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至秋见他精神还不错,也就不再提这件事,心里盘算着,等过完年,亲自安排他们去医院检查身体。
这天是除夕,周伯母早就被备下了许多年货,早上看看电视聊聊天,下午,三人就开始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海市的年俗是做一桌酒菜,边吃菜边看春节联欢晚会,就是很温馨的夜晚了。
这是凌至秋三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小区里,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春联和福字,到六点钟,凌至秋从网上下了一段鞭炮声,调皮地放出来,噼里啪啦响,吓了老两口一跳,还以为家里进了炮仗,明白过来后,嘴上嗔怪,脸上却笑开了花。
凉菜三个,热菜八个,大菜三个,蒸菜两个,汤菜一个,红红火火一大桌。
离春晚开演还有十分钟,三人坐在客厅里,把菜肴端在了茶几上,举起了酒杯。
凌至秋眼里带着泪花,分别碰了父母的杯子一下,微笑着说:“叔叔阿姨,祝你们新年快乐……谢谢你们给了我家的感受!”
邵梅也很有感触,抹着眼泪,“你不是说,让我们把你当做自己儿子的吗?那你说好了,以后要经常来看我们,知道吗?”
周康时常会想起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说,凌至秋的存在给了他们一种安慰。他们总会关注凌至秋,把对周博的思念转移到了凌至秋身上。
虽然他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却也时时处处想着他们,这样就够了。
“好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
干了一杯酒,吃菜,热火朝天的春晚正好播出了,边吃边看边笑,看到开心的地方,凌至秋乘着酒劲,坐在二老中间,搂着他们的胳膊,傻傻的甜甜的笑。
他还拍了好些跟父母一起做鬼脸的合影,以后想他们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看了。
……欢乐总是稍纵即逝。
第二天一早,凌至秋一开机,手机里就蹦出了无数个短信。
他还以为是祝福短信,懒洋洋地点开了王玉发的,里面的内容却让他狐疑顿起。
【凌哥!有人在网上发布了你的照片,还是被鞭打虐待的……你现在可千万不要出现在网上!】
凌至秋不明所以,赶紧打开搜索引擎,搜自己的名字。
立刻,好几张同一角度、不同动作的图片出现在屏幕里,惊得他霎时间冷汗浸透全身。
照片显然是视频截图,图片正中央有一个双手被捆缚着吊在绳索上的年轻男子,几乎全身赤-裸,被绳索捆成了一个肉粽,肌肤雪白耀眼,微微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半的脸颊,可熟悉的人一定能够认出,这就是凌至秋自己!
这几张图片是出自一张网帖,名为《著名歌星、影星凌至秋□□视频截图,大家快来看啊》。
凌至秋看到这种标题,眼前刹那间一黑。
这……!莫非是当初跟魏俊楠的时候被拍下来的那些视频!
魏俊楠!
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彻底消失!
这些图片……令人从心底里恶心……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蒋宁。“至秋,什么都不用说,现在你在哪里,赶紧回到京城来,注意,不要让任何人拍到你的照片。”
凌至秋喉头一甜,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是。……对不起,蒋哥。”
蒋宁沉默了一阵,似乎从凌至秋的态度听出了他的默认,心中巨浪翻滚,但却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至秋,我信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保持缄默,什么都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凌至秋嗯了一声,几乎哽咽。
他刚想关掉手机,电话却响了起来,这次是杭韬,“凌少,我接到王玉和蒋哥的通知了。我送你回京城,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接你。”
凌至秋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床铺,拉开卧室的门,老两口正坐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包元宵。
初一吃元宵,团团圆圆。
邵梅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至秋,起啦?昨晚上你都醉了,睡得还好吗?”
凌至秋勉强笑了笑,“阿姨,我睡得很好……我刚刚接到一个公司的紧急通知,有事要马上回京城,杭韬一会儿过来接我。”
“啊?这么早?”邵梅和周康都大吃一惊,“明后天不行吗?”
