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我轻轻下了床,打开窗户,看着大街,空无一人。
以往的丹阳城多热闹,想想我上一次来逛夜市,还是七岁那年,在家里跟父亲哭闹了好久才得来的。
那一年,我第一次吃到桂花糕,软糯清甜,娘见我贪吃,还特意买了桂花制的香包给我系在身上,这样就好像天天能吃到桂花糕一般,后来那香包玩耍时被不小心丢进清水河,为此我还念念不忘了好久。
那一次,我见了大城市里的灯火,糖人,还有绣楼上的漂亮姐姐,娘却捂着眼睛不让我多看。
城市里有卖鲜花的,卖蒸糕的,卖灯笼的,卖炮仗的,卖混沌的,真是看得我眼花缭乱,数也数不过来,那晚吃得肚子滚圆,走不动道,是被爹扛回去的。
想到此,忍不住笑出声来。
却不想街上突然走过一队阴差,看着甚是眼熟,是了,前面领队的不正是白炙白护法么,半月未见,他似是消瘦了不少。
我急急闪身躲在窗后,怕被他发现。
窗外突然窜过红黑两股烟雾,速度甚是快,闻着味道像是妖,但又有哪里不太像,我心下狐疑,戴了斗笠,悄悄跟了上去。
却不想那红黑烟雾居然跟一个道士回合,一起进了赵家的偏门。
怪道这妖魔抓不住,原来是出在了城隍爷老丈人家!
我心下讽刺一声,再想起顾离城,我如今又是这般,心里痛极,凄凉更甚。可笑那赵家小姐,还在做着施粥救命的表演!
我乜一眼赵家朱色大门前的金甲门神,冷笑一声,扬起衣袖,就将他们打得退步连连,运气飞上大门,跟着他们到了一方密室,见这里尽是拘来的生魂,有的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留下的惨叫连连,无不让人难以直视!
这赵家人,真是天良丧尽!
我压着怒气听他们说话,那道士低低对赵明理说;
“老爷,四小姐这几日,偷了不少府上的名贵药材去救那些贱民,您看这事?”
那赵明理不以为然地手一扬,随即哈哈一声笑:
“无妨,嫣儿不懂事,再说她这是在替她爹做好事呢!有了嫣儿扬的好名声,他日我练就了不老不死神功,也不招人非议,都道是赵家大善人感应老天爷,天赐无量洪福!哈哈哈哈!”
那道士腰一弓,唱个诺,对赵明理道: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聚齐处女之血、生人魂魄、婴儿眼泪,三千灵物汇集,您的不老不死神功即刻就要练成!”
那赵明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道士见机又说:
“只是,现在还尚缺一样药引,方可助神功现世。”
赵明理急忙道:
“药引?此前未听法师提起!什么药引?快快说来!就是龙心凤肝,我也得取来!十年霸业,不能毁于一旦!”
那道士恻恻一笑,做一个请的手势,道:
“此事还得由红黑魔二法王,为您细细道来。”
赵明理一拱手,急道:
“黑魔法王赐教!”
那黑魔法王也是一拱手,道:
“赵大人不必担忧,此事说来倒也简单,我兄弟二人三月前已为大人办妥,只是,我兄弟二人也有些事情,需要大人出手相帮。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帮忙?好说好说,老夫这里金银钱财应有尽有,就算法王需要活人祭祀,在老夫这里也亦非难事,只是老夫甚是好奇这味药引,不知法王可告知一二?”
“大人多虑了,要说药引?”
两个法王相视一笑,看得我一阵毛骨悚然。
那红魔法王一开口,竟是个女声,但是看他身形,又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取一三年三月生的小儿,削尽肌肤,穿上刚剥下来的活狗皮,狗也须白色才行,然后锁起来,恐吓拷打,再不叫他说人言,真真实实变成一只白狗,三月之后,连续十天,每日取他心尖三滴血,将这些心尖血用我兄弟二人魔功炼化成一枚指尖大小的血丸,放置在地下洞府的寒冰池里珍藏,三日后取出,与大人的三味药一同服下,方可长生不死。”
赵明理大叫:
“妙极妙极!有二位法王助我,长生不老,十年霸业,指日可待!届时我定将府上的一半财物给法王奉上,还有法师,作为酬谢!”
那红魔法王低低笑道:
“大人,我二人不缺你这些人间的俗物,我们要的,其实对您来说,也非常简单,轻而易举!”
“快快说来,老夫一定照办不误!”
“大人,你可知,你那乘龙快婿,也就是四小姐的夫君,他是什么人么?”
“法王是问顾离城?”
“正是。”
“他幼时与小女有婚约,本已作废,但是小女非他不嫁,老夫见他人品不错念书也好,就认了这个女婿,他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罢了,不知法王问他做甚?”
