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此时此刻,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沈月尘几乎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作保,孙文佩之所以会受伤动了胎气,就是因为秦桃溪的缘故。而且,眼下,不光她一个人是这么想的,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想的。
片刻之后,黎氏脸色阴沉地带人过来,她冷冷的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沈月尘和秦桃溪的身上,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月尘心头一颤,道:“回夫人,孙姨娘方才在沁香阁,突然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不小心动了胎气!”
黎氏气愤不已,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指着沈月尘的脸,问道:“什么叫突然?什么叫不小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摔倒就摔倒,还不是有人再搞鬼!”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谁都信不过!虽然年纪小,却难免不会起什么歪心……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忙告了一声妾身有罪,管教不严,便在春茗的搀扶下,慢慢跪在了黎氏的面前。
先忍一忍再说,眼下,还不是她着急撇清解释的时候。
春茗见状,心里气愤不已,可也是敢怒不敢言。我家小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会知道孙姨娘会不小心摔倒?何况,这件事明明是秦氏闹出来的,要骂也该先骂她才是。
吴妈也是满心不平,暗下定决心,非得把此事弄个清清楚楚才行,可不能,再让小姐受到秦氏的牵连。
秦桃溪这会还跪在地上,一面默默地流着眼泪,一面暗中留意着黎氏的眼色。
又过了一会儿,厢房里呼啦啦的进来了一大群人。当首的自然就是朱老太太,紧随其后的是二夫人,还有大夫和稳婆。
老太太才一进门,众人就福身纷纷行礼,老太太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大夫和稳婆赶紧去到内间,看看孙氏到底怎么样了。
小丫鬟们搬来太师椅,老太太肃着脸坐了下来,眼神凌厉地扫过屋中众人,沉声问道:“方才侍候孙氏的丫鬟婆子在哪儿呢?”
夏妈妈和云儿闻言,赶紧上前一步,瑟瑟发抖都在她的面前跪下。
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然把怀着身孕的人,伺候成了这副模样?”
云儿天生胆小怕事,跪在地上,吓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夏妈妈也是怕得满头冒汗,但好在年纪大,厉事多,立马反应过来,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脑子也慢慢恢复了敏捷,知道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她在心里略微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儿的赏梅会是秦姨娘一手操办的,大奶奶因为身子不适,所以没有露面。奴婢几个一直都贴身伺候在孙姨娘左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孙姨娘身下的椅子却突然断了一条腿,所以孙姨娘才会摔倒在地。”
夏妈妈思路敏捷,条理清晰,该说都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老太太继续问道:“负责在沁香阁打扫清理的人在哪儿呢?”
夏妈妈回话道:“一出了事,奴婢就让人把那两个婆子绑了起来,这会正关在柴房里呢。”
“带出来,我有话问。”
很快,那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地粗实婆子就被带到了老太太跟前。她们神情惶恐,还未等老太太开口发话,便拼命地磕头赔罪。“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一切都是意外,奴婢万万没想过要害孙姨娘!老夫人饶命呀……”
随后,押着她们的婆子,把折断了椅子腿拿过来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您请过目,这木头里面了白蚁,里子已经被吃空了,所以才会断掉。”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白蚁作怪。
沈月尘抬眼瞥见秦桃溪的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狡黠,只是,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数九寒天,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冒出白蚁来……不用想,一定又是她!
沈月尘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仔仔细细打量着秦桃溪,只觉她的心思,还真是狡猾诡诈,竟然,连这样奇异的办法都能想得到。
“白蚁……”老太太蹙眉看着那已经中空的椅子腿,气的直捶桌面,“这个时节,怎么会有白蚁呢?你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做的差事?”
黎氏也是,满心生疑,忙问道:“府上的家具木材不是都涂着桐油吗?怎么还会生出白蚁呢?”
