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绝尘而去的苍鹰,雷城内外的所有江湖高手,一时之间尽皆失声,骇然到极点。
以大宗师之身,横压梵如一,并在漫长的三月追杀之后,诸多针对之后将这位如今的天下第二人斩下头颅。
纵然这其间有着其他原因在,其人的强横,也足可令任何人动容。
自古而今三千年,何曾发生过如此惊天动地的‘逆伐’?
要知道,梵如一不是初成之武圣,也非澹台灭、聂龙天一般服药晋升之辈可比。
那是真正靠着两百年修持,一步步走到武圣绝巅,武道尽头的盖世强人。
这……
“杨狱!”
听着那冷哂声中不加掩饰的杀意,青色玄甲面罩下,黎渊的面色不禁一沉,狭长而冷冽的眸子中泛起一抹深深的忌惮。
此人此刻展现之箭术、武功,实已不在当年晋升之前,八千玄甲随行之张玄霸了。
而更为可怖的是,不同于唯武唯我的张玄霸,此人武道不逊,更身怀诸般神通、法器,明显是十都有望的存在……
‘若是他再度突破……’
仅仅是这个念头浮现,黎渊就觉呼吸有些沉重。
永恒寺的原本四大武圣中,他的地位最末,可他到底执掌一国之军,所知的诸般隐秘自非寻常人可比。
更知道,梵如一、黑山老妖等人,明明不甚看重武圣,却宁愿蹉跎多年岁月,也要同成十都与武圣。
要知道,武圣成,则十都无望,强行蹉跎,是极有可能错失仙佛大道的……
他们之所以甘愿如此,自是因为,二道并行者,不但变相比之同阶多出一门杀伐神通。
更关乎于个人的‘先天潜力’……
轰隆!
黎渊念动之间,远处已有团团罡风炸开,一袭红色袈裟翻滚猎猎,红日法王跨步杀来,暴怒至极:
“黎渊,你这条养不熟的野狗!老衲今日,非将你碎尸万段!”
“野狗……”
黎渊回神,漠然抬枪:
“杀!”
地动山摇也似,同是永恒天轮寺一脉的大离两大武圣,已在荒原之上展开了不死不休的血战。
红日法王的武功高过黎渊,可后者在上万神风精骑的加持下,反而稳占上风,长枪如龙,与之激烈厮杀。
倒是让因杨狱离去而心神紧绷的姜无恙心下松了口气。
“狗咬狗。”
他冷笑一声,自懒得掺和,转身离去。
只有雷城内外的一众江湖高手还久久不愿离去,神情亢奋的讨论着,观看着荒野之中的武圣大战。
“他还未跨出那一步,怎么会……”
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衫,楚天衣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比之城外交锋的几人,他武功神通都远逊,可出身铸剑山庄的他,见识自然是有的。
他清晰的感知到,那位西北王无论是武功,还是神通,只怕都已然无限接近那两道门槛了。
而他一旦突破……
“若有朝一日,他同时成就十都、武圣,那……”
念头闪过,楚天衣的心中竟出奇的平静,却已然彻底熄了与这位交锋的心思。
比之仙佛大道,武道至武圣已到极尽,前路断绝,故而值此天变之时,神通主多不甚在意武道修持。
尤其是先成武圣,则无望十都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但他却从某处隐秘之地知晓,武道成就,有着一令所有神通主都无法忽视的优势。
那就是,‘先天潜力’!
依着那隐秘之地的说法,燃命突破,横跨龙门成武圣,能够提升,纵然在远古之时,都无望提升的,
‘先天跟脚’!
且,越是强横的武者,突破之后,提升也就越大。
张玄霸何以能横压天下武圣、十都?
