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简单的偶然,越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沈越跟着袖袖馆的人奔回沈家庄园时,却发现整个园子里,该在的人一个都不在,唯有一个小离怯生生的站在花厅里看着他。
“苏公子他们呢?”
小离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样,低声道:“不知道,苏公子说要出去走走,就带着他们走了……”
“那你怎么没去?”沈越有点奇怪,按理说,苏牧应该不会做把一个小孩子丢在家里这种没品的事情啊。
“我……我……阿花……不喜欢我……”小离轻声道,水汪汪的眼睛里又蒙了一层水雾。
沈越叹气,想起方阿花那个飞扬跋扈的样子,瞬间理解了小离,想到方阿花就想起它那个同样飞扬跋扈的主人,心中微微一暖:
“小离,你是妖吧!”
小离不明所以,茫然点头。
“那你应该会一点法术的吧!”
“会一点,不过不多。”小离说着又低下了头。
“那就好,会总比不会好,师父现在遇上点麻烦,咱们得去帮他。”沈越弯下腰轻言细语道。
小离眨眨眼:“好。”
二人带上方阿草那把木剑出门的时候,突然看见南边的天空血一样红,隐隐可以看见冲天的火焰。
“怎么回事?”沈越嘟囔道。
“大概是走水了……啊不好,是袖袖馆的方向。”车夫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沈越一听,一把掀开车帘望去,虽然说他并不认识路,不过大致方向错不了,登时心中一沉:“快走!”
车夫惊慌失措的挥鞭赶车,马车像是疯了一样在大街上飞奔,车内,沈越攥着木剑眼神阴沉。
“二师兄,不会有事的,只是那个方向,说不定不是袖袖馆呢。”小离柔声道。
沈越靠在车壁上:“但愿如此。”
马车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袖袖馆门前的时候,沈越已经没了表情。
冲天的火焰疯狂的吞噬着袖袖馆,隔壁两家也没幸免于难,惨叫声不绝于耳,迫于火势太大,救人的人都只能围在旁边用水泼,而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转眼间,只听一声巨响,袖袖馆的主楼轰然倒塌,炽热的灰尘扑面而来,惊得围观的人急忙后退,沈越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任灰尘铺了满头满脸。
车夫也傻了眼,半晌之后抱住脑袋蹲在了车边。
“惨啊,这一个人都没逃出来,真是作孽啊……”
“没什么好同情的,这种地方,烧了干净。”
“不能这么说啊,怎么都是人命啊……”
旁边的议论声钻进沈越的耳朵,一个都没逃出来,一个都没逃出来,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还是熊熊的大火,火苗随着风势几乎舔着了他的衣角,有路人试图将他拉开,但他只是盯着大火一言不发。
“二师兄……”小离突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沈越木然的低头。
“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进去把师父救出来,而且还不会受伤。”小离的声音又轻又细,可在沈越看来,简直如雷贯耳。
“什么办法,你快说。”
小离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来到远离火场的拐角处,仔细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道:
“我可以用法术罩住你,让你不被火烧伤,可是我法力有限,只能坚持半柱香的时间,你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师父并且出来。”
沈越点头:“好,我会的,现在就开始吧。”
小离看了看沈越,低头嘟囔了一句,抬手抛出一道蓝光,蓝光温柔的罩住了沈越的全身。
“二师兄,靠你了!”
