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决胜当天到来。

上午,两路人马在锦绣苑大门外分道扬镳。彼此没有依依惜别,只有一句珍重。

我不回头看皇甫令雪的背影,我要看的,是他战胜归来的笑容。

去往尘阳城门的路上,我们的大队伍引起百姓的注意,好奇地在路边围观,人群里满是窃窃私语。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目送我们出城,不敢上来多问。

也许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出征的军队,至于这一趟征途是凶是险,谁又知道呢。

出了城,在距离城门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宽阔的大道中央,全部二百余人排成五行,将路面占领,不留丝毫缝隙让人突围进城。

阵仗最前排,容夙非在正中位置,我在他左侧,付青鸿在他右侧。

其实我个人觉得,应该由思绪清楚的付青鸿坐镇总指挥。不过付青鸿这样安排,他所想的可能是,容夙非脾气太烈,一不留神就会像烟火那样,砰地一声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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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两人将容夙非夹在中间,大概就充当了掩体之类的角色吧。

有时候猜想着,封天教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却由于教主个人的缘故而掺杂了朝廷里的囧囧斗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样想。

自始至终都全力配合着的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一定是冲着皇甫令雪,冲着多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才这样做。

至于其他人,是纯粹觉得有趣,全当来玩一玩;或是闲着无聊,唯恐天下不乱;还是为了教主在所不辞……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为什么而做这些事情,就可以了。

仰头望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偶尔有一排排候鸟从头顶上飞掠而过,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煞风景地好心帮我抹上一层汝夜。

如此大好的天气,用来打群架……呃……打杖,真是可惜了,唉……

就这样,所有人眼睁睁呆呆地等,**的坐骑倒也沉得住气,没有乱弹腿或者打响鼻。

太阳在眼前越爬越高,越来越刺眼。就在即将到达天际最高处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从目不能及的道路彼端飘荡而来。

再过不久,就能远远望见大批的人马,身上穿着tong一的军服,以及簇拥在队伍前方,随风摇曳的大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紧张的汗水从背上渗出来,铁马金戈,刀光剑影……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这些词汇。

曾经我以为,这是只能在电视里看看的东西。毕竟在我出生的时代,已经没人在站争中挥舞刀剑了,动辄一颗导弹下来,别说人,就是整个城市都将毁于一旦。

在这一刻,我格外怀念我的冲锋呛、守呛、狙击呛,还有手榴弹。

唉,我鄙视古代……对方队伍马不停蹄,直奔城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可我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这支军队究竟是敌是友。

该不该开站?这个问题值得慎重推敲。

在距离被拉近到大约十公尺的时候,那支队伍前方一位身着甲胄看似将领的人,冲着这边大喊一声:「何方贼子?」

呲……我听见了,乍要包的信子被点燃的声音。

「简直语无伦次!」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右边爆发出咆哮,容夙非发作了。

「看我搧了那张臭嘴!」容夙非恶狠狠地吼道,马鞭一挥,坐骑首当其冲离开队伍,势如破竹地向前狂奔而去。

「夙非!」付青鸿下一个紧跟了上去。

我相信,付青鸿此刻跟我一样想翻白眼。

由于容夙非的举动,对方将我们判定为敌人,气势汹汹地呼号着杀了过来。

一时间,城门外数千人混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我终于亲身见证了这种古老的站争方式,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冲入对方阵仗以后,我下手刻意掂量了轻重,没有取人姓命,至多打昏踢下马而已。我的目的是赶到容夙非那里,在一切闹到不可开交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很快我找到目标,在杂乱的人群中间,容夙非正与那名甲胄大将展开着酣战。

一片嘈杂中,我模糊听见容夙非的声音:「怎么啦?刚才不是还拽得很吗?原来就只有嘴上功夫厉害。哼!就是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扰得我们跟着不成安宁。告诉你,今日你休想逃!我要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以后还如何谗言罔极,教乱国纲。」

容夙非招招都咄咄逼人,对方不得不尽全力应战,忍耐着听容夙非讲完这番挑衅,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嘴:「荒谬!好个耍泼贼子,你说谁谗言罔极,交乱国纲?」

「哟,居然还会装傻。」

容夙非鄙夷地啐一口,冷冷道,「待我取你狗命时,你可别再装傻,说你如何无辜如何受指使。惹人唾弃,哼……」

对方一张刚毅的脸庞涨成紫红色,大怒骂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乔大有生得光明死得坦荡,岂容得你这贼子诬蔑?你且看着,我若不铲平了你们这群乱dang,自当卸下禁卫军头领之衔,向皇上刎颈谢罪!」

