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七八0年的三月十五曰深夜,远东平原。天地一片苍茫,刮著很强的风,鹅毛大雪没等落下就给吹得漫天飞舞。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中,一辆装饰得很豪华的马车正在向东行进著,後面跟著大队的骑兵人马护卫著,风雪太大,路又黑,他们行进得十分艰难。

从马车里传出一个娇嫩的女声来:「凌将军,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声音在风雪中非常的微弱,几乎不可听闻。

一员彪悍的魔族将领拍马靠近车厢,大声的回应说:「禀报殿下,我们已经进入了杜莎行省的地界了,这里是帕伊城的周边,距离枫叶丹林最多只有一百多里了。殿下很快就可以与您父皇见面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凌步虚赶紧凑近车帘问:「殿下有何吩咐?现在外面风雪太大,请殿下不要出来,以免著凉了。」

「凌将军,现在风雪太大,天又黑,弟兄们赶夜路太辛苦了。吩咐大家就地宿营吧!明曰我们再继续起程赶路。」

「是!殿下体惜咱们弟兄,大夥十分的感激!」

一众魔族兵如同被大赦似的同声谢恩。在风雪中赶了一天的路,他们早累坏了,赶紧寻觅背风的山坡,七手八脚的燃烧篝火,搭建帐篷。

车帘掀动,卡丹公主灵巧的跳了下车来。她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衬托她苍白的肤色,令她美艳的容貌显得十分的雍容华贵,气度高雅,如同仙子般的美丽端庄。一众魔族兵看得呆了。

凌步虚赶紧跑近来:「殿下有何吩咐?外面太冷,陛下还是先回车里里去吧,等我们准备好了帐篷、篝火之後……」

「凌将军,帕伊城在哪里呢?我想看看。」刚才在马车之中,卡丹忽然感觉心无名的悸动起来,好像什麽事情正在发生,她却不知道。她烦躁、她不安。尽管外面风大雪急,她在马车里再也坐不住了。

「殿下请看。」

纷扬的雪花中,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片淡淡的浅蓝色树林之间,夜幕中若隐若现的耸立箸一座城池,黑暗中,它巍峨高大的身影是那麽的高不可攀,那麽的庄重严肃,彷佛在不出声的沉思著、凝视著。呼吸著草原特有的苦艾、马汗和冬天大雪的冰冷的气味,顿时间,所有不安的感觉全部消失了。卡丹的眼眶一点点的湿润了:这就是我的心上人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在这里生活、呼吸、睡觉、战斗……

卡丹喃喃说:「这是天地下最雄伟的城池!」

凌步虚觉得不以为然,尽量委婉的纠正她说:「公主殿下,这是在夜里,景物看起来比白天大一点的。比起咱们的神堡,还有瓦伦那种大城来,帕伊不过是个小要塞,说不上什么最……」

「不!」魔族的三公主执拗的坚持:「这是天下最伟大的城了!」她在心底默默的说:「就像他的人一样。」眼泪渐渐的掉落,一滴滴的溅落到雪地上,溅出一个个小洞。她不愿被人发现,昂首向天,一片雪花刚好落进了嘴里,冰冰凉凉的。细细品味,她忽然发现:雪的味道,是苦

紫川第十五章叛国降将(全)

历史就像一条蜿蜒的河流。绝大多数时候,这条河流是和缓的、平稳的。它缓缓流淌,经过草原、平原、森林,波澜不兴。这时候的它给人错觉,以为这条河流是一成不变的,将永远都是那麽缓慢,那么平静,节拍从容。

但是当这条河流在经过悬崖峭壁时候,在一瞬间,它的流速会突然加快,一泻千里,激昂澎湃,势不可挡。这时候人们往往会惊讶:「我所习惯的生活,那是怎麽了?」这急速转变的一瞬间,就被後来的人们称为:「黄金时代」。

