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发热袋交际的结果并不怎么如人意, 后面的几天盖勒倒也没再提这个,舟山隐隐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天气很不好,听气象台说这两天甚至很可能会有强降雪, 大家的速度都快了不止一倍。
单纯的冷或是刮风倒也罢了, 关键就在这个降雪上。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 近几年来又一直是暖冬, 就算是寒冬腊月下的雪也存不住几天, 更不要提这个阳春了。
化雪必然会带来大量的水分,而这又极可能导致土质松软,再严重一点的话塌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教授抬头看了看头顶阴沉沉压下来的乌云, 重重叹了口气。
连续几天的强北风让天上的积雪云彩退开一点,在让户外作业更加艰难地同时, 也为发掘队众人赢得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寒风割在脸上就像冰冷的刀刃, 呼出去的蒸汽很容易就在防风镜上面糊住, 不多会儿就会变成白茫茫一团雾气,然后就会变成薄薄的一层冰花。众人不得不隔几分钟就用手套蹭蹭镜片, 这严重地拖延了进程,可是又实在是没办法。
好在付出终有回报,大半个月过后,地宫内部的四层楼阁已经大致被清理出来。
这座千年前的古老建筑,终于重现于世。
越发阴霾的天空下, 古朴宏伟的建筑傲然耸立, 无声的诉说着一段不存于史书上的历史。
从建筑样式和装饰纹样来看, 大约是两汉时期的。
令人惊叹的是, 这地下楼阁完全不像是陪葬建筑, 因为它的高度和规模几乎完全等同于同时代的地上建筑,其内外装饰的精美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一楼入口处的刻字石碑以及镇墓兽却又确确实实的说明了, 这的确是一座坟墓无疑。
王教授几个当即就把石碑清理干净,然后对照着依旧十分清晰的铭文仔细辨认起来。
在场的几位教授都是铭文高手,甚至舟山徐文清也小有研究,所以碑文的大体内容很快就被翻译了出来。
墓主人是汉代的一位刘姓王,此处是他的封地,死去时这位王才二十二岁。这座楼就是他与自己的爱妾合葬墓。
碑文用了远远超过三分之二的篇幅详尽地描绘了墓主人生前与爱妾的深情厚谊,各种优美的文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最后还恋恋不舍的表达了来世再相聚的愿望,把几个教授看的脸都有点儿绿。
所以,到头来,除了墓主人有可能是一位汉代王族之外,考古队唯二的收获就是亲眼目睹了一把古人丝毫不亚于现代人的热情。
任谁在寒风中冻了老半天,拼死拼活的翻了一大篇毫无意义的古代情书出来估计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身份,那么如此规模倒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这样的藏式完全是闻所未闻,而且楼中除了必备的家具之外,根本就没有墓葬一位刘姓王应有的丰厚陪葬品,这点完全说不通。
加班加点的清理了几个小时,队员们都隐约有了个猜测。
按照古人早婚早育的习惯和墓主人尊贵的身份看来,他不可能没有正妻,可是墓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女主人。
而且,熟知两汉历史的赵教授几个也都完全不记得有任何一本史书上面提到过这附近有一位王的存在。
可是墓中还真的是有经过初步鉴定后确认是真品的汉代封王信物和文书。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当朝天子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儿子从史书中抹去?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这个儿子做了让父王勃然大怒,生气到完全没办法原谅他的错事。
觉得自己隐约抓到线索的教授们简直就是心痒难耐,迅速调集了几十年来收集到的野史、话本什么的,在房间中一闷几天。
别说,还真是让他们找出了点蛛丝马迹。
因为不是正史,又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口传笔述,到现在很多年代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刘邦还是刘彻,传说他有一个儿子,小的时候“美姿容,善文词”,颇得宠爱,娶的也是当场大将军的女儿,夫妻两个琴瑟和谐,一时间还被传为美谈。
可是过了两年,这位儿子被给了封地,出去当王了,当年就收了位传闻艳惊四野的歌姬在侧。
真要说起来,古代的贵族收一个两个甚至是十几个美人倒也不算什么。
可关键就在于,这位王子颇有宠妾灭妻的架势,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把正牌夫人忘到了脑后边,也不理政事了,整日只与红颜知己饮酒作乐,在堕落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正牌夫人受不了这气,将门之后的脾气一上来,哭着自己个儿回了娘家。
大将军一听不干了,第二日上朝就怒目圆睁的要求天子还自己闺女一个公道。
那会儿天下将定未定,硝烟四起,天子对朝野中的几位大将军都十分器重,平时施恩拉拢都来不及的,这冷不丁的被自己的儿子砸了台,当即大怒。
可是那会儿小王子已经铁了心要与红颜厮守到老,对王城发来的圣旨是看也不看,甚至斩杀了两个劝谏的言官,一力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一味的与爱妾甜腻。
没等天子发兵请王子回宫再教育的,小王子数月不理政务的举动终于令本就死而不僵的敌军抓住了可乘之机。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诸侯军被敌军打的节节败退,可是小王子非但没有振作起来御敌,竟然在命人守住自己所居宫城中心之后,下令让工匠们日夜不休的建造地下楼阁!