容夙非冷笑:「好哇!那不如由我代劳,替你提着你的头颅去见皇……」……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吼,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劈下来,震耳郁聋,令得所有人骇然愣住。

我定睛看了看,才发现付青鸿已经先我几步赶到了容夙非身边。刚才那声大吼,八成是他运足中气勃发出来,真是吓死人。

不过,好在效果显着。

连来头都没弄清楚的混战就此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付青鸿身上。

「失礼了。」付青鸿朝那个乔大有抱一抱拳,正色说道,「刚才你自称是禁卫军头领,那这么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率领御前禁卫军到尘阳,剿灭岑淳等人而来?」

「这还用问?」乔大有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微微透着愤怒。

他上下打量着付青鸿,眼睛里满是猜疑,突然,他的眉毛抖一下,高声惊呼,「唉呀!莫非阁下是……是封天教里的英雄?」

付青鸿照旧一本正经地:「英雄之誉不敢当。在下的确是封天教之人,这里所有未穿军服的人……」他顿住,若有所指地斜过眼睛瞟了容夙非一眼。后者闷闷地垂着头盯着马颈,坚决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付青鸿接着说:「包括方才与你交恶的这位,我们均是受了教主之命而来。因为不知今日来的是敌是友,我们也不确定这趟的任务该是接应或是拦阻。之前状况未弄明白,是我们的人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经这一解释,乔大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继而朗声笑道:「不,我自个儿也有错,不该一开始就『贼子』来『贼子』去。唉,真是误会,大误会。」

何止大,是好大好大好大!我叹了口气。

这个乔大有,急躁的冲动脾气跟容夙非有得拼。不过相比之下,人家的认错态度就好得多了。

现在,既然误会已经澄清,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付青鸿随即命教众回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会场,并请乔大有紧随其后。

乔大有相当好讲话,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将命令传达给麾下将士。

之后,付青鸿对我颔首示意。我策马过去,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容夙非,要出发了,你垂着脑袋怎么看路?」难得让我逮着机会酸酸这家伙,我才不舍得放过。

结果,容夙非被我激得豁然抬头,目光箭嗖嗖地射向我。

「咳哼。」付青鸿在另一边咳嗽一声,容夙非的箭势霎时软下来,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就奇怪,付青鸿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包乍要吃得死死的?而我却只能趁机占占口头便宜,至于别的就……唉,一物克一物。我的结论是,付青鸿命相属「石」,所以盖得住「火」……至此一切完备,封天教百骑在先,数千禁卫军援后,浩浩荡荡向着比武会场急驰而去。

队伍前头,我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短鞭一次次挥起落下,愈挥愈急。

马儿跑快些,再快一些。

皇甫令雪,你等着我。

等着我。

一场意在拦截的恶战猝然转为接应,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常言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个开始,还是已经成为了结果。

当我们心急如焚地抵达比武会场的时候,不出所料,那里已陷为了战场。岑淳与洛昭帝,两方兵力,总共大约有六七百人。

那些人都是穿的军装,我看不出来谁是敌谁是友。不过禁卫军他们看得出来,立即加入了战斗援护自己人。

敌寡我众,战斗到这一步,基本上没有封天教的事了。愿意参战就参战,不愿参战的话,袖手旁观也可以。我是这么认为。

至少我就没心思再打下去,只急于在人群中寻找皇甫令雪的身影。

其实特别好找。因为那些在场下打斗的人可以忽略不看,在比武擂台上,只有五六副身影,突出得很。

其中一个就是皇甫令雪。

「皇甫……」我不假思索地喊出来,但旋即又强逼自己把声音吞了回去。

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搅他。我要他专心应战,我等着他捧着胜利的果实回来找我。

我直着腰杆坐在马上,在战场周边静静观战。

我看到,皇甫令雪那身白衣上染了大片血红,但我不认为那是他自己的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样认为,反正我就是坚信。

皇甫令雪正被另外几人围攻,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除了当中有一个持拿大戟的人,我感觉到皇甫令雪在与这个人交手的时候,比起与其他人交手时要略为吃力一些。

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那轮廓,身型,以及拳脚,这人年纪约莫有五十岁了,但仍旧行动灵活,颇有种老当益壮的风范。

风范?呵,真是抬举了。我敢肯定,这个持戟的人,除了岑淳不做第二人想。

像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只手遮天yin险毒辣的佞臣,怎能配得上风范两个字?