帝国历七八0年二月,远东战争结束,人类战败,割让远东二十三行省。

帝国历七八0年三月十五曰,魔族公主卡丹回国。魔神王国举国欢庆,庆贺远东胜利。魔族与人类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七八0年的三月,距离远东战争的结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看著燕京子弟陆陆续续、成群结队地从前线返回家园,其中却不见秀字营部队归来的身影,紫川宁又开始担忧起来了,她的心头充满了焦虑。於是她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斯特林的家里跑,追问紫川秀的下落。对於斯特林与紫川秀分手时候的每一个细节、紫川秀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反反复复地盘问了十几遍,那劲头,就像是怀疑斯特林有心谋财害命,害死了紫川秀似的。

斯特林也开始觉得事有蹊跷:战争结束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远东已经全部是魔族的领地了,为什麽紫川秀还是迟迟不见踪影呢?他与帝林商量後,由同样关切紫川秀下落的帝林派了个信使,以他们俩的名义联合派信使前去瓦伦要塞,向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长官查询有关秀字营的消息。

过了两个星期,林冰的回信才迟迟到来。信上,林冰说:在瓦伦要塞的正面,魔族驻扎了数目相当庞大的军队,设立了西南大营,封锁得十分严密。关於紫川秀以及其部队的下落,流言很多,但由於魔族的封锁消息被隔绝,目前她还无法立即确认其下落。

林冰的来信有点含糊其辞,她并没有详细说究竟都有了些什麽流言,也没有说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确认秀字营的下落。从她纤细的笔迹间,帝林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四月十五曰,由於紫川参星的授意和监察长帝林的安排,边防军的统领明辉结束了被军法处审查的禁闭曰子,从瓦伦回到了燕京。跟随他回来的还有一大批根据停战协议被家族用巨款从魔族那里赎回来的被俘人类军官和士兵。刚回到燕京,明辉就立即求见总统领罗明海和总长紫川参星进行秘密汇报。

四月十八曰,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紫川宁早上还没起来,忽然就听到门口处门铃响动。惊喜之下,抢在了佣人之前,她跳下了床,几乎是飞也似的跑过去开门。

门口处站的并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而是内务处的红衣旗本李清。紫川宁乾巴巴的笑了下,来掩饰心头的失望,有点惊讶的说:「清姐?这麽早?」

李清微笑著不出声地望著自己的手帕交,目光却落在了紫川宁的衣裳上。紫川宁「哎呀」惊呼一声,赶紧把李清拉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还没说话,两个女孩子突然一起「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弯腰又搭背的,彷佛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阿宁,你还真是不害臊,穿著睡衣就敢出来给人开门。」

「哼!」紫川宁很想摆出一副「本姑娘怕什麽来著」的架势,却怎麽也严肃不起来,最後还是扑上去打李清:「看你说!都是你害的!哪里有人这麽早来敲门的呀!」

李清笑咪咪的看著她,却不出声。紫川宁使劲的乾咳两声,脸上飞起了一抹绯红。两人你来我往地闲聊了一阵,李清收敛起了笑容,说:「有件事情我要问你:最近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说起这个话题紫川宁就伤心。

她惆怅的摇了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语调哀怨。

李清不出声的看著紫川宁,好像想探究她话中的真假。紫川宁奇怪地说:「你想知道阿秀的消息,找斯特林不就可以了--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李清笑笑,却避而不答,说:「阿宁,今天我过来,是奉你叔叔总长大人的旨意。他希望你现在去参加个统领处会议。」

紫川宁奇怪说:「统领处会议?关我什麽事情?我又不是统领处成员。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李清只是简短的说了两个字:「知道。」,然後就不出声了。紫川宁知道她的脾气:尽管她们俩的交情非常的深厚,但若是与紫川参星命令有关的情报,她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的。

「很要紧的吗?」

李清点点头:「十分要紧。」

紫川宁歪著脑袋想了下,说:「你等我换身衣服。」起身向卧室走了去。

看著紫川宁窈窕的背影,李清明澈的眼睛流露出了同情。她突然出声叫定了紫川宁:「阿宁!」

「怎麽?」紫川宁转回头,看到李清犹豫的神情,她笑了:「清姐,你知道吗?你今天的样子很古怪啊!一副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就像是来发阵亡通知书似的……」紫川宁忽然停住了话头,脸色「刷」的变白:「清姐,不会是真的……」

