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然不是单单为你而来。”裴果略觉怅然,可也答得直接:“不过此番能救得你离开,我的心中,那也甚为欢喜。”
无论翟妙儿之前是何身份,好歹也曾尽心帮过了他,且如今她已与斛斯椿彻底反目,裴果没道理还要对付翟妙儿,既能救她脱身,心中也安。
翟妙儿闻言,倒是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微妙,分不清是喜是悲。稍是沉默,她便道:“你方才问我,羽姊姊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就记不起你来。。。所以,你两个,从前本是旧识,对么?”
“自然。”
“咦?”翟妙儿豁然捂住了嘴巴:“对了,个个都说是羽姊姊亲自出手,一刀将裴郎你捅了个透心凉。那么。。。那么就是羽姊姊撒了谎咯?可她既然记不得你,为何又肯帮你?”
裴果的脸色算不得太好看,冷哼一声,全没了避讳的意思:“她可不是甚么羽女郎,她的名字叫作宇文英。她,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什么?羽姊姊她。。。她是你的妻子?”翟妙儿固然大吃一惊,旁边斛斯良的面色更是阴郁,暗想:原来如此,难怪裴果今日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却是羽女郎捣的鬼。。。只丁五一个,这时呆在一边,两眼发直,默不作声,整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这么说。。。羽姊姊她是记起你来了?”翟妙儿禁不住追问。
“记起来也好,记不得也罢,统统都不重要。”裴果一挑眉毛,语气中已带了三分不耐烦:“妙儿你莫要再问我这些事体。现在开始,我来发问,你几个只作答便可。”
翟妙儿叹了口气,盈盈双目,顿作黯黯。再启朱唇时,乃将宇文英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宇文英为李叔仁所劫持,只因不忍裴果留在阴山上送命,竟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所谓人善命好,坠落途中她居然连连挂到探出崖壁的树枝上,如是者三,坠力由是削减大半,最后撞在山底下厚厚的草甸上,不但性命无虞,伤势也算不得太重,只一时不起罢了。然而她不巧碰到了头,伤了记忆,再想不起从前的事情来,时人所谓“失魂症”是也。
恰好那时斛斯椿因与斛律金父子火并,实力大损,在漠南实在混不下去了,便打算领着残部南下山西,再找活计。他本一介马匪,自是不敢走大路,乃取道阴山小径。一路南下,正正好便撞见了伤倒崖底的宇文英。十余步之外,更见鎏金弯刀斜斜插在地上。
倒也不是生了什么恻隐之心,只是斛斯椿闻宇文英坠崖犹得不死,已是啧啧称奇,再见她身形纤健,那鎏金弯刀又是锋利异常,显然正为此女佩刀,便知宇文英手底下颇有些功夫,绝非一般女子。彼时斛斯椿麾下正缺人手,而他又是个心机深沉之辈,晓得许多时候女子办事,反多奇效,这便生了将宇文英收归麾下的心思。
于是斛斯椿令救下宇文英,一路使人抬着,伤药吃食,全无吝啬,还常常以长辈之姿,谆谆关心。宇文英既是记不起从前之事,又感激斛斯椿救命之恩,伤好后便认了斛斯椿作义父,跟随在其麾下。斛斯椿以宇文英“坠崖不死,恍若生羽”之故,取名斛斯羽。
再往后,斛斯椿在山西境内好一番折腾,颇是混出点名堂,得以收归恒州元天穆帐下。自此他一飞冲天,随着元天穆东征西战,直到入洛,一举登上了殿中尚书的高位。这期间宇文英勤加练武,许是她宇文家天赋本高,进境甚速,遂得身手不凡。此后宇文英便成了斛斯椿麾下的一名女刺客,暗杀狙击、刺探消息,皆不在话下,甚为斛斯椿所重。元朗惨死阳渠,正是她的“杰作”。
至于翟妙儿,本只是个流落街头的高车胡女。斛斯椿在平城见着她时,翟妙儿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压根就是个乞儿。可斛斯椿好生眼尖,一眼发觉此女污糟面庞之后,实有天香国色,两只乌黑眼珠更是骨碌碌极之有神,当下威逼加上利诱,又论什么同族之谊,强将翟妙儿收归门下。一番**之后,从此翟妙儿便做那抛头露面的活计,不知为斛斯椿探得多少重要消息。
这般算起来,翟妙儿入斛斯椿门下,比着宇文英还要晚上一些。不过斛斯椿于阴山深处救得宇文英一事,本就知之者甚众,翟妙儿平日里又与宇文英多有交往,她知晓此事,也不稀奇。
翟妙儿一口气说完这许多,也不待裴果接话,自顾自叹道:“哎,说起来,羽姊姊,哦,从此要喊她宇文姊姊了,也是个可怜人,坠崖失魂,从此与亲人两散。不过话说回来。。。她终究还是命好,居然有裴郎这么一位好郎君,不离不弃,几千里路都找了来。。。”
翟妙儿嘴里说的全是宇文英,可她语气里那一番自怨自哀,又有谁听不出来?
偏偏裴果恍若未闻,目光稍作迷离,喃喃不止:“失魂症,失魂症。。。英妹,你受苦了。”
翟妙儿瞧他一脸恍惚模样,半分也不曾在意到自个,顿觉气苦,轻嗔一声,扭过了头去。
久不作声的斛斯良心中一动,差点就想趁着裴果失神之际,拔腿就跑。转念一想,苦笑连连:这荒郊野外的,又不是洛阳东西市那般人多热闹地儿,就凭我这脚力,又能跑到哪里去?
边上丁五倒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实诚样子。斛斯良暗暗生气:都怪这夯货,若非他今日定要跑去偷酒,我又何至于此?这会儿他倒好,整一个老神在在,半点数也没有,回头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也罢,此番我若得不死,总要想个办法,先弄死了这夯货才是,免得他索求无度!
斛斯良肚子里琢磨不定,便在这时,耳畔赫然响起裴果低沉嗓音:“良先生,嗯,还有这位丁五兄,轮到你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