不多久,岑淳那几个碍事的手下被皇甫令雪解决。这才真正回到了擂台原本的样子,只剩下两人交锋。

岑淳能作为两朝大将,纵横沙场几十年,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每一次大戟与长剑相互碰撞,

就连置身事外的我都能隐约察觉到,蕴藏在那柄大戟中的刚硬力度与气势。

人不可貌相。一个打斗方式如此硬朗的人,谁能想像得出,他居然有那么歹毒的心肠。

看着那两人势如水火的激烈交战,我只想说,不管一个人曾经多么凶悍多么勇猛,但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再早个二十年,皇甫令雪要想对付岑淳,或许还会多费几分力。

然而现在,我只看到了不过三十几招,岑淳已经明显地败下阵来。皇甫令雪剑尖一挑,在岑淳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大戟随之脱手落地。

下一招,长剑划过岑淳的膝头,他踉跄几下,竟然没有当场跪下来。

这真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恶人和恶人之间也有差别。像岑淳,就是个骄傲自大的恶人。

的确,他十恶不赦,死一千回也不足惜。但他有他作为恶人的骄傲,宁可断腕不可曲膝,我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正因为他这不服输的好强姓格,才会做出今天这样孤注一掷的赌博行径,这就让人可以理解了。

想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出此下策,把岑淳逼到这条路上来。

今天,岑淳是注定难逃一死了。那些因为他而含恨九泉的人们,也从此能够安息了吧。

我冷眼瞥着利剑架上岑淳的脖颈,只要再使力划过去,皇甫令雪背上的复仇包袱就能永远地卸下了。

正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瞬间到来,突然,几个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一跃到擂台上。

其中有个身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居然直奔过去,抓住了皇甫令雪握剑的手。

了结岑淳姓命的那一剑,因此而没能割下去。

我心里一凛。难道又是岑淳的帮手?该死,如果我现在赶过去,能不能来得及替皇甫令雪清除障碍?

我的双拳越握越紧,急郁扬鞭策马,却看见那个男人的嘴开开合合,在对皇甫令雪说着什么。

皇甫令雪没有回话,也没有把对方推开,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良久。

最后,皇甫令雪手一抬,竟然把剑收了回来。他的双唇轻动几下,约莫是回了句话,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在路过一具尸体旁边时,皇甫令雪割下了那个死人一束头发,揣进衣襟,然后纵身掠下擂台。

这……是怎么回事?讶异之余,我以双手充当扩音器,大声喊:「皇甫!皇甫令雪!」

皇甫令雪听见了,侧头看到我,唇边瞬即泛开笑意。

「到了多久?」转眼间他已经来到我眼前,快如闪电。

「没有很久。」我伸出手,「上马。」皇甫令雪接住我的手,一踩马镫跨上来,坐到我身后。

明明战斗尚未结束,皇甫令雪却还抽空在我脖子上咬一口,才向底下的人喝道:「可以了。走!」封天教的人收到命令,纷纷往教主这边聚齐过来。

这样就已经结束了吗?我忍不住再次看向擂台。

那个先前制止了皇甫令雪的男子,站在伤痕累累的岑淳面前。他在说话,我不知道他在对岑淳讲什么,又有什么话可讲。

不过我看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看样子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如果他是要杀岑淳,那为什么又不让皇甫令雪动手?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目的到底何在,他究竟是谁……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皇甫令雪已经扭转马头,率众人离开。

途中经过一群守在战场最边边的禁卫军,皇甫令雪俯下身,揪起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说:「转告你们的陛下,令雪告辞了,自此封天教与朝廷再无任何瓜葛,切勿追寻。」说完就松开对方,大力挥下短鞭,骏马长嘶一声急驰起来。

我越来越想不通这里面藏了什么文章,想问皇甫令雪,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转口问道:「现在是回锦绣苑吗?」

「不回了。驾!」又是一鞭挥下去,才接着说,「颜豫会带些人去接雪吟,我们在尘阳城门碰头,然后直接赶路回幻水山庄。」

我怔了怔:「怎么这么急?」

「怎能不急?」他笑,只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扶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居然呈现出一路下滑的趋势。

「这么多天,每晚一盘香喷喷的糕点摆在我面前,偏偏我看得见却吃不着。再不快些吃下去,哪怕我饿不死,只怕也要馋出病来。」说着说着,埋下头在我颈间使劲一吮,然后啧啧嘴,好像在说,真香。

「你……」我真是服了这个人,直想丢给他几记白眼,可脸却不听话地发烫了,「就算那样,你也不必非要回到幻水山庄才……」我这是在叫他快快把我吃掉吗?噢,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哈哈哈……」皇甫令雪极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咬着我的耳朵说,「扈唯,你还是别引诱我好,如果你不希望届时船舱内发出什么引起众人侧听的声音。」

