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便是如海汉军这样实力强大的军队,也难以与严酷的自然环境对抗。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在辽东半岛对峙的双方都将受制于寒冷的天气,很难再实施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北方边境也将会进入到真正意义上的休战期。
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在这个阶段就无事可做了,至少对金州当局来说,在这个冬季还有不少任务要完成。如果能高效利用这段时间,那么来年开春后本地各方面的状况都将会有所改善,对付北边的敌人也能更加得心应手。
安置由踏雪行动带回来的数千汉人难民自然是当下的首要任务,好在只要解决了住宿问题,其他方面的安置措施都会在相关机构的配合下有条不紊地展开。海汉的民政体系对于外来移民的安置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成熟的方案,很快就能将这些人变成本地社会体系中的一员,在官府的安排下从事生产劳动。
金州地区因为毗邻满清且三面环海的特殊环境,加之人口规模有限,所以每年除冬季之外的时间,几乎都在进行生产和备战,能将劳动力组织起来修建公用设施和基建项目的时间,也就只有冬季休耕休战这几个月了。
金州本地做好计划等待开工的基建工程有一大堆,除了要为近期陡增的人口修建大量住房外,蓄水灌溉、道路交通、生产设施,以及对金州地峡防线的例行修缮维护加固,都是需要投入大量劳动力的工程项目。
被满清迁到辽东半岛定居的汉人,不管男女几乎都是青壮,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满清用人为手段将不堪重用的老弱妇孺都排除掉了,以此来保证用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
这样的做法对这些被满清奴役的民众来说当然极为残酷,但所造成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地便宜了海汉。无论从事基建工程还是农业耕种,这些难民无疑都是质量极高的劳动力。
真正让刘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的地方,还是金州本地的土木工程技术人员少了些,让很多基建工程的施工时间不得不拉长到以年计算。能从难民群体中获得的工匠大多只是一些手艺人,修个墙盖个房子或许还行,但要让这些民间工匠主持大型工程可就难以胜任了。
军中当然是有一些专司土木工程的工兵,但长达数里的地峡防线才是他们工作的地方,光是日常维护的工作量就让他们很难再分身去管理民间的基建工程。
建设部的头头刘山夏虽然在1636年亲自来了一趟辽东,但他匆匆部署完金州地峡防线和大连湾港口的建设方案之后就走了,派到这里常驻的工程人员比军方的工兵还少,说实话能起到的作用也很是有限。
当然这其实也不是执委会对金州的重视程度不够,建设部的技术人员编制本就数量有限,而海汉治下地区的各种大型工程实在太多,根本就没办法派遣多少专业人员到金州这样的海外殖民区长期驻守。就这样还在去年抽了一部人到朝鲜,去统筹指挥大同江流域那些合作项目的基建工程。
所以刘尚现在所面对的情况就是虽然不缺劳动力,但类似工头、工程师这样的位置却有太多的空缺,以至于很多工程或许不得不拖到下一个冬天才能开工。
在刘尚的权限范围内,基本上不可能让这个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他没法对建设部的人员安排施加影响,也无法说服军方将领立刻把工程人员从朝鲜调回来,这让他也觉得颇为无奈。他只能把这个情况对上司陈一鑫据实以告,让陈一鑫出面去与各方协调。
“你是说,因为本地缺乏工程技术人员,所以大部分基建项目都没法在这个冬天开工?”陈一鑫听完刘尚的汇报之后,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道:“之前在干嘛?还有,前两天让你安排人去盐场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些情况报上来?”
刘尚躬着的身子又埋低了几分:“大人,卑职十月的时候曾向您提交过一份基建项目的报告,那份报告里便说过这些情况。至于盐场那边,是因为工程已经在进行之中,而且有三亚派过来的几名老盐工坐镇,所以也不需要另外再派遣工头了。”
陈一鑫一听,当下也隐隐想起了似乎的确在两个月前看到过这样的报告,但他当时在忙于处理别的公务,没有及时对此作出回应,拖来拖去就给拖忘了。后来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调兵遣将执行佯攻任务,就更是把刘尚所提交的那份报告抛在脑后了。
既然这并不是下属的失职,陈一鑫倒也不好再把责任归结到刘尚头上,干咳了两声道:“看来是我前段时间太忙,把这事给忘了……那你对此有什么打算?”