他本人却是日夜搂着爱妾在高楼上面长吁短叹,对月流泪,说什么即知命不久矣,那就与爱妾在地下继续相守。
与规模宏大的地宫相比,一座简单的四层小楼实在是太节省时间,不过二十来天后,小王子就带着爱妾住了进去,然后,在叛军攻入的前一日封住外墙,两人在里面双双自杀。
分封儿子本来是为了守卫自己大好江山的,却不承想反而坏事,引得朝野动荡。
天子盛怒之下,命人将王子从皇家族谱中勾去,并不准后世记录。
且不说这故事里面有多少水分,尤其是王子与爱妾搂在城墙上泪眼相看对月抒怀的动情场景被描绘的煽情之极,就好像话本子作者面对面见过一样。
赵教授又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野史本子里拼凑出这么一条信息:据称有位美人生了皇子,当时还“上大喜”,但是仅在出生时提了一次,后面就彻底没了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么看来,倒是有点可能。
通过投影仪看了这故事,现场众人一片窃窃私语,各种长吁短叹。
舟山冷眼看着那本封皮几乎都要烂光了的话本,对上面那一行《古今感天动地痴情人物》的标题,委实是起不了半点共鸣。
也许是她眼底的厌恶太过明显,盖勒挑挑眉,双臂环胸,“你不喜欢这个故事?”
舟山冷笑一声,凉凉的看着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吗?”
盖勒歪头,“女士们貌似一般都很容易被这种乱世爱情故事感动不是吗?”说着他往旁边扫了一眼。
那边的张倩倩早在看到王子力排众议保护爱妾的时候就已经被感动的稀里哗啦,这会儿刚见证了二人楼内殉情,眼圈儿还红着呢。
“爱情?”舟山压下去眼中的冷意,面无表情道,“抛家弃国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
“身为丈夫,享受了妻子的尊重与爱戴,却转而弃之如敝履。”
“身为人子,享受了父母的呵护和培养,却不思为长辈解忧。”
“身为皇子,享受了常人无法触及的荣华富贵,却逃避责任。”
说完这些,舟山缓缓吐出口气,转身直视着盖勒的双眼,平静道,“所以,它有什么资格被人称道?”
盖勒安静的与她对视,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周围的喧杂仿佛都听不到了,小姑娘冷冷的眼神,仿佛就这么直直的刺进自己心窝。
“你很好。”
良久,舟山就听到盖勒说了这么一句。
当晚就出事了。
一直担心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然后在降到地面的瞬间就因为冷度不够而化为了雪水。
守夜的人哐哐哐的挨个敲门,队员们手忙脚乱的裹着棉袄外套冲出来,看着漫天的飞雪心里就是一咯噔,然后就开始顶着疯狂呼啸的西北风找油布帆布抢救。
夜里的风格外的大,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隔得稍远一点就不得不拼了命的大喊才能勉强听见对方说什么。
雪片越来越小,到后来已经变成了细雨,原本干燥的土地迅速湿润,踩在上面一不留神就会滑一下,粘腻的泥土紧紧地粘在鞋底,沉甸甸的,一如众人的心情。
“呼~!”
一股强风吹来,李泽手里拿的帆布猛地被掀起,他的指尖登时就是一阵剧痛,然后粗糙的布料就狠狠地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