“哈哈哈哈!大人真会说笑!”红魔法王掩口笑不停。黑魔法王上前道:
“大人,你这位女婿一点也不简单,据我所知,他做丹阳城隍爷已近十年,我兄弟二人旧时与他有点过节,所以还请大人不计私情,肯为我兄弟二人主持公道才是!”
赵明理大惊,狐疑半晌见那道士也跟着点头,才犹豫着说:
“不知法王要老夫做什么事?只是伤他性命恐怕小女要做了寡妇,更何况既然他在本地为官多年,左膀右臂定然不少,伤他没那么简单!”
这个赵明理,狗贼!为了一己私欲,连家人也想杀!
“这是一粒丹药,还需四小姐帮忙喂顾离城吃下,不会要他的性命,只不过会变得好说话一点罢了,我兄弟二人自然不是平白就害人性命的无理之人!”
赵明理伸手接了一只红色的小瓷瓶,嘴里念叨着:
“好说好说,不知我那味药引,法王什么时候方便给老夫一看?”
“三日之后,顾离城吃了药,我兄弟二人定将药引送到府上,大人放心。”
我私下思忖,赵明理身旁有这臭道士跟着不放,上次差点死在他手里!我不能硬抢,只能在四小姐那里下手,毁了这药丸。
而且现在跟赵明理动手无异打草惊蛇,但是这一地牢的生魂哀叫连连,不能再等!说不定秀才哥哥早知道这一切,没有动手就是证据不足,这下我全部知道了,但是如果他知道四小姐的父亲如此穷凶恶极,他还会娶四小姐吗?
我等所有人出了地牢,才现身出来,凝聚心神大叫一声,双手插•入地底再次夺取地心阴气,纵然已经被金光打到口吐鲜血,还是坚持了一刻钟,随后发功聚起地牢的所有生魂,笼在袖内,拼命压着恐慌不已而大叫大闹得生魂,我被吵得心发慌,用力压制后迅速飞出地牢,飞至桑林深处的鬼门关,两袖风起,将成百上千的生魂扔进去,眼看着阴差急急从四面围上来。
我乘风起,飞向丹阳城,落地后重新戴上斗笠,往城隍庙走去,远远果真瞧见一个年轻夫人,一身素雅罗裙,斜飞着一尾彩云髻,这原本,是我要梳给他看的啊。
我站在墙角,抱着手看她,一个下午都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盛粥,她会对每一个人笑,温润可亲,那么善解人意的样子,看着哪里,都比我适合做顾离城的妻子。
她远远向我招手,我诧异不已,不敢置信地反手指指自己,她微笑着点点头,我只好懒懒走过去。
“姑娘,可是此间人士?瞧姑娘的衣饰,倒不像这里的人,我从未见过,姑娘是来投奔亲戚的吗?”
我不说话,她不恼,还是笑笑,端给我一碗水,道:
“看姑娘不像个缺衣少食的,所以不给姑娘盛粥了,这碗水姑娘喝了,可解一解远路上的干渴。拿着吧,姑娘。”
见我不动,她捉了我的手,将碗塞进我手里。或许我手上的温度将她骇了一跳,她关切地问一句:
“姑娘的手这样凉,是不是生病啦?”
我咳一声,淡淡道:
“没有。”
正在此时,一个中年男人,着一身锦衣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凑过来唤一声四小姐,塞给她一只红色瓷瓶,嘱咐了几句说是老爷给姑爷求的好药,吃了便能马上生出大胖小子。
那赵家小姐听得脸红,嗔怪几句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悄悄将瓷瓶别在腰间,好一个知女莫若父啊!
如此一来就简单多了,我正这样想着,却见那赵家小姐痴痴望着我身后,脸上更加俏红,我若是个男人,也定然要心动。
我放下碗,转身就瞧见顾离城走过来,远远地,我看着也有些痴了。
越来越近,我才意识到,不能叫他认出来,可是离开的路只有这一条,我又不能使法术,只好回身往前走,每一步好像踩在棉花上。
我尽力不靠近他,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呼吸也要停滞了,他的眼还是那样顾盼生姿,似笑非笑,搞得一众女孩子见了他都要发疯,又要为意识到自己配不上他之后而苦恼。
或许我也是那些女孩子里面的一个,一直以来。
平地吹起一阵风,斗笠边缘垂下的白纱被掀起一阵涟漪,我急忙伸手捉住,暗叫不被他发现才好!
可是今时也不同往日,以往我是鬼,他是人,现在我是魔,他是官,我们的宿命好像注定就是这样,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罢了,随他去吧。
“姑娘留步!”
我思念了无数时间的声音,终究还是响起,就在我身旁,不到一步的距离,就是现在,后面是他的人间妻子。
他唤住了我。
不知我已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