「……」我愣了足足三秒钟。

「你这变态!我一掌打死你啊!」……天干物燥,小心**。

从尘阳到辽安,数天的马不停蹄,当我终于能下马的时候,pi股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虽然本人不好坐船,不过当我看到那候在江边的船只,想到我上了船就能呈大字型爱怎么躺就怎么躺,还真是有些感动流涕。

告别了飞沙尘土,觉得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我上去就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皇甫令雪刚刚和四长老等人谈事完毕。

岑淳的事已告了结,他们现在还能谈什么,我想不外乎就是类似于检讨会那样。

看到我,皇甫令雪以外的人极有默契地散了。

我按住额头,心里开始盘算着,以后要怎么让他们把我当作扈唯,而不是教主的某人。他们非得要这样提醒我,我的身份有这么特别吗?

虽说有特殊待遇是好事,但特殊到这种份上就有些过头了。

其实都怪皇甫令雪,他在人后怎样倒无所谓,可他在人前也一样张扬,不知收敛,摆明了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交情甚好。

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这个不要脸的老不休……

皇甫令雪装作看不见我的一脸忿懑,笑问:「睡得好吗?」

「还可以啦,只是……」我嘀咕。

他没听清,脸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我真想狠狠一口咬下去。脸蛋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给他一个咬痕,看他顶着那样的脸以后看怎么见人。

不过最终我只是把他衣领一抓:「走,去甲板上透透气。」

从船舱里出来,江风颇大,用来吹走满肚子怨气倒是最有效不过。

我眺望着远方的水平面,想到来时是这条路,回去也是这条路,我的处境、心情,却已经与当时截然不同,难免有些感慨。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一个不该来的时代,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未来又会怎样?未来……我拥有那种东西吗?

唉,怎么想着想着就伤感起来?我摇摇头,决定暂不考虑那么多,先把眼下的困惑弄清楚了再说。

「那天的男人……」我向皇甫令雪打打手势,「就是阻止了你解决岑淳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他?」皇甫令雪淡然答道,「他是洛昭帝,宁昭云。」

「喔,是皇帝……」其实这几天我有猜到一点点,只不过亲耳得到验证,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那样子跑到战场上闲晃,实在太乱来了。

想想还真是可惜。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真正正的皇帝,我却连他的容貌都没看清楚,唉。

摇头惋惜了一番,我接着问:「他当时干嘛要阻止你?」

皇甫令雪停顿了一下,才说:「他要亲自动手,取岑淳的姓命。」

「这是为什么?」

「当年先帝在狩猎时被毒蛇咬伤后不治身亡,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事故。不过后来经过追查,冬季的树林中出现本不该出现的毒蛇,极有可能是岑淳所策划。」就是说,为了手刃杀父仇人吗?

这样看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的经历倒有一点点相似。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判岑淳死罪?」

我不解地皱起眉,「何必还大费周章地弄那么多名堂出来,连累一大堆人跟着拼命。」

「只有线索不够。」皇甫令雪摇头,「可能了解内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就算是这样吧,皇帝也没有立场非要你把岑淳的命交给他。他的父仇是仇,难道你的就不是吗?这也太霸道了。话说回来,当时你何必要同意他?直接一剑下去了得。」

皇甫令雪无谓地一笑,用手指梳起我额边的浏海,靠上前来,鼻尖碰一下我的鼻尖,轻声说:「扈唯,岑淳了结在谁手上,并不重要。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我再也无话可说。

既然皇甫令雪有着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胸襟,我还在这里不平些什么呢?

我应该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如此出色的人;这个无与伦比的男人,是属于我的。

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又怕被看出来,我赶在脸红起来之前,拿前额朝皇甫令雪额上**。

他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捂住额头,表情不晓得是算好笑还是好气,或是两者兼有。

我跟他做同样的动作,不同的是,我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大叫后悔。

失策啊,刚才忘了控制力度,撞得太猛,但愿不会鼓起小包包才好。

看着我的表现,皇甫令雪这才忍俊不禁,扯下我的手,取而代之将他的手覆上来,在我额头上按揉着。

「很疼吗?」他问,语气关切。

不过,也许是我自个儿的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嗯。」我老实承认,下撇着嘴角。

皇甫令雪脸上的笑容舒展得更开,调侃道:「你毫不犹豫地撞过来,我还以为你练过铁头功呢,原来不是。」

「去你的。」我狠狠剜他一眼,突然叫疼,「哎哟哎哟!」

他立即停住动作:「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看他露出满脸掩不住的疼惜和自责,我心里才平衡了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啦,我大方地饶了他这一回:「还好啦,已经不疼了。」我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总之,玩闹先到此为止,我还有事情要问。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这么急了吗?」上次皇甫令雪给我的说法,与我所要的答案,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次他别想再拿那种不能成立的理由来蒙混我。