凌至秋面色苍白灰败,连嘴角都勾不起来,“……不、不行,是很急的急事,公事。”
老两口看出他的不对劲,心中焦急又不好问,邵梅赶紧站起来,“那阿姨先给你煮一锅四喜汤圆儿,这个馅特别好,保准你爱吃。”
凌至秋点了点头,转身去洗漱,换衣服,收拾箱子。
他拖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着一碗白生生的汤圆,一共四个,每个都如婴儿拳头一般大,邵梅解释道:“来,这个是玫瑰的,这个是引子的,这个是芝麻的,这个是我们自己家做的,你尝尝看?”
凌至秋坐在桌边拿起勺子,吃的正是父母做的那一个。从小到大,他吃过很多次这种汤圆,芝麻、花生、葵花籽、瓜子、冰糖全部切碎了和在一起,用一点猪油炒制,放进保鲜盒、冻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包,每做一次可以吃几个月。
他吃着甜甜的汤圆,冷不防一滴眼泪落在了汤里。
老两口在旁边看着,有种万分揪心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手握在了一起。
吃完汤圆,杭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凌少,我在楼下了。”
“我马上下来。”
凌至秋站起来,对着二老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我……走了。谢谢你们。我以后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老两口站起来,送他到电梯口。
邵梅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至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要这么匆忙的离开,而且情绪还这么低落。但是,阿姨告诉你,世界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就像当初我们失去周博,感觉天都要塌了,整日以泪洗面,吃不下睡不着……可是如今,你看我们不是依然挺了过来吗?你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还长,不要因为一点点挫折就失去斗志。加油,叔叔阿姨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最优秀的明星!”
邵梅平时说话都是家长里短,很少这么正经地说出励志的话来,可是这么一讲,凌至秋却愣了一下,心底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他坚守本心,就不会被人利用,更不会被人侮辱!
周康面色有点蜡黄,也极是担忧凌至秋的状况,“好孩子,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把你当做我们的儿子了,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回来。这里总会有你的一个房间。”
“谢谢,谢谢叔叔……阿姨……”凌至秋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两手抱住父母。
二老也回抱住了他。
他多想告诉他们,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爱和支持,会支撑着我走下去,绝不认输!
他抬起头,擦干泪水,露出了一个简单的笑容,“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
与此同时,京城的尉迟庄园里,尉迟铉阴沉着脸,朝着地板狠命一砸,摔破了一个平板电脑。
他已经看见了照片。
这些照片,明显是凌至秋在时代娱乐时拍摄的,那么发布人是谁,不言而喻。
凌至秋现阶段刚开始大火,就在网上发布这样的照片,这是要逼死凌至秋啊!
卑鄙无耻之徒,就该下地狱!
尉迟铉难掩心中的怒火,将茶几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摔了个遍,客厅里登时一片狼藉。
不明真相的帮佣在门口听见了,迟迟不敢进门,生怕老板冲他们发火。
此刻老乔不在,庄园里只有几个轮值的工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老板做这种事,简直如同暴怒的雄狮!
尉迟铉背着手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喊着:“来人!”
终于有个弱小的帮佣被推了进来,瑟瑟发抖,“……老板。”
尉迟铉知道发火应该有个限度,而且是对事不对人,他挥挥手,“麻烦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哦,好的好的。”那帮佣见有惊无险,乐坏了,连忙走进来,一一捡起地上的东西。
尉迟铉几步出了客厅,掏出电话,“杜尧,你的假期结束了。”
可怜杜尧除夕晚上和家人吃了团圆饭,喝得不省人事,早上根本就还在睡梦中,只是下意识反射性地接起了老板的电话而已。
“……老板?”
尉迟铉耐着性子道:“你需要你马上回到尉迟庄园来,这里有重要的事。我让司机去接你。”
“……哦。”杜尧飘飘忽忽地挂了电话,飘飘忽忽地起了床。
在去尉迟庄园的路上,听了司机添油加醋形容老板如何发怒的情形,杜尧拼命在太阳穴涂着清凉油,又猛喝解酒茶,“老板是什么原因会这样的?”
“不知道啊!”司机回想,撇嘴,“我是没在当场,他们值班的佣人说,老板把平板电脑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疯了似的,把茶几上东西都扫到地上,还把茶几都给砸烂了!连沙发都给推倒了!……”显然,在尉迟庄园的帮佣口中,早上的“打砸事件”已经被妖魔化了。
“不过还好,老板没有打人,反而还挺心平气和的。”司机总结了一句。
杜尧头疼欲裂,“怎么会这样……公司明明好好的啊……难道是——?”