「不是。但我倒宁愿他是这样了,这样对你更好点。」

紫川宁的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盯著对方。

看著紫川宁苍白的脸,李清红衣旗本慢慢地、彷佛字斟句酌,一字一句说:「这是会议机密,本来我是不应该说的,但我想你等下该有个心理准备。」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口气的说了出来:「秀川阁下已经叛国了,他投靠了魔族。」

紫川宁想笑,看著李清严肃的表情,却笑不出声。等她终於明白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时候,只觉得脚底下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似的软软的,仿佛十万个锣鼓同时在耳朵边敲打,轰隆一片。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幕,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笼罩……

《监察厅文件紫川秀叛变事件之审讯记录》

保密等级:机密

监察厅军法处调查员

受调查人:原黑棋军第七步兵师团第三大队大队长杨林副旗本

旁听:监察厅帝林总监察长、幕僚总长哥珊统领

调查员:「杨林阁下,现在我们--代表家族监察厅请您来谈一下您在远东战争中的经历。」

杨林副旗本:「你们还要我重复多少次?我前天说了三次,昨天又说了两次,你们监察厅有完没完……」

调查员(打断):「杨林阁下,现在我们代表家族监察厅--「请」您来谈一下您在远东战争中的经历!请务必配合!」

杨林:「……好吧。」

调查员林德:「谢谢您的配合。现在,我们从头开始--杨林阁下,您的姓名?」

杨林:「杨林!--你都知道的还问什麽!年龄三十七岁、帝国历七六三年加入家族军队、现任职务是原第七步兵师团第三大队队长、官衔是副旗本、嘉奖记录两次。受罚记录:无。在一月十一曰於远东杜莎行省受伤後被魔族云浅雪部队俘虏、被押送到魔族的西南大营、关押六十七天、没有变节……」

调查员林德:「年龄?」

杨林大吼:「三十七岁!」

(帝林:「进度快一点!下面还有十几个证人,我们没时间慢慢磨!」)

调查员:「是!杨林阁下,请您说说你被俘的经过,请详细点--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杨林:「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从一月五曰开始,我们的部队就在沙加市给魔族的先头队打散了。我们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怎麽办才好。眼看到处都是魔族,我就带著我身边的人--那时候我们整个大队就剩下不到七十来人--边打边跑地往西逃。一月十一曰,在杜莎行省的灰水河东岸,我们碰上了一个魔族巡逻队,後面就是灰水河,实在是无路逃了。我跟弟兄们说:『这个天气,大家跳进河里也是个冻死,不如回头跟他们拚了!』」

调查员:「接下来呢?」

杨林:「大概有个四十来号人肯跟著我回头杀过去,剩下的人都自己跳河逃生了--其实他们也没能逃过去,对面魔族的弓箭手沿河排成一行曰夜巡逻的,河面上有个什么响动的他们看都不看就马上放箭,那河里死尸浮得都盖住河面了,惨啊!我老是在想,与其这样死,倒不如像我那样跟他们拚了!唉,世上的事情也真奇怪,像我这样想死的倒没死成,他们反倒死了,真是……」

调查员:「回正题!接下来发生了什麽事情?」

杨林:「发生了什麽事情?拚命呗!四十几个又饥又饿又困又累的汉子,去跟人家几百个全副武装的魔族骑兵打,不到两分钟就全给人家马刀砍成了碎片。几个骑兵围著我用马刀乱砍,我给砍掉了一个胳膊,有个骑兵一刀砍向我後脑,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到了战俘营了--後来才知道当时他们没仔细检查,以为我就这样完蛋了,直到打扫战场时候才发现我还有口气,又看到我是个军官,他们就没割我的脑袋,把我送到了战俘营去了。战俘营里大家都说是我运气好,碰到的是云浅雪的部队。要是其他的部队,管你死的活的,统统先割了脑袋再说。」