古人为了防止蚁虫噬木,会用油桐种子所榨取的油来涂在家具和木梁上来预防。
那婆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回大夫人的话,蚁虫等物,喜暖吸潮,很难清的干净……”
正在老太太质问众人之时,里间的大夫踱步出来,急急道:“回老太太和夫人,孙姨娘胎气大动,必须马上引产才行。只是,她惊魂未定,气虚无力,未必能挨得住生产的过程,必须立刻用上好的人参给她提气助力才行。”
这会,孙氏半昏半醒,身上使不出力气,一定没法子把孩子生出来的,到时候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参汤正在煮,大奶奶方才已经派人去煮了。”吴妈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老太太闻言,想了想道:“我屋里还有两只上好的东北山参。杨妈,你赶快去取来,以防万一。”
杨妈听了这话,忙应声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妈带着丫鬟过来回话,“老太太,山参已经让婆子们看着煮汤了。”跟着,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碟切好的山参片,递给大夫过目道:“这是您方才吩咐说要的人参切片。”
大夫忙接过来,拿起一片嗅了嗅气味,忙递给身旁的丫鬟道:“赶紧拿进去,给孙姨娘放在嘴里含着。”
靠着人参提气,孙文佩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不过,等她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情况不妙,肚子坠坠地痛得厉害,仿佛要把她整个身体一撕为二似的。
那稳婆也是满头是汗,靠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催促道:“姨娘别害怕,记住使劲儿用力就行了,一定要坚持,等孩子冒头出来就好了!”
孙文佩疼得满头是汗,咬着牙点点头。
老太太坐在外间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见过了半个时辰,还没生出来,便对着杨妈轻声吩咐道:“你进去告诉那大夫和稳婆,不论如何都要先保住孩子,以孩子为重。”
杨妈妈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进到里间。
沈月尘听了,不禁心尖一凉。孙氏还在里面拼命,这边就已经决定保小不保大了。
想来,对于朱家而言,这一屋子的女人,都不过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只要能为朱家诞下子嗣,最后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很快,里面就传出了孙文佩凄厉地喊声,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老太太连忙闭起眼睛,念了声佛,手里不停地转着念珠,默默念起经来。黎氏和柴氏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跟着老太太一起默默念经。
沈月尘强忍着腹痛,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听着孙文佩的惨叫,微微蹙眉。
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好比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何况,孙氏还是早产,月份不足就动了胎气,更多了几分凶险。
须臾,丫鬟们端来了熬好的参汤。
孙文佩喝了参汤,拼着一口气,硬是咬着牙配合着稳婆的指示,拼着命把孩子生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孙文佩感觉到下身一轻,剧烈的痛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被掏空的虚脱感。她已经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气息微弱地开口道:“孩子……给我看看孩子……”
还不足八个月的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小猫一样大,身上血糊糊的,连哭声都没有。
稳婆手脚麻利,立刻接过孩子,直接用干净的剪刀给他剪下脐带,然后,将他放在温水里,给他洗净了身子,然后抠出他嘴里的异物,大手啪啪地打在孩子的屁股上,让他哭出声来。
孩子太小,哭起来都弱弱的。
“生了生了,是个女儿。”一旁的婆子连忙去到外间报喜。“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大奶奶。孙姨娘刚刚生了个女孩儿!”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无奈和失望。长房又多了一个女儿,对于这个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月尘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毕竟,不管大人们之间如何争斗算计,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黎氏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想要看一看孩子,却被杨妈伸手拦了一下,“大夫人先别急,产房污秽,还是等稳婆把孩子抱出来吧。”
房产的血腥气重,不宜随便进出,这是忌讳,也是规矩。
大夫人闻言,脚下顿了一顿,也不想自己冲撞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坐回到椅子上。
是啊,又是男孩儿,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急的?
沈月尘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汗珠,她的小腹还疼得厉害,怕是一起身就要血崩了。
又过了一会儿,稳婆抱着包好的婴儿出来给大家看看,那么小小地一个人儿,脸上皱皱巴巴地看不出模样来,虽然有点丑,但娇弱弱地模样,还是让人看着可怜。
老太太轻轻的将手中的念珠一丢,长叹一声:“可怜见儿的小东西,你来的不是时候啊!”
不争气就是不争气。她一心盼着会是个曾孙,结果,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了一场。
黎氏闻言,慢慢放下了刚要去抱孩子的手,上前扶着老太太,安抚道:“老太太,孩子生来了就好,我先扶您去别处歇歇吧。”
老太太点一点头,对着沈月尘道:“今天的事,你看着办吧。晚上等老爷们回来了,记得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们瞧瞧。”说完,便没再看那襁褓里的孩子一眼,叹息连连地携着黎氏到旁边的厢房休息去了。
沈月尘不得不起身相送,勉强保持着得体的姿态。
柴氏见长房只是得了一个女孩儿,心里也踏实了,不再多留,只吩咐沈月尘道:“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你一个人先把这边的事了了吧,别让她们烦心。”
今儿的事,究竟谁是谁非,总要有个结果才行。
沈月尘点一点头,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长辈,方才回头望了一眼秦桃溪,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慢慢地算。”
这会,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多说无益。
秦桃溪闻言,脸上一寒,顿时没了方才哭哭啼啼地委屈模样,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子,躬身退了出去。
曹氏见她走了,这才缓过劲来开口道:“大奶奶,婢妾敢用性命作保,今儿的事,一定是秦氏有心而为之。方才在沁香阁,秦氏故意扶着孙妹妹去坐那张右手边的椅子,想来,她一定是知道那椅子有问题。”
沈月尘一脸厌烦地撇过头,冷冷道:“你既然这么肯定是秦氏所为,方才为何不言语?”