凌少出了什么问题?凌少莫非要跟老板分手?天啊,不会吧?
他赶到尉迟庄园,特意到客厅里巡视一番,发现茶几和沙发都好好的,哪里有被砸坏的样子。啧啧嘴,上了二楼的书房。
“老板。”
“来了?”尉迟铉冷静自持地坐在藏书室的沙发上,“魏俊楠估计回来了,通过凌至秋的事情在跟我宣战。”
他一眼就透过表面的现象,看透了事情的根本。
鸿肇集团总裁尉迟铉与新兴巨星凌至秋的事情,外人不知道,但是富豪圈层里有一部分人是晓得的。比如姜总、黄总那批人,他们尽管还不了解两人之间开始了冷战,却都听说过尉迟铉极其宠爱凌至秋。
尉迟铉这一年来极力打击荆省的某些人,暗中碾压微海实业,并且搜集了不少魏俊楠伙同海市恶势力犯下的罪行,他手中掌握的东西如果发出来,不要说魏俊楠,他原来背后的一些人,也都会纷纷下马!
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威胁,这些人已经开始给魏俊楠施压,让他回来一力承担鸿肇集团的倾轧,他们还妄图从两个富豪——当然,一个是超级巨富,一个仅是大富而已——的战争中抽身。
微海实业一年来持续走低,因此,很多早年间就暗中隐藏的灰色收入与渠道渐渐曝光,被尉迟铉掌握到了证据。
就尉迟铉所知,魏俊楠至少涉嫌走私、包庇贩毒、勾结恶势力、行凶杀人等等一系列罪行。其余像时代娱乐这种小公司和附属公司犯下的罪行,又不可悉数。若是这些罪证都被送往检察机关,魏俊楠除了高墙之外,绝对别想再看见阳光普照的大地。
实际上,尉迟铉也正准备收网,寻找合适的时机将手中的证据放出去。
偏偏这个时候,魏俊楠就在网上发布了凌至秋的图片……
如果他不在意凌至秋,那么魏俊楠发便发了,能有什么影响?——可是!他做这一切,偏偏都是为了凌至秋!
他还怎么继续?
书房里,杜尧一听,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老板,你说魏俊楠在陷害凌少?”
“……照片,估计还有些视频,应该是以前拍的。”尉迟铉面色肃穆,“如果他把完整版发到了网上,那么至秋的演艺生涯也就走到尽头了。”
杜尧大惊失色,“……这?老板,怎么办?”
“我不会轻易放过魏俊楠!”尉迟铉眼中一片狠厉,“想要威胁我、威胁至秋,没门!……我要拿下魏俊楠,同时也不会让至秋收到一点伤害!”
杜尧郑重点头,“……是!老板!”
“我们之前查到的魏俊楠的线索,现在可以用上了,让澳大利亚方面的人帮助我们,从现在开始密切注意魏俊楠的行踪,一定要监控他那所房子的电脑!特别是把他身边那个叫做Rose的男子毫发无伤的带回来,他会是一个重要的助力!”尉迟铉斩钉截铁地说。
杜尧记下,“没问题。”
尉迟铉两手抱臂,“魏俊楠暂时没有跟我联系,想必是打算一张张地将照片慢慢的散发出来,等我着急了之后才跟我联系,然后狮子大开口,拿至秋来威胁我……哼哼。想得美,你注意把之前搜集的证据处理一下,将一些重要的联系人保护起来,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被对方抢占了先机。”
“那老板你打算?”
“我就如他所料,先急上一阵子吧……”尉迟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精光毕现。
他打算用一些慌慌张张、自乱阵脚的行为来迷惑魏俊楠,等到这条毒蛇忍不住得意地提出条件的时候,再将他一网打尽!