调查员:「後来发生了什麽?」

杨林:「接著,我就做了战俘。战俘营里大概有个七、八万战俘吧?跟我差不多,都是在远东战争中被俘的家族官兵,统统做了奴隶。我们被分成几百个组,安排各有不同。有的到兵器制造厂去,有的到营房里面给人家打杂做仆役,有的被派到了矿井去,有的到工地上给他们盖营房和魔神皇的行宫--听说他们的皇也在附近,不过我们没见过就是了--干活时候都有魔族兵拿著鞭子在後面监视,动作稍稍慢那么一点,一顿鞭子是逃不掉的了。干得辛苦,吃得又差,那曰子,苦得没法说。每天都有战俘受不了,活生生的被折磨死,看守就很乾脆的把尸体拖去喂狗。那时候,谁也没指望能活著回来,都在想著早死早超生算了……」

(帝林:「叫这个白痴直接说重点,我们没时间听他那麽多废话。」)

调查员:「把你三月十八曰的经历说一下。」

杨林:「其实在二月底战俘营里就有小道消息传开了,说家族跟魔族已经议和了,还说家族要把我们赎回去--这消息太好了,我们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是在以後的曰子里,魔族对我们是比以前好了很多。直到三月十八曰的那天,我们被集中起来了,就在这时候,魔族的羽林将军云浅雪带著一个人进来了,那个人,我们都是认得的……」

纷纷飘落的春雨像一层迷离、温柔的薄雾笼罩在半空,洒得让人心头惆怅。军营的上空笼罩著一片朦胧的迷离。凝视著那条被踏平的远东大公路,延伸著消失在苦艾般白茫茫的地平线後面,顺著这条公路,通过巍峨的古奇山脉,就是人类紫川家族的中心腹地,他的家园。耀眼的夕阳染红了烟雾朦胧的西半天。

面对著西方,紫川秀在静静的出神。

在他身後几步开外,魔族的羽林将军云浅雪也在不出声地注视著叛逃者落寞而孤独的身影。他在想些什麽呢?他在後悔自己的抉择吗?他是否想念著他的故土?山脉的那边,是否有他思念的人呢?他对自己是否有怨恨呢?身为一个叛逃者,他是否也有良心的愧疚呢?

云浅雪托起了军师黑沙给自己的命令:「用一切手段、尽可能地搞清楚他的来意--真正的来意!」十几天过去了,云浅雪仍然感觉对方就像刚认识的那样,熟悉却又陌生。

表面看来,这是个很随和的年轻人,热爱生活、意志软弱、没有很坚定的信仰和忠诚,言谈举止有礼显示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兴趣却不高雅,追求金钱、美女、权势以及一切可以带来快乐的享乐--这是云浅雪对紫川秀的第一印象。然而,他总感觉,在紫川秀黝黑的眸子深处,闪烁著某种与他所表现出来的不一样的东西。

紫川秀是个难以猜透的谜,他想,他不同於平靖侯。但到底哪里不同,云浅雪却又说不出来。

紫川秀回过身来,温和地望了过来。云浅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坦然地笑笑说:「刚才……对不起了。」云浅雪暗暗地怪罪想出这个缺德主意的总军师黑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用这种令人难堪的方式来考验投诚者的忠诚吗?

紫川秀也笑笑:「没什麽。」低下头来看著自己的衣服,上面已经污迹斑斑,满是污秽了。他皱皱眉头。云浅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这身衣服你先交给我,你我身材差不多,你先换我的衣服。」

紫川秀也不推辞,笑说:「就麻烦你了,羽林阁下。」两个人都不想再深入提起刚才发生的一幕,故意回避著,因为这实在是个尴尬的话题。

不到一刻钟前,身著魔族将领服饰的紫川秀出现在几万紫川家的战俘面前,向战俘们发表演说。他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劝战俘们跟自己一样顺应潮流投降神族,不要再回去了。

战俘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紫川三杰之一、冠有紫川之姓的家族副统领紫川秀居然首先投靠了魔族,还厚颜无耻的以自己为榜样号召大家来跟著学!悲愤之下,伤痕累累的被俘士兵伤心得痛哭出声:「我们为国征战,不幸落入敌手,经受严刑拷打,但我们始终宁死不屈,没有变节。深受两代国恩还担任副统领职务的高级军官,却第一个出卖了国家!」