刘尚道:“大人,本地才刚吸纳了几千难民,劳动力还算充裕,如果能从别处抽调二三十名技术员,那我们这个冬季至少可以把旅顺至金州前线的官道修通,还有旅顺港和旅顺造船厂未完成的扩建工程,也能得以收尾。至于其他一些比较小的工程,完全可以在技术员勘察现场设计好施工方案之后,由工头带队自行施工。”
“二三十个技术员?”陈一鑫轻轻啧了一声:“那恐怕是得加上大同江基地和福山县才能凑够这么多人了……”
陈一鑫在登州福山县那边人脉众多,倒不会有什么问题,说调人也就调了,但那边已经没什么大工程了,所以也就只有几个技术员留在铜矿处理生产中出现的日常问题。而大同江基地的人员调动,那就得跟王汤姆和钱天敦进行协调,他还未必能要得到人。
据陈一鑫所知,大同江流域的那些大项目也正处在抢工期的时候。朝鲜那边动荡的政局刚刚平稳下来,新王上位之后急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来建立威信,而最实际的政绩莫过于改善国家目前糟糕的财政收入状况。先王李倧和现任国王李凒都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大同江流域的一系列合作项目上,只要这些项目开始投产盈利,那么李凒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而这种安排也不是李凒的一厢情愿,海汉高层既然决意要扶李凒上位,自然是要让他尽快坐稳这个位置,把朝鲜国内的局面稳定下来。所以当下一方面加快大同江流域合作项目的建设,另一方面鼓动朝鲜出兵日本平户,劫掠当地人口和资源,提供给海汉抵偿债务。
这样双管齐下,国内国内,文功武治,足以让新登基的李凒威望大增,执政前景也将更为顺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同江流域那些合作项目的重要程度,无疑是要超过了金州这边的基建工程,陈一鑫也拿不稳自己如果向钱天敦那边求助,是否能够得到正面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打发了刘尚,陈一鑫便给大同江基地发了一封电报过去说明情况,希望那边能酌情给予支援。处理完这件事,陈一鑫便赶去军情部门,听取下属关于近期提审满人俘虏的成果汇报。
特战团在之前行动中俘获的满人也都全部先送到了金州这边,由金州当局负责处理。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俘虏,便会很快装船送去福山铜矿服苦役。而军方认为有情报价值的对象,则会留在金州作进一步的审讯。
负责审讯工作的是隶属军情局的韦林中尉,他在辽东已经待了两年时间,跟满人俘虏打交道的次数也相当多了,不过此次押送回金州的满人数量竟然近千,这也让此次的审讯工作变成了十分繁重的任务。
驻金州的军情人员全力开动,昼夜不停地审了几天时间,才总算有了初步的成果。至于所取得的情报有多大的价值,最终还是得由陈一鑫来判断。
“截止目前我们共接收了九百六十四名满人俘虏,其中七百零八人在审理后已经运往山东,剩下的二百五十六人都收押在金州。此外审理过程中已有十二人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对这些人的身份进行核实之后,我们从中发现了两名牛录章京,这也是目前在这批俘虏中发现的级别最高的敌军军官。其他武装人员基本上都只是普通士兵,不具备太大的情报价值。”
“在对其审理后,我们得到了关于大黑山防线和清军大营的一些情报信息。目前驻扎在大黑山的清军部队仍是由敌酋阿济格坐镇指挥,兵力规模大约在三万到三万五千之间,相较我们之前所掌握的数字有所减少。如果这个数目属实,那么我们可以判断清军在今年入冬之前从大黑山防线调走了至少五千人马。”
“但我们俘获这些人的级别太低,所以也不清楚这种调动到底是单纯的换防性质,还是因为清军的过冬物资供给能力不足,只能将一部分军队调回更便于补给的北方。另外截止他们被俘时,没有接到任何准备要在冬季作战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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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鑫听到这里补充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调走驻防大黑山的部队,是打算要在其他地方动兵。”
清军在大黑山一线部下重兵完全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忌惮海汉从金州往北扩张,他们大可把这部分兵力部署到大明方向,并且能够比较轻松地从大明边境抢夺到人口和物资。
一旦金州的军事对峙局面有所缓和,清军自然便会想要将大黑山防线的驻军抽调到别处去执行作战任务,伤亡少收益高,远远好过跟海汉军长期对峙白白耗费粮食。
“大人提醒得是,我们在审讯中没有得到确实的调兵依据,所以未曾将这种可能性写入报告中。”韦林稍稍分辩了两句,以示这并非军情部门的工作疏漏。
陈一鑫道:“除了大黑山防线的兵力状况,应该还有其他有价值的情报吧?”
韦林知道陈一鑫关心的对象是什么,当下连忙应道:“大人,清军的确还有成建制的火器部队存在,据说大黑山防线就有三个牛录左右的火枪兵,但具体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从何而来,是否是自行制造,我们暂时还无法通过这些俘虏的口供确认。”
“三个牛录……挺多了啊!”陈一鑫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微微有些惊讶。
在去年海军陆战队潜入敌后歼灭清军火枪队的战斗中,当时使用新式火枪的清军火枪队兵力尚不到一个牛录。这过了一年之后,清军火枪队的规模反而有所扩大,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清军获取制式火枪的来源,在去年便已基本确认是从日本平户藩购入。后来海汉攻打平户藩,从当地所获取的武器交易记录来看,卖给清军的武器数量的确不止能武装被海军陆战队消灭的那支火枪队,但似乎也远没有达到三个牛录的规模。如果算上被消灭的那支火枪队,清军在大黑山部署的火枪兵就已经有千人规模了,当初平户藩是否能有这么多火枪卖给他们,这也是一个疑团。
听到这样的数字,陈一鑫已经很难再对形势继续保持乐观态度。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武器都是从平户藩购入,那么很可能便是已经出现了海汉最不愿见到的状况——满清从日本平户藩取得了相应的武器制造技术,并且已经能够量产制式火枪,开始成批列装到军中了。
假如是这种情形,那么海汉军的武器优势也将会有所削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松地对使用冷兵器的清军形成降维打击。
虽然即便是掌握了平户藩的军火制造技术也不足以让清军战胜海汉军,但如果清军将这类武器用在了打击大明的作战行动中,那极有可能将会加速大明边防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