沈越点点头,转身从火场的另一侧绕了过去,毕竟,直接冲进火场再毫发无伤的冲出来,对于围观人群来说,震撼了点。
一靠近火场,热气扑面而来,小离虽然隔绝了火焰,但却隔不了热,如果沈越不想被热气烤死的话,还是得尽快。
闭上眼睛,一步踏进火焰中,那种感觉十分奇妙,眼前火焰漫天,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脚下一步一枯,仿佛是走在地狱的无尽业火中,不知怎的,沈越竟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耳边甚至隐隐约约响起了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宛若奈何桥上的引魂铃。
沈越苦笑,也许真的是太悲摧了,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一路走来,不时可以看见焦黑的尸体,有些还能看出形状,而有些,已经是一团黑炭了。
沈越心中越发焦急,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火势下,方阿草是否还活着,也许下一刻,自己见到的就是方阿草焦黑的尸体,也许,他已经在刚刚见到的那一堆焦炭里了。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他摸到了那间发生命案的房间,这里已经坍塌,二楼和一楼搅和在了一起,沈越一脚踏进那些废墟,只觉得微微一晕,再睁眼眼前已经变了样子。
漫天的火焰没了,滚滚的浓烟也没了,炽热的气浪也感觉不到了,耳边的喧嚣也没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漆黑而安静的山洞里,而在山洞的尽头,一点淡淡的白光下,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皂衣黑发,俨然是方阿草。
“师父!”沈越奔了过去,一把抱住方阿草,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下巴上一道长长的血痕,伤口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分外狰狞。
“师父?”沈越使劲摇晃着方阿草,试图唤醒他,却毫无效果,寂静的空间里,回声不绝,十分渗人。
沈越一头冷汗,抬头看四周,跟了方阿草这么久,他多少知道这里应该是个结界,至于为什么他们师徒会被弄进这个结界里,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弄进来了,就绝对不会只是把他困在这里这么简单。
“是谁?请出来说话,为何要将我二人困于此!”沈越高喊道。
一阵寂静之后,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随着光线的扩大,沈越眼前像是展开了一副动态的画卷。
金戈铁马,血肉横飞,战马在风中嘶鸣,刀剑在厮杀中撞出绝响,鲜血像是舞动的鬼魅,跳出狰狞的舞蹈,俨然是一副战场的画面。
沈越盯着那画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在随着那战鼓而响,心中有一种毁灭一切的迫切愿望。
画面一转,像是推进了一般,一个金甲人回剑砍掉从身后偷袭而来的敌人,却挡不住前面冲上来的敌人,眼看着要被长矛贯穿胸膛,斜刺里一把闪亮的银枪横了出来,枪头急点,挡开了攻击,金甲人抬头一笑,鲜血顺着他坚毅的眉眼而下,说不出的魅惑。
沈越心头一跳,发现自己竟然被刚刚金甲人那一笑引得不由自主的挑唇微笑。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沈越厉声喝道。
没有人回答,那白光随着这一声怒喝,转眼消失了。沈越恼怒的骂了一声,转头去看方阿草,却见后者似乎微微动了动眼皮。
“师父?师父,醒醒!”
方阿草像是费力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沈越:“老子……老子不……不想死……死在这里!”
沈越一惊,这才突然发现,手下的方阿草有些不对劲,胳膊和腿都以十分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再摸一摸身上,他愤怒的发现,方阿草浑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被打断了。
方阿草看着沈越,费力一笑:“老子……现在……现在是不是,是不是像……像个软脚虾!”
因为疼痛,方阿草的额头上立即冒出了一层细汗,就这一句话,他喘息了好几次才说清。
沈越心中一阵酸痛,他扶住方阿草,帮他摆正身体:“师父,告诉我,谁干的?”
方阿草煞白着脸喘气:“关键是……关键是……老子……老子不知道!”
沈越愣住了,他想再问下去,可是方阿草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抱着几乎浑身湿透的方阿草呆呆在坐着,他知道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离没有看到他出去会不会担心,苏牧和沈七小牲他们到底去了哪里,那么大的火,他们应该会看到吧,应该会找来吧……
沈越脑子里乱哄哄的,周围很安静,只有方阿草粗粗的喘气声。
“死小子……你附耳过来……”突然方阿草说道,声音掩盖在喘息里,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沈越立即明白了方阿草的意思,他低头,抱住方阿草开始嚎:“师父……师父……我该怎么办啊……”
“闭上……闭上眼睛……左……左三右七,依次前行……”方阿草细细的声音传进沈越的耳朵里,沈越登时精神一震,突然起身抱起方阿草跌跌撞撞前行:
“师父……师父……我带你走,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师父……呜呜……”沈越低着头,一步三晃,看上去似乎是在踉踉跄跄,实际暗地里却是照着方阿草的指点前行。
一套步子踏完,沈越正要接着前行,却听方阿草突然闷哼一声,他猛得睁开眼睛,只见方阿草的肩头多了个伤口,鲜血汩汩而出,空中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在袭击着他们,沈越大惊,连忙侧身将方阿草护在怀中,然而却又没动静了。
“老子……老子说过……别睁眼!”方阿草低声骂道,这么一耽搁,沈越早踩错了步子。
沈越一手捂住方阿草的伤口,低声辩解:“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你被扎死了。”
“放屁……老子……嘶……老子是那么容易死的么!”方阿草挣扎着怒骂道,胳膊动了动似乎是想抬手打沈越,可惜却牵动了断了的骨头,疼得他猛抽凉气。
沈越心中越发酸痛起来,方阿草之前是多么好动的人啊,如今,如今却连最简单的打人都做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对这个放结界的人越发憎恨起来,一时心头怒火上涌,放下方阿草,他抬头面对着黑暗,朗声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将我二人囚禁于此,只是我希望你能出来我们面对面的较量,而不是这样放阴招。”
寂静,没有丝毫的回应,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似乎沉寂了。
“别嚎了,他……要见……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出来。”方阿草虚弱的说道,疼痛和失血让他变得分外虚弱,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越颓然的坐下,撕开衣摆帮方阿草包扎好伤口,然后抱着他的头不说话了。
“师父……如果,我说如果我们一直出不去了,会怎样?”半晌之后,沈越将脸埋在方阿草的肩头闷声道。
“呵呵……怎么办……凉拌。”方阿草已经处于半迷糊状态,本能的嘟囔道。
沈越抬起头,看着方阿草的眼睛:“师父,我们再试一次,这次,我保证不睁眼。”
方阿草缓慢的摇头:“没用了……他察觉了,早防备着了……”
沈越低下头,心中懊悔得紧。
“没事……死小子,老子不亏……还……还拉了个垫背的,嘿嘿……”方阿草扯着嘴角笑道。
“师父……”沈越搂紧方阿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越的身体已经全麻掉了,却听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像是什么极细小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沈越警觉的抬头,紧张的盯着周围的黑暗,声音越来越杂,隐隐约约竟然听见了呼喊声。
方阿草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动了动头,蹭了蹭他:“老子教你的那个符咒,还记得么?”