杜尧晃晃脑袋。我的酒醉还没完全醒过来呢……
为了凌少,老板也真是蛮拼的。
尉迟铉的计划,楚长东知道的并不多,可他明白,自己这个朋友还在喜欢这颗刚刚升起来的红星,根本舍不得跟他分手。他接到了尉迟铉的电话,请他务必保住凌至秋。
其实,就算不为了尉迟铉,为了泰发的名誉,楚长东也不能输。
“艳照门”照片被发出之后,楚长东第一时间召集公关部开会,指出这是一件极其恶劣的、以样貌相似的人来冒充诬陷凌至秋的事件。
照片上的人当然不是凌至秋,截图有些模糊,而且照片人脸也并不清晰,可是却故意让人认为是凌至秋,这种事情,公司必须以公关危机处理的“速度第一原则”来对发照片的人进行谴责!
公关部的工作人员有不少心底在嘀咕,长成这副模样的人,天底下能有几个?不是凌至秋又会是谁?可是既然老板都如此肯定的认为是他人冒充凌至秋,那么下面的员工又能说什么?
何况,凌至秋是泰发目前的红人、泰发的摇钱树之一,如果他倒了,对泰发也是一种伤害。
在凌至秋从海市飞往京城的过程中,泰发娱乐已经严肃地发布了正式的官方声明,指出这是一次性质极其恶劣低级的诬陷行为,泰发公司已经报警,追查这次散发照片和留言的人,并且,将对任何胆敢发布、传播类似照片和谣言的人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一经发现,绝不姑息。
这个意思就是说,不仅会追查原始发布者,连任何一个敢于转发的网民都会进行起诉!
这个时代都是实名网络制,只要做了什么,很快就会被找出踪迹,所以敢顶风作案的没有几个。
而且,发布照片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那时大部分人都在吃吃喝喝,真正看到照片和网帖的人并不多。不少人看到泰发娱乐这条正式声明,都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网上的那些照片,以及那张原始网帖跟转发的,早就被所有的网站删除了,想找也找不到。
凌至秋回到泰发,他、楚长东、公关总监、蒋宁,四个人开了一个会。
“任何人问你这些东西,你都只需要说一句话:不是我。”楚长东给凌至秋下达了死命令,“任何人。”
他不想追问这些照片是不是真的,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思去追问。
公关总监叹口气,“至秋,你目前的情况你也清楚,身上那么多个广告,一旦你的形象受到损害,公司和你将承担的是天价的赔偿。所以,无论如何,你的形象不可以受到一点点玷污。你明白这个利害关系吗?”
凌至秋点点头,有点失魂落魄。
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至秋,你要知道,你否认只是你的言语,而你的精神面貌是更重要的一种态度,精明的媒体,能从你的脸上看到答案。所以,从现在开始,就算是笑不出来,也要笑,懂吗?笑给那些伤害你、诬陷你的人看!”
凌至秋忍了又忍,终是露出了一朵清丽的笑颜。
“这就对了。”三个高层都吁了一口气。
凌至秋捏着拳头,坚定的笑着,将所有的泪水都咽回了肚子里,将所有的委屈都留给自己一个人受!
“你们先去忙。”楚长东让公关总监和蒋宁离开,“至秋留下。”
凌至秋坐在椅子上,笑容如完美的雪莲花。
楚长东看了他一会儿,怜悯道:“走出这个房间之后,你再这样吧。”
凌至秋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楚长东沉默一阵,问道:“尉迟已经知道了,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一定要保住你。”
凌至秋的笑容僵硬了。
“如果你表里不一的话,单纯的时钦能够感觉得出来。而且,我看人一向比较准,所以,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事,至少,绝对不是你的本意。”
楚长东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凌至秋说话,表情里都是深深的信任,“你这个人很容易就被看透了,我对你算是比较了解。我想,即便你没有和尉迟在一起,你也是很简单的人,并不会去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凌至秋笑着,泪水却已从眼眶里滑下脸庞。
“事情的真相和原因,我一点也不想去追究,——大概无非就是时代娱乐的那些龌蹉的人。”楚长东摆了摆手,像在挥掉什么脏东西,“你现在是泰发的明星,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尽力保住你,所以你自己,也一定要有信心。”
凌至秋抬手擦掉眼泪,点点头,“谢谢楚总。”
“公司这里你不要担心,……不过你好好想想怎么跟尉迟解释吧,”楚长东心生恻隐,“他对你真的很用心。”
凌至秋静静地流着眼泪,半晌后,轻声道:“无论如何,我觉得,对不起尉迟铉。”
我只是,心很痛。
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