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思索,忽然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楼顶北侧有一间小屋,是楼梯通上来的地方,三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从屋里走了出来。
俞凡小心起见,也将身体变小,躲在一棵阴楼树枝叶上,元神气息极弱,再加上一层浓郁阴气的掩盖,就算神仙也察觉不到。
他透过树叶的间隙瞧去,来人正是白皮、教堂里的鬼童和一个穿黑色短袍的男子,那人国字脸,一双凶恶的大环眼,眼皮层层叠叠,眼睛足足占了脸的三分之一,塌鼻梁,鼻孔塞得下蚕豆,大嘴无唇,露出两排血色大牙。
“伯强!”
俞凡一眼就认了出来,幸亏他是元神之体,否则白皮他们肯定会被他的心跳声吓到。
也难怪他这么惊讶,因为伯强是有名的“大厉疫鬼”,《楚辞》、《山海经》和《庄子》里都有记载,据说是西北风之子,其实是西北风化出的邪灵,极为凶恶,古时候常在秋冬之际乘风传播疫病,害人无数。
自古以来,阴阳界的法师就跟伯强斗争不止,唐代天宝年间, 伯强在安徽肆虐,道门天师叶法善摆了个小黄河阵,将它打成重伤,后来听说它逃入少阴山养伤,从此很少在人间露面。
俞凡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邪物,不由得十分好奇,暗想:“伯强看样子是专程为了白皮而来,白皮这家伙还真有本事,竟然跟少阴山扯上了关系....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他凝神静听。白皮三人来到草地上,逐一细看六个鬼首,伯强似乎很满意,他没有嘴唇,便慢慢咧开血色大牙齿,绽出一个诡异狰狞的微笑:“不错,你这小丫头,竟能以人魂为蛊,饲养鬼首,这等本事着实罕见。”
白皮今天打扮得格外妖冶,举止有种女王范儿,但她听伯强夸自己,俯首垂眉,娇滴滴地说:“北海神过誉了,如果没有这些少阴山药草,这件事断然做不成,说到底,白皮还是在依仗少阴山的大力。”
俞凡不禁暗暗骂道:“呸呸!伯强不过是个有修为的邪灵罢了,居然厚着脸皮叫他北海神,真不要脸!”
因为伯强生于西北风中,常在北海飘荡,一些古人害怕它,就尊它为北海神,可实际上,聪明正直的灵物方可为神,但伯强跟聪明正直四个字之间的距离,比从南海到北海还要远几千倍。
俞凡正在忿忿不平,伯强又道:“不必谦虚,少阴山明鉴秋毫,你是真金还是黄土,我们心里自有计较。照这样,有鬼魂蛊虫和这些药草的滋养,再过十五天,六个鬼首必然神完气足,到时候你把它们喂给蛇妖妖灵,再碰见那个贱人,就不必再怕她了。”
俞凡听了,不由得更为惊讶:“听伯强的口气,妖灵已经找回来了,鬼首其实是喂给它的食物!”
他脑筋急转:“少阴山善于治妖,有他们在,白皮找回妖灵当然不难,这‘鬼首饲妖灵’的点子,没准也是他们出的。而‘那个贱人’,无疑就是七小姐,这潭水真够深的,少阴山居然帮白皮对付七小姐,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再仔细想,七小姐作为一个无极圣域的鬼仙,竟被阴司封印在了人间,这本身就蹊跷极了,而现在又牵扯出少阴山这条线索,这背后究竟有几多风云呢?区区一个魔教怨妇报复社会的事件,背后竟然藏着幽冥神鬼之间的恩怨,真是想想也醉了。
俞凡好久才回过神来,突然又哀叹起来:“我来天京的初衷,本来只是上上学泡泡妞挣点钱而已,这下可糟了,没想到三清给我准备了这么一道大菜。”念及于此,他顿时垂头丧气起来,梦想中搂着美女数钞票的幸福场景,立刻像到手鸭子又飞了。
他想到这里时,就见白皮又盈盈施了一礼:“多谢北海神,一旦秋风剑到手,我持此剑大杀一番,出尽心中恶气,就立刻送上少阴山,不敢有一丝耽搁。”
伯强听了,凶眼泛出绿光,道:“你想杀人,为何非用秋风剑?等你上了少阴山以后,我把散布疫病的法术教给你,到时候你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那种效率,可远比任何神刀神剑都来的高。”
白皮微微一笑:“谢北海神,但我还是喜欢用刀刃砍过仇人血肉的感觉。”
“真的很变态。”伯强毫不掩饰地说了一句,一挥手道:“好了,咱们回去吧,我告诉你利用那潜龙阵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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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走后,俞凡心惊肉跳,慢慢从阴楼树里出来,心念一动,立时回归本体。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把妙希吓了一跳。妙希把他的身体摆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对面,一直借着台灯光痴痴地瞅着他。
俞凡大口喘气,这一回元神出窍,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天师也有点难以承受。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见妙希仍在歪着脑袋盯着他,俏脸微红,他心里一动,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看来没发生什么。
妙希脸色顿时变得冷冷的,问道:“你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俞凡随口撒谎道:“我在找开房的钱。师父说了,男人跟女人开房,绝不能让女人掏钱,这是一条基本原则。”
“我呸!”妙希气得站直身子,怒目圆睁:“臭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抱歉你想错了,我妙希光明磊落,绝对不是不是奸`尸犯!”
