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舒坦,直到日上三竿,宇文英才算起了身。待要伸个懒腰跳下榻来,眼睛一睁,赫然就见榻前立着一人,还一本正经盯着她看,可不就是裴果?
宇文英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裴果早是候着,闪电般抢将上来,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则作嘘指状,意为“噤声”,更朝着外头连连努嘴。
宇文英会意,乃轻轻挪下榻来,与裴果两个蹑手蹑脚移到门边,凑在门缝里往外望。
依稀可以望见,门外堂上大剌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巨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也似,不是巨灵神本尊还有哪个?另一个不消说,自然就是中等身材、身形奇快那位。
店里生意依旧萧条,除开他两个,此外并无旁人,连掌柜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宇文英变了脸色,小声道:“他两个怎会这般巧也到了这间店里?莫不是发现我两个了?”
“应当不会,要不然他两个早是打了进来。”裴果压低了声音道:“是我大意了,这镇子甚小,只一条主街罢了,说不得统共也就这么一间酒家。他两个既是不曾走岔了路,找来这间店里打尖,再正常不过。”
宇文英舒了一口气,示意道:“那我两个只管躲在屋子里不出,待他两个吃饱喝足,自行离去就是。”
裴果也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正待退回榻边,就听到外头巨灵神开了口:“裴果,裴果。。。哼!这名字我算是记住啦!回头碰到,定然要教他好看!”
这巨人如何会晓得我的名字?裴果眉头一皱,登时就移不动脚步了,遂蹲在门边,继续偷听。宇文英亦是如此。
大约是见店里没人,他两个倒也不作避讳,随口说话。中等身材之人冷笑一声道:“哪里还有回头一说?此番若不能擒住那裴果,我两个如何还有脸面回去信都见使君?”
“也是。”巨灵神瓮声瓮气接道:“斛斯椿那间密室,我两个多半是没可能再进去啦。为今之计,也只有抓住了那裴果,夺下他身上那些个密件,才好交差。”顿了顿,又道:“哎,大热天里我两个蛰伏月余,费尽心机才得探出斛斯椿密室所在,挖洞钻地更是辛苦不堪,眼见得就要大功告成,怎么就跑出这么个裴果来?如今一发给搅了局,真正气煞我也!”
中等身材那人叹了口气,怏怏道:“不说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巨灵神“嗯”了一声道:“昨夜抓住的斛斯椿那门客讲,此番斛斯椿急怒攻心,一下派出来整整两百多刀客,不拿住裴果誓不罢休。既是声势弄得这般大,可遮不住耳目,我两个只管吃饱喝足,攒够力气,回头悄悄撵在这干刀客身后,嘿嘿,到时轻轻松松便可追得裴果。”
“好计!”中等身材之人闻听此言,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宇文英冰雪聪明,虽只听到这寥寥数语,大致已明了情势:这两位大抵是奉命而来,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居然也探得斛斯椿密室之秘,所以他两个所图者,实与裴果无二。两个不可谓不聪明,居然想出了挖掘地道潜入密室的法子,费时甚久,结果好巧不巧,地道挖通之日,正撞上裴果“搅局”,遂落个灰头土脸,空手而归。至于裴果的名姓,以及裴果身怀斛斯椿密件之事,不消说,多半是他二人昨夜绑了个斛斯椿的门客,逼问得知。
宇文英便抬了头去看裴果,却见裴果眉头紧皱,表情凝重,时而竟作出那咬牙切齿状,倒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宇文英看在眼里,不禁一怔。
宇文英能猜到这些,裴果又如何猜不出来?只是他此刻心中震震,已为翻江倒海:信都?河北大城信都?那不就是冀州州治?好贼子,原来他两个却是高贼手下!
别人也就罢了,似宇文泰、裴果他几个,如何会不“记挂”高欢?如今高欢正是坐镇冀州,俨然雄踞河北,裴果一念至此,心里头明镜儿也似:高贼居然派人跑来窃取斛斯椿的密件,一只手都伸到中枢这头来了,这分明是生了异志呵!
便在这时,外头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一整张矮几都跳了起来,却是那巨灵神一拳头砸在几上,更大喊道:“店家!吃食弄好了没有?怎的这般磨蹭?”
“来了,来了!”还是昨日那掌柜的,急匆匆自后厨跑将出来,将一盘酒食搁在几上,大约有胡饼五张,杂菜两碟,外加残酒半壶。
巨灵神当时就变了脸色:“就这么丁点吃食,也无荤腥,拿来喂狗么?”想来这厮胃口奇大,这些还不够他一人垫个半饱。
中等身材之人咕嘟嘟喝下一口粗酒,“噗”的一下又喷了出来,将掌柜淋个一头一脸,还把眼睛一瞪:“就这,你也敢管它叫酒?”
他两个凶神恶煞,掌柜的哪敢造次?只得哭丧着脸道:“客官息怒,小店只这些吃食,已是尽数端上来了呵。实在不行,我再让家里那婆姨现烤些胡饼出来,可好?”
“不够!”巨灵神胃口大嘴巴刁,斜着头道:“去!找镇上屠户切些羊头羊肉,至不济也要杀两只鸡来。还有,单这胡饼,少说也要再烤十张!”
“外带两壶烈酒!”中等身材之人显然是个嗜酒之徒:“少一丁点也不许!”
掌柜的倒是应了,然而磨磨蹭蹭,只是不肯走。巨灵神翻个白眼:“又要做甚?”
掌柜的陪着笑道:“店子太小,生意也不好,柜里实在没甚余钱。。。客官你看,可否先赐些铜钱,我也好出去采买。。。”
话音未落,巨灵神腾地跳起身来,戟指掌柜,怒吼如雷:“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欺耶耶没钱么?”
内间里头,裴果差点笑出声来---天光正好,他觑得分明,巨灵神貌似凶厉,实则面红耳赤。定是他两个所携五铢尽为裴果掠走,此刻身无分文,明明想吃霸王餐,却教掌柜的无意间戳破,因此恼羞成怒。
中等身材之人也恼了,一甩手将那半壶残酒砸在地上,溅了一地,叫道:“少啰嗦!再敢不去,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这年头,怕的就是不讲理的。掌柜的欲哭无泪,只得唉声叹气地去了,他家婆娘自后厨跑出来想瞧瞧生了何事,也叫他连推带搡赶了回去,唯恐不小心又怒了巨灵神他两个。
宇文英暗暗生气,可也不敢惹事,正待回去榻上,却见裴果咧开了半张嘴,正自冷冷发笑,更皆念念有词。
宇文英再为一怔,一拉裴果的袖管,张了嘴型问他:“何事?”
裴果凑将近前,轻声道:“我改主意了,少不得要治治这两个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