正是因为其人突破之后,所得之益处太大太大,远远超过了寻常武圣。
事实上,若非其先成武圣,舍弃了道果、位阶,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争锋……
而杨狱……
“难怪姜无恙这般强人都起了投靠之心,杨狱只怕有超迈张玄霸,鼎定天下之潜力……”
莫名一叹,楚天衣转身离去,不知为何,身形有些萧索。
雷城内外,没有几个知晓这般隐秘之事,可今日发生的一切,足可令他们亢奋多时。
各种议论之声不绝于耳,直至城外大战落幕,红日法王狼狈退去,也未停下。
“西北王……”
人群之中,一面目僵硬的中年汉子深深看了一眼城外的战场,转身离开。
他的轻功极佳,几个转身起跃,已自另一侧远离了雷城,借着夜色,他轻易的藏住了身形。
许久之后,才在一处山谷里停下。
“大姐的眼力,真非我等可比……”
撕下伪装,中年汉子瞬间变做一清秀少女,她揉了揉脸颊,不由得嘀咕起来。
“如何?”
声音响起,换了一身素衣的余灵仙从黑暗中走出,询问。
“余师姐,雷城外……”
黄衣少女兴高采烈的说起今日雷城的所见所闻,说到兴起之时,很有些眉飞色舞。
“……余师姐,你是没看到,那苍鹰离去之时,永恒寺那些贼秃的表情,嘻嘻,太解气了!”
“余师姐?师姐?伱……”
她自顾自的说着,笑着,余灵仙则是呼吸急促,怔怔失神,好半晌,才在黄衣少女的呼唤下回过神来。
“他没……没事……依着你所说,梵如一到底还是死了?”
余灵仙收敛心思,询问要点:
“黎渊起了反心与红日法王交锋,这倒不奇怪,两人本就不合,只是,
那姜无恙,为何出手?”
“这……”
黄衣少女茫然摇头。
事实上,姜无恙的出手,在她看来简直莫名其妙,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抱着得罪大离的风险帮杨狱……
“姜无恙此来,应该是要追杀‘韩龙’,此人晋升十都后,性情大变,不但自以为神,还肆意屠戮……”
说着,余灵仙不由皱起眉来:
“说起来,这几年突破的神通主,似乎大多出了事情……”
比之武者,神通主的存在感,算是很薄弱了,这与绝大多数神通主并无杀伐神通有关系。
事实上,哪怕是无限逼近炼化位阶的神通主,若无武功在身,又无攻伐神通、道术,都未必打得过换血大成的准宗师……
但怜生教对于这些神通主的探查,自然从未间断,不但网罗了不少,杀了也不知多少。
而据她所知,这些年出事的神通主,越发多了。
仙道突破,危险不下武道,可这些神通主并非失败,而是成功晋升之后‘走火入魔’。
若是一个也就罢了,如今,似乎都有三四个了……
“可能是,走火入魔?”
黄衣少女挠头,她不甚感兴趣,毕竟她是武者:
“管他呢!与咱们可没甚关系……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寻到‘雷羽花’,这是大姐要调制的‘陨仙散’最后一味主药……”
“陨仙散……”
余灵仙心头一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所有要点问清之后,就匆匆折返山洞。
确信四周无人后,她取出了一枚古朴的令牌来:
“凤师姐……”
……
……
呜呜~
风吹野林,枝叶‘哗哗’,似如鬼哭一般,与乱葬岗之间点点磷火同时出现,十分之凄冷与渗人。
啪!
一探手,将一团磷火拍灭。
“没有婴立儿的鬼魂……”
夜风吹动紫衣,凤无双微微皱眉。
在她的眼中,这片乱葬岗间不乏朦胧的鬼火,若隐若现间,甚至可以看到鬼魂的轮廓。
可,并没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天变日近,天下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但事实上,生人想要主动看到鬼魂,是极不容易的。
她没有鬼神类的道果位阶,为了能看到鬼魂,费了不知多少功夫。
然而……
“这些魂魄,不乏寻常人,他们都可化为鬼魂,婴立儿没有道理不成,除非是……”
一念至此,凤无双神情微黯,却又很快收敛。
一团淡淡的豪光,在她的袖口亮起,古朴的令牌之中,传出了余灵仙失真的声音:
“师姐……”
余灵仙尽量简洁的将诸般事情复述了一遍,这‘怜生老母急急如意法令’催使不易,且难以长时间沟通。
“梵如一死了?黎渊与红日法王反目?姜无恙追杀东阳道韩龙至万雷山,插手了这次的争斗?”