“奸`尸犯.....”
俞凡眼前一黑,差点吐血。他知道自己确实想错了,见妙希仍然气呼呼的,只好打叠起千百样温言软语,先哄了她一番,她情绪渐渐变好,他才转变话题,把刚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妙希听完,眼睛瞪得足有茶杯口那么大:“竟有这种事...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俞凡神色安静地道:“神鬼之间的恩怨,凡间法师一旦卷进去,事情不完,恐怕到死也脱不了身,但我既然已经卷进来,那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而且,说句实话,其实我师父菊潭跟少阴山有很深的过节,他有过一个儿子,也是天师,在西川除魔时被少阴山的妖怪害死,他们杀了人不算,还荼毒尸首,诛灭魂魄。我因此发过誓,此生对少阴山的鬼怪,见一个杀一个,诛尸灭魂,绝不留情。”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白皮我非杀不可,潜龙阵我非破不可,少阴山的妖魔鬼怪们来插手,那我更是一个也不放过。”
顿了顿,又道:“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劫数,但就算亡于此劫,我也绝不后退。”
他淡淡地说完,咬着嘴唇,直直地盯着妙希道:“妙希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法师不问神明事’这条规矩,你不一定要打破。要不,明天你也回觉山寺吧?”
妙希听他那一番话说得豪壮狠辣,芳心淹没在震撼中,正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听他话锋一转,叫自己回去,她不禁哼了一声,扬眉道:“怎么,俞天师,在你这个英雄眼里,我妙希就那么贪生怕死吗?”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俞凡错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很是尴尬。
“不是就好,”女人就是善变,妙希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咱们回道真堂休息吧,明天一早,这场大仗可就要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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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俞凡将一夜的见闻告诉欧阳齐,他担心白皮也会盯上他,建议他关门,躲进天京东城文昌观。欧阳齐果然心惊胆战,把一家老小都送了进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决定自己坚守在道真堂。
至于原因,因为他毕竟是茅山弟子,法器行里的大家,在阴阳界也算一号人物,如果一听说魔教和鬼妖袭至,就吓得望风而逃,那茅山派的面子和他自己的面子,可就一举丢尽了。
俞凡和妙希都没想到,这老财奴还有这么硬骨头的一面,心里均觉得很佩服。他们都是爽快人,一个字都不多说,当即告辞,驱车直奔红叶山。
到了那家寂寥的旅馆,妙希说他们是大学生,要常住山上搞研究,不时会下山来。她付了一笔定金,包下两间套房和一个停车位整整一年,以备需要。
然后,她又给了一笔钱,提出一个要求,她在山上期间,会不时给旅馆打电话,要特定的食物、衣服和其他东西,旅馆备齐后,自然有人会下山来拿;这些事情全在晚上进行,旅馆要严格保密。
旅馆老板是个很精明的老太太,当下就看穿妙希是在撒谎,但她拿钱办事,绝无废话,立即答应下来。不过,当俞凡和妙希踏上山路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瞧出了神,看这走路的姿势,这个美女分明就是在追随那个黄毛小子,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搞姐弟恋,该不会是受到世俗阻碍,跑到山上来隐居,修爱情天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