学习,不要像以前胡作非为了……”
“谢谢张爵士的提醒。目前我在贞德过得很愉快,入学不到两个星期,我就加入学生会了。老师和同学们对我赞赏有加。”
“……学生会?怎么可能?你撒谎、肯定在撒谎!”
贞德女校的录取率很高,进了学生会,差不多是板上钉钉被好大学录取了!
“呀,看来张爵士不太高兴我成为好学生呢。哦,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贞德女校的全体学生吗?不要紧,我还参加了圣德男校的‘击剑社’,可以去问问男校的学生呀!”
张玉儿彻底败退。
交锋短暂,可史悦而凭借犀利的言辞,三言两语,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她高举话筒,如女王一般环视一眼全场,气势不凡,
“我,史悦而,女,今年十四岁,成绩……糟。从小到大,我犯了数也数不清的错。我想问问在场的各位,你们十四岁的时候,没有犯过错吗?
我不敢说自己是一名好学生,但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不坏!
我不会给看不顺眼的同学投毒,不会心怀恶意,存心害人!假如我一时不慎,伤害了什么人,我会道歉,为我的行为作出弥补。我不会隐瞒,或者用其他办法转移视线。我承担我应该承担的,因为,逃避,才是更大的错!
不清醒的认识错误,怎么改?不改,就会犯下更多更恶劣的错!
谢谢大家。”
史悦而本来还想加上一句,“我就是我,我为自己代盐”。后来想想,作罢。
她放下话筒的那一刻,掌声如雷。在场的记者都为这么直白不虚伪做作的言辞,打动了。听多了冠冕堂皇的话,乍听这个十四岁小女生所说的,只觉得一股清新的微风吹过,令人舒畅清爽。
场中唯独张玉儿,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