凤无双挑眉,心头吃惊不小。
“他竟然真个杀了梵如一?!”
这一惊,可不得了。
杨狱追杀梵如一已有三月,这般大的事情,各家大势力自然不会不知道。
可包括她在内,谁都不认为杨狱真个能杀掉梵如一……
“这,这……”
凤无双有心询问,奈何这令牌远比不上朝廷的圆光镜,只能单方面传音,以至于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也只得按下。
等余灵仙说完,才鼓荡真气,沉声将自己的疑问传达过去。
而后,余灵仙的回答传来。
两人一问一答,来回十数次之后,不但那头的余灵仙疲累到极点,这头的凤无双,也有些疲惫了。
“旁事无需理会,只需做好你的事情就行……”
最后,将命令传递过去,凤无双收起了这枚令牌,又用了许久去收敛心情,方才压下心中的悸动,转身向着大衍山中去。
夜风、深山、小院、花圃、水流……
未多久,凤无双来到了篱笆前,躬身唤了几声‘奶奶’,却并未得到回应。
“奶奶?”
等了片刻,她又重新唤了几声,却还是没有回应,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可就是突然间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奶奶?”
夜风之中,凤无双有些口干舌燥,小心而艰难的走进小院,想推开那虚掩的木门。
有些发颤的手掌伸出,还未触及,那门已然‘吱扭’一声开了。
呼~
似有微风吹过,凤无双的后背发凉,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没,没人?!
屋内,空荡荡无人,可这一幕在她的眼中,简直比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吓人!
她,竟然不在小院里?!
“她……”
死死扣紧门窗,月光下,凤无双的脸色煞白一片。
过去的二三十年里,她几乎将天下间所有关于老母的典籍都找出来看完了。
几乎没有几个人,比她更知道这小院里住了个什么,更知道,这老妪不在小院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走出了小院?!”
一阵风吹过,凤无双几乎被吹倒,她扣住门框,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张从屋内吹出来的信筏。
这信筏,是空的,只有信封上,有着四个古老的道文:
“师妹,亲启!”
……
……
“噗!”
苍鹰跌跌撞撞落在山林,撞翻了大片草木,不住发出惊魂未定的哀鸣,
杨狱却无暇去安抚它,张口就喷出一口逆血来,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以大宗师之身,与梵如一以伤换伤,自不是他表面上的轻描淡写。
秦姒的神通层级,也还不足以驱散梵如一那强绝的梵拳意志,接连三次驱离,也仍不够。
好在,秦姒这些年,烙印的灵玉也不止他之前消耗的四块。
嗡!
手掌翻开,一枚枚的玉佩在震颤后化作齑粉,四道青光接连闪过,杨狱的脸上方才恢复几分血色。
神通的拓印,是极难的,不但考验神通主,所需之灵玉,也极为罕见与珍贵。
哪怕占了整个西北道,他这些年所得也不多,今日直接耗费了大半去。
仅剩下了六枚。
“武圣绝巅,果然不是聂龙天之流可比……”
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杨狱强撑着跌坐,调息,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梵如一不愧武圣绝巅,纵然他以金蛟剪先行将其重创,又追杀其三月,将之精气神熬到极限,最后,竟也差点被其反杀。
好在……
“此次回转西北,定要助小姒完成仪式,她这门神通,实是珍贵异常……”
没有动用剩下的玉佩,吞服下数枚疗伤丹药,调息片刻,杨狱身上的伤势已然去了大半。
这时,他才轻出了口气,看向远处的山林:
“出来吧。”
呼~
一声轻笑,姜无恙自林中走出,却不靠近,只隔着二十余丈,遥遥拱手:
“姜无恙,见过杨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