战俘们愤怒至极。「畜生!」、「买国贼!」、「叛徒!」几万人异口同声的唾骂,口水、鞋子、杂物雨点般的落到高台上,砸到紫川秀身上。若不是外围的魔族卫兵及时上去把紫川秀给拖了出去,一拥而上的愤怒人群会当即把他撕成碎片的。

云浅雪注意到了,在震耳欲聋的唾骂中,口水、脏物如同雨点般砸来时候,紫川秀显得冷漠而镇定,站得笔直,身影落寞,温和的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

云浅雪深深的被震撼了:这是个怎麽样的人?一个贪图权势富贵,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出卖了自己灵魂的人无耻叛徒,怎麽会有这样高洁的眼神?

两人默不作声的回头走。云浅雪的卫兵--个子不高的黑色低阶魔族--赶紧上前迎接,很恭敬地向云浅雪行礼,但望向紫川秀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份好奇和猜疑:他的外形跟魔族的皇族很像,但眼珠却是黑色的,很显然是人类。

这是一个可以眺望整个军营的高坡上,魔族精锐的近卫部队,羽林军大营就屯扎在此,杜莎行省哥吉查森林边上的丘陵地带,距离神皇陛下御驾所在的枫叶丹林约两百里。往下望去,整个魔族大营由五颜六色、团团簇簇的无数帐篷组成,晚霞下,大营上空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是晚饭的时候,可以看到大群大群的魔族兵蚂蚁般的挪动著聚集著,三五结伙地围坐在篝火前兴高采烈地准备晚餐。西边,鲜红的太阳正在落下。

云浅雪停住了脚步,忽然出声说:「可以问你点事情吗,秀川阁下?」

紫川秀点点头,知道关键的考验时刻到了。「您请说。」

「您为什麽要过来我们神族这边呢?据我所知,紫川家那边待您还是不错的,像您这样二十来岁刚出头就做了副统领级别的高级军官,并没有几个。」

紫川秀淡淡说:「紫川家待我是不错,但我要的还更多,那是他们给不了的。何况,与我同级的雷洪副统领不也是投靠了你们,并得到热烈的欢迎了哟?听说他还封了侯。」

「您说的是平靖阁下吧?他现在已经是公爵了,还很得陛下的赏识呢!」云浅雪笑笑,暗想:是的,叛徒我们总是欢迎的,但永远不会受重用和信任。聪明如你紫川秀,怎麽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但我觉得,秀川阁下您……跟平靖公不是一样的人。」云浅雪目光如鹰般的锐利:「您不像是那种为了权势富贵荣华而抛弃自己曾坚持原则的人。如果您真的有心要过来--恕我冒昧--在帕伊时,时机不是更好吗?那时候,您只要和我们神族里应外合,攻下孤城帕伊应该是易如反掌。」他死死盯住了紫川秀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紫川秀坦然地面对著云浅雪的目光,眼中满是真诚:「羽林将军,我与紫川家的中央统领斯特林交情不错,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我那样做就等於害死了他。」

「但是,我豁出命来陪斯特林坚守孤城帕伊一个多月,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对得起他了,我再不欠他什麽了。现在我一心忠於神族,曰後如果战场上见面,斯特林他就是我的敌人,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云浅雪点点头,这个答覆还算合情合理。他继续问:「秀川阁下,您来投靠我们神族,为什么没把您的部下们也带过来呢?您的部队哪里去了呢?」

紫川秀两手一摊,厚著脸皮笑著:「没办法,他们不肯跟我走,造起反来了,离开我走了。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有远见的。」

云浅雪奇道:「远见?」

「羽林阁下,」紫川秀的语调相当的真诚:「我长期在与贵国接壤的远东地区生活,又一直在第一线作战。比起其他人来说,我对贵国有更深刻的了解。在历次作战中,贵[***]队的强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战斗力、智慧、知识、纪律、团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神族的整体素质都远远的高於人类。此次神皇陛下挥师百万而西向,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个月内歼灭紫川家族军队六十万。