被我这样一问,皇甫令雪的脸色稍稍沉下来,答道:「这次比武大会的目的,是铲除岑淳。如今大会结束,目的也已达到,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我想你还没有忘记,大会上的胜者将可得到怎样的封赏。」

「唔……」我想了想,「记得,主要就是晋北数省还有军队什么的吧。」

「不错。无论这场大会是以何种目的开始,它的结局只有一种:有人赢,有人输。君无戏言,皇帝事前既已做出承诺,那么就势必要履行。如果有人不接受,便是抗旨,是大逆不道之罪。」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我迷茫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在这次大会上,你是胜者,所以你该接受朝廷的封赏,否则就是有罪?」

「既然这样,那你接受不就行了吗?是给你封赏唉,又不是给你一刀子。」

皇甫令雪自嘲般地笑笑:「我若是想接受,就不会急于离开,乖乖留在尘阳等候圣旨下来便是。」……崩溃,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懊恼地挠着头:「不想接受,为什么?」

皇甫令雪忽然沉默下来,我好奇地直直盯着他,好一阵子之后才等来他的回话。

「封赐领地,是为王;配备军队,是为将。我如果得到这王将之衔,便真的是朝廷中人了。若是我做得不称职,是为愧对朝廷,无能无义;若是我功劳太过,以岑淳为血例,我将受到紧盯,随时可能遭压制。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经看得倦,听得厌了。」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仿佛在眺望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尽头。

「总而言之,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必定会被太多事物所牵制。王将又如何?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的傀儡罢了。」我愣愣地听完这一席话,虽然觉悟没有那么深层,但也基本明白了话里表达出的意思。

要说不为之可惜,那是骗人的。然而皇甫令雪的想法,我能理解。

所以我不加以置喙,只要他觉得这样就好,那么,就按照他认为好的方式去做吧。

我要的,也只是他好而已。

思绪一转,我问:「既然你已经下定主意,为什么不当面向皇帝讲清楚呢?」

「就是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甫令雪眼中浮上几丝无奈,悠悠地说,「其实他与我自小就相识,在父王出事以前,我们原本常常在一起作伴,嬉闹、读书、习武……后来分开了十几年时间,又因为岑淳的事而有了联系。如今他自毁了一名大将,正是急需用人之时,必然不肯轻易放我。我不担心他用强硬手段施以逼迫,只是不愿听他谈及从前,对我动之以情。这当中纠葛太多,要与他当面谈,实在麻烦。」我呆然地张着嘴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讲来讲去,原来皇甫令雪就是要躲开皇帝,因为怕麻烦。

唉呀呀,两个翻云覆雨的大男人,这小别扭闹得……我算是没有话说了……我和皇甫令雪.就这样互相对望无言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我释出善意,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天看你在下擂台之前,割了一个死人的头发,那人是谁?你那样做是干什么?」

「那个人是我终场比武的对手,岑阙。我割下他的头发,是为了带给吟儿。当日陆公被抄家,虽是受了岑淳之命,而代为执行的人就是岑阙。」

「喔。」经这一解释,我总算茅塞顿开。

无缘无故地割人头发,害我险些以为皇甫令雪和那家伙关系密切,特意拿来收藏呢。

啧,还好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口,不然这糗就出大了……

正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皇甫令雪轻轻嗯一声。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只是他并不看我,目光定在我身后三点钟方向。

我回过头一瞧,顿时惊诧地瞪大眼睛。

远处的江面上,有不下六艘大型船舫,正向这边缓缓围拢而来。再这样靠近下去,它们就要堵在我们前面了。

看样子是有意的,难道是遇上了海盗?

我很快地推翻这个想法。

能乘坐这种大型船舫代步的人,别人不去抢他就奇怪了,还用得着抢别人吗?

猜疑当中,对方已经越靠越近。其中一艘最大的船只,甲板上成列站着一群人,个个身材挺直,目不斜视,颇有股开道似的庄严架势。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越众而出,走到甲板最前方,扬声喊道:「封天教诸位侠士,我家主子有请,还望皇甫教主与四长老赏面,移步到这边船上一叙。」

主子?这又是哪家的妖怪?我困扰地望回皇甫令雪,他也正向我看过来,目光对上,他挑起眉梢,笑得嘲弄却也无奈,只对我送出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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