刚才还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这会到来精神了。
曹氏闻言,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回道:“方才情形危急,婢妾一心念着孙姨娘的身子,有些糊涂懵了,不敢随便插话。”
老太太盛怒之下,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自然是没资格开口说话,而且,她也想等着看看,孙氏到底会生出个什么来。好在,孙氏命里福薄,和她一样生了个女儿,往后,大家还是得一起平起平坐,再也别想越过了谁。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座位?什么有心?”沈月尘无心听她的废话,只拣最重要的地方问。
曹氏闻言,忙回头给柳氏和王氏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也别干站着了,也过来一起说说。
“婢妾几个去到沁香阁的时候,秦氏已经早早地候在了那里。她打从一开始就奇奇怪怪的,故意拉着孙氏的手,一会儿说什么赔罪,一会儿说什么姐妹情深。然后,还亲自扶着孙姨娘去做主位右手边的位置,还说这是她应该的。”
柳氏和王氏附和地点了点头。曹氏则是继续把方才的情形,一字不落地告诉给了沈月尘,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跟着又道:“大奶奶,您今儿幸亏没去沁香阁,想来万一要是您去了,那孙姨娘摔倒得时候,万一不小心把您也给伤了,那可怎么办。”
是啊,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估计,秦氏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便把方才过来回话的婆子又重新叫到跟前,询问道:“你们去看看沁香阁的桌椅板凳,除了孙姨娘坐的那一把之外,还有没有生蚁虫的。”
那婆子其实早都查看过了,忙回话道:“回大奶奶的话,沁香阁的桌椅,除了孙姨娘坐的那把之外,其余的也有生了白蚁的,只是啃噬还没有那么严重。”
果然,只有孙文佩那把是最严重的。秦桃溪把一切都算计的刚刚好。不过,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如今正值寒冬,这样的东西早该冻死了……
此时,里间的丫鬟们正在替孙氏清理身子,她方才出了不少血,端出来的水盆,都是一盆盆的血水,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吴妈皱着眉道:“小姐,这里脏得很,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大夫和稳婆照看着就行了。”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身上不妙,只得点一点头道:“让夏妈妈好好看着,然后,再派人赶紧去城里多请几个好的妇科大夫过来,千万别让孙氏出事。”
不过才片刻间的功夫,厢房里的人都各自散了,只剩下一帮丫鬟婆子在孙氏的身边忙东忙西。
孙文佩听闻自己生了个女儿,差点没昏死过去,躺在床上一直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是儿子……明明是儿子的……是儿子……”
丫鬟见状,忙轻声安慰她道:“姨娘别急,孩子一切都好,您先好好歇着吧。”
孙文佩失血过多,整张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心知,自己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
回了屋子,沈月尘换了条裙子,捧着汤婆子,坐在在炉旁慢慢暖着身子,身上暖和了,但心里还是凉丝丝的。
春茗给她端来了红糖水,轻声道:“小姐,您瞧见了吧,秦姨娘打从一开始就憋着坏主意呢。什么赏梅会啊,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是黑心眼的,改也改不了,心里边成天打着鬼主意,不是害人,就是算计人!”
吴妈素来不喜说人是非,却也忍不住接过话茬道:“这秦姨娘表面上是冲着孙氏,可暗地里算计得还是您,亏得您今天身子不舒服没去,否则,免不了又要被她连累。”
沈月尘紧了紧怀里的汤婆子,下意识的拿余光环顾周围,跟着,抬头看向她们二人:“你们以前在冬天的时候,见过白蚁吗?”
吴妈和春茗对视一眼,齐齐摇头道:“夏天倒是常常见到,冬天却还是第一回。”
沈月尘担心自己抓不到秦氏的把柄,毕竟,这种事情绝非刻意安排就能安排得了的!不过,无论怎样,她都要彻底地搜一搜,查一查,才有可能找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