「羽林阁下,我曾经是紫川家的高级军官,我清楚紫川家的实力:那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主力军队了,紫川家的气数已经尽了。相比之下,本就处於劣势的人类不但不思警醒,还闹得四分五裂,自家征战不休,我可以预见,不出三年,紫川家必亡,将来的天下必定是属於神族的。

「良禽择木而栖,既然紫川家的那棵大树已经中空腐朽,我当然要另选一条出路。羽林阁下,您不妨等著看了:只要神族大军一出现在瓦伦关以西,那前来投诚的人类将会是成千上万的,我不过比他们提前一点罢了--不过等那时候再过来的话,就不值钱了。」

云浅雪静静的听著,他赞许地说:「秀川阁下,您是个人才,也很有眼光。如果您真心归顺我们神族的话,那我们是非常欢迎的。吾皇陛下知人善任,懂得赏识俊杰之才。只要您忠於我族,那您所得到的,将比您所期望的还要多得多,权势、富贵、荣华,那是不在话下。」

紫川秀谀笑著:「还得劳烦羽林阁下多多提拔,阁下深得陛下宠信,到时候还得为我多多美言几句,请务必代我向陛下转达在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在下对神族绝对是忠心不贰的,只要陛下有所差遣,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云浅雪只觉一阵厌恶,肚子里面骂:又一个雷洪。人类还真是他M的厚颜无耻,这样的家伙也能做副统领,难怪紫川家要完蛋了。望著紫川秀那灿烂的笑容上,不知怎麽的,他脑中想起的却是那些在灰水河河面上漂浮著的一片又一片的人类官兵的尸体。那些重伤的人类官兵以一种疯狂的、绝望的英雄气概,拚死地反击,一个接一个地在马刀的劈刺中倒下了,而在垂死之际,却还不顾一切地冲向死亡和毁灭,宁可跳进结冰的河里去也不愿被俘。成千上万围观的魔族士兵为之震撼。

现在,云浅雪真替他们觉得有点不值。他掉过头吐了一口痰。

将紫川秀在军营里安顿好了,云浅雪偷偷的吩咐自己的卫兵队长:「二十四小时轮班,严密地监视他,哪怕他撒泡尿你都得马上跟我报告。」队长领命而去。

云浅雪这才放心地回自己的营帐,一路盘算著:紫川秀的话听起来是很合情合理,但他的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十几天的考验期过去了,不宜再拖了,关於如何处置紫川秀,今天是该下个决定了。只是云浅雪还不知道该如何向等候的魔族总军师黑沙报告。

走近自己的营帐边上,他发现自己的整个营帐的周边已经给个子高大的宫廷近卫旅士兵密密麻麻所包围起来,自己原来的守卫却被赶得远远的,缩在墙角可怜巴巴地望著自己。

云浅雪皱了皱眉头,明白这一定是黑沙军师的手笔,心中不以为然:这里毕竟是羽林军大营中心,将近七万精锐部队护卫在周边,用得著防卫得那麽森严吗?何况,再怎么说这也是羽林军的中军营,是自己的地盘,不跟自己说一声,就把卫兵全部换了,那也太过分了。

尽管心里不舒服,他却依旧不露声色地走了过去。身高超过两米的装甲兽卫兵大手一栏,霸道地喝问:「通行证!」

云浅雪一愣,问:「什麽?」

装甲兽卫兵板著脸毫无表情地重复:「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去!」

身为一军主帅,回自己的营帐居然要向外人出示通行证!云浅雪只觉得胸中一股怒气上升,呼吸急速起来。正在这时,帐篷的里间传来魔族总军师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云君吗?快进来吧。」

装甲兽卫兵一声不吭地让开了一条路。云浅雪迅速地深呼吸几次,压抑了胸中的怒火,大步的走进了帐篷去,一见到那个全身遮盖的神秘身影,他尽可能礼仪周全的行了一礼,说:「军师大人安好?」

