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大山里比平时热闹了很多,走亲访友的乡亲们骑着摩托车四处拜年,车后架上都绑着装满了礼物的纸箱,或是开着车在乡亲们羡慕的眼神中把喇叭按得老响。
这几年的经济发展快,家里再穷的也能买得起摩托车,头脑活络的还能买得起价格便宜点的皮卡、面包车。尤其是那些华居木业或山里人家公司的干部,他们月薪好几千块钱,平时花销又不大,买个便宜点的车真不算什么。
在家过年的李家明也得去拜年,一大早便带着老婆孩子出门,先去阿婆母舅家再去其他亲戚家,最后绕到王老师家吃晚饭。
不出李家明的意外,在王老师家遇到了岳父、岳母,还有早已经下放当区委书记的宋小军。十几年的时间下来,李家明不得不承认当年看走了眼,这个宋小军比自己大哥、二哥强得多,而且是人品、能力等全方面的胜出。
起码一点,宋小军得意与失意时都能与同学保持良好关系,而自己这两位堂兄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在自己和岳父面前讨好巴结,在乡亲们面前虽也热情,却有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一家四口给老师、师母拜完年,柳莎莎带着儿女去了厨房帮忙,李家明则跟老师、岳父他们喝茶聊天,而已经当了区委书记的宋小军则是他们的服务员。这是官场上的伦理,李家明去给以前给sohu赴美上市开绿灯的吴老拜年时,司马已经贵为京城的副市长,在吴老面前依然是一副秘书模样得恭谨。
聊天嘛,自然是天南地北地扯,扯来扯去还是会扯回到李家明和他岳父身上。一个是最优秀的学生,另一个是主人的老友,在一辈子方正的王老师眼里,可没什么领导和富豪。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教了一辈子书,当了十几年的乡村小学校长。也正因如此,学生和老友都很尊敬或尊重他,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不过,该张嘴的,王老师仍然不含糊,比如小学的校车问题。同古的乡镇不比邻近县区的乡镇,山里人家在这建小水电、食用菌栽培基地,本地的人口几乎都不外流,学生们也依然分散居住在十几个村。虽然校长同志已经退休,但不在其位仍然谋其政,张嘴便问学生要三台校车,而且得是那种安全系数高的好车,就是那种领导下乡坐的豪华大巴。
这个没问题,李家明满口答应下来,拿起电话便打给毛伢,准备让他在省城采购三辆豪华大巴。可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柳本球听到后,却阻止道:“家明,这是政府的事。”
“本球?”
“成林,同古的年财政收入快五个亿了,还会差这点钱?”
“政府的钱哪有那么容易申请?”
“这不对”,柳本球摇头道:“税收是取之于民用之民,同古的经济这么好,更要加大教育投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惜同古不是浔阳,即使是浔阳也不由柳某人说了算喽。等柳本球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犯了老毛病,自嘲道:“呵呵,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你也不错了,都要当正部级了,该知足了!”
这话也就只有王老师才说得出,换成李家明这当女婿的是没法说的。大权在握的副部级与无权无势的正部,除了那些即将离休的领导外,谁愿要那个破级别?
不过,虽是快无权无势了,只要任免文件没有下,柳大书记就是堂堂的省常委,别说县里的领导得巴结着,就是市里的两位主官也得对他毕恭毕敬。再退一步说,即使他去了京城任职,县市两级的官员也得听招呼。即将离任的柳大书记一个电话过去,正在市里走动的书记立即答应按省委领导指示办,最慢会在元宵前给所有的乡镇中心小学配备校车。
“本球,你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这种话也只有王老师才能说,也只有他说,仕途即将到站的柳大书记才不会多想,而且还苦笑道:“你讲的也没错,再不用就作废了。你是不晓得,当官的人在台上跟不在台上是两码事,那个级别根本管不了大用的。”
要不然呢?
要不然,正在剥花生吃的宋小军会在短短十几年间,便从一介科员升到了副厅,还即将升正厅?
都是在培养嫡系,免得离休后无人照顾,就象老蔡在京城困坐小院时,柳本球会指示浔阳驻京办照顾老领导。如果不是有老柳这样的老部下,光靠老蔡那一年几十万的办公经费,以前又两袖清风惯了,在居大不易的京城够干嘛?
当然,柳本球不用操心这些事,光他妻子在京城囤的房子,都够他们夫妻舒服一辈子,何况他还有个好女儿、好女婿。他这么着急在离任前将宋小军提起来,主要还是出于政治遗产的考虑。
浔阳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继任者会萧规曹随还是改弦易辙?
宋小军有能力、政治上忠诚,而且在浔阳官场上根基又深,把他强行提拔起来,日后若继任者想改弦易辙,也没那么容易。只要熬过了这关键的几年,把浔阳的底子打扎实了,柳本球也就真正放心了。
是人都有倾吐欲,这屋子里的不是老友、女婿,便是老部下,度过了失落期的柳本球感慨道:“唉,你们是没当过官,眼看着一座城市在自己手里变得欣欣向荣,那种成就感是无法言表的。要不是这次没办法,我都宁愿不要那个正部级,继续当我的地头蛇。
京城有什么好?除了最上头那几个人外,哪个不是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当着老友和女婿发了两句牢骚,柳书记又觉得自己的牢骚太偏颇,补救道:“不过,也有些不怕死的。晓得刘疯子不,那个老铁路就是个不怕死的。”
在这聊天的都是真正的自家人,而且嘴巴都极紧,李家明一听岳父说起那位毁誉参半的刘疯子,连忙提醒道:“爸,你离他远点”。
想起那疯子的胆大包天,与其接触过几次的柳本球有时候都自愧不如,感慨万端道:“我晓得,他要是早点退下来就好喽。”
岳婿俩说话半露不露,可心中疑惑的王老师也不问,他已经习惯了跟这学生和老友在一起聊天时听到这些,也习惯了全部都烂在肚子里。那位刘疯子能让本球这么说,肯定也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人,也极可能会落下个悲剧收场。
唉,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越有本事的人越倒霉,难怪那些当官的成天吹吹拍拍,就是不干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