虽然沈越只是方阿草的挂名弟子,但他还是缠着方阿草学了几招。当下轻轻点头。
“很好……蘸着我的血……用它,冲着声音最大的方向,老子猜,这结界撑不了多久了,咱们有活路了。”方阿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喜悦,一口气说完,止不住的喘气。
沈越心中激动,急忙照做,符咒画到一半,突然方阿草又是一声闷哼,胸前多了一道血口子。沈越手一抖,眼看马上成型的符就要散掉,方阿草突然大叫:
“别停!”
沈越一咬牙,闭上眼睛,手腕急抖,符咒带着闪亮的银光如同一支利箭一头扎进了茫茫黑暗中,远远的,只听一声惨叫,眼前豁然开朗。
但沈越却来不及高兴,结界散去,外面漫天的火焰如同猛兽一般汹涌的扑了上来,他回身一把护住伤痕累累的方阿草,低着头向外面急冲。
四周是熊熊火焰,虽然比不上沈越进来的时候凶猛,但对于毫无防备的二人来说却杀伤力甚大,转眼间,沈越的衣服和头发就着了,他抱着方阿草就地打滚,贴着地面往出滚,翻滚间,他听见自己的皮肤贴在滚烫的地上发出的嘶嘶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看坚持不到出去了,却突然觉得身上一凉。
“四海于归,龙游九天,清泉于斯,破!”苏牧的声音适时传来,沈越心中一松,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越是被疼醒的,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包成了粽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而微微一转头,居然看见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是方阿草。
方阿草也和他一样,浑身缠满了绷带,不过他还要更惨一点,四肢被捆上了固定断骨用的夹板,整个人僵直得像块木头。
“喂……老子要喝水。”也许是火里烤太久了,方阿草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越动了动头,看了看周围,这是沈家庄园里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没有一个人,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光线只能判断这是白天。
“喂……老子要喝水!”方阿草不耐烦了,他早就醒了,可是这屋里除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沈越之外,根本没有别人,好不容易熬到沈越清醒了,他却只顾得四处乱看。
“师父……我们,我们没死。”沈越喃喃道,他到现在还觉得那结界里的事情像一场梦。
“废话,老子要喝水。”看沈越还是一副痴呆样子,方阿草火了,怒吼道,他很想一脚踹死这个笨徒弟,无奈此刻他全身上下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沈越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想给方阿草倒水,哪知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刚一动,便全身火辣辣的疼,特别是背上,仿佛被人活生生揭了一层皮去。当下脚下一软,就摔倒在床前,顺手带翻了床头的一把椅子,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双黑色的靴子踏了进来,银灰色的衣袍下摆上,流云纹来回流动。
“哟,二位总算是醒了。”
苏牧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看着狼狈的两人。
方阿草用目光瞪他:“马后炮,姓苏的,你给老子滚蛋。”
“少爷!”随后进来的沈七一见沈越倒在地上,急忙奔过来扶起他,眼中泪光闪闪。
“嗷……方阿花,你给老子滚蛋!”方阿草一声惨叫,却是思主心切的方阿花一跃上了床,直接蹲到方阿草的胸口,兴奋得乱跳,要知道这只小猢狲在沈越的无心纵容下,已经长成了油光水滑的胖猴子一只,这么一