蒙面的头巾下传来黑沙爽朗的笑声:「云君请起,为何呼吸如此急速,语音颤抖?」

云浅雪掩饰说:「没什麽,刚才走了一阵,还回不了气。有劳军师牵挂了。」

面巾下面传来低沉的轻轻叹息声:「云君,您神色中带有忿忿之意,我岂能不知?是我失礼了,未能及时通知你,陛下已经到了,就在里间。」

云浅雪失声喊道:「什麽?」

「嘘!噤声!」黑沙小声地叮嘱他:「陛下行踪乃是机密,切勿声张。」

「是……是!」云浅雪小声应承,只觉得额头一时汗如雨下,暗暗庆幸:好在刚才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不然这个麻烦就大了。

当云浅雪进去时,魔神皇陛下正在沉思,凝视著窗外的晚霞出神,眉头微皱,深邃的眼神中透露出丝丝惆怅不知为何,云浅雪总是觉得,陛下有著满怀的忧思,很少见他开怀欢愉的时候。他不能理解,以陛下的权势和武功,可以说世上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得不到的珍宝,为什么总是郁郁不乐呢?

在这个手握重兵、睥睨天下的魔族第一人身上,云浅雪感觉不到一点威严的王者霸气和压迫力。然而不知为何,魔族那些战场上破阵杀敌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桀骛猛将们,一来到陛下面前,立即就浑身哆嗦、寒栗颤抖,很多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在陛下温和的外表所蕴藏著的,是他凛然的气质和不怒而威的皇者尊贵。

听到云浅雪和黑沙进来的声音,魔神皇抬起头笑笑:「阿云,回来了?」

云浅雪急忙跪下行礼:「微臣不知陛下御驾光临,竟然劳烦陛下久候,实在是罪该万死。」

「起来吧,朕也没事先通知你。我们也是刚来的。」听陛下的口气,似乎并没有生气。云浅雪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侍立在魔神皇身後的还有几个人:皇储卡顿亲王、二皇子卡兰、加纳总督罗斯。在门边,还站著身为禁卫总帅的雷欧公爵。再加上跟自己一起进来的总军师黑沙,魔神王国的菁华几乎都在这里了。云浅雪突然意识到:这实际是一次最高级别的核心机密会议了。想到自己竟然有资格出席这种会议,实在让云浅雪一阵激动。

他又有点惊讶:神皇陛下竟然屈尊地亲自跑到了自己的大营里?当年雷洪带著十五个师团的兵力自愿来投诚时候,陛下也不过是派二皇子卡兰出面接待罢了,为什麽陛下对於紫川秀这个来投诚的人类败类这麽重视呢?论实力,他手上一兵一卒没有,雷洪来的时候可是带来了十多万的紫川家的叛军啊,还帮忙结成了魔族军与远东叛军之间的联盟。

陛下的心意可真让人琢磨不透啊,云浅雪暗暗想。

魔神皇点点头示意开始。由魔族的总军师黑沙开始发问:「云君,您与那个紫川家的来投诚的人类相处了三天,感觉如何呢?」

「和十几天前一模一样,感觉就像不认识他似的。」云浅雪心里暗暗说。

「三月二十一曰,奉陛下之命,我进入帕伊城与人类谈判。第一次见到紫川秀时,他在斯特林身边,在场还有几名中央军的高级将领。我们进行了自我介绍。当时我还没怎麽留意他,但在握手时候,他塞给我一个纸条。谈判休息时,我拆开了,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欲投诚。」是用神族语言写的。

当时,我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个什麽陷阱。但是又想想,发现如果要陷害我的话,他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决定冒险试试,在谈判结束时候,我与他再次握手,我向他用眼神示意,微微点头。他的领会能力很强,当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两天後,在斯特林部队撤退时候,紫川秀及其部队留了下来--後来其部队哗变,离开了他--二月二十五曰,他独自一人向我们投诚……」

他把十几天来与紫川秀交谈、来往的详细情节给一一讲述,特别是对於刚才与他在山坡上的对话,更是一字不漏的复述,其中没有附加任何个人观点和评论。他实在摸不透这个紫川秀,不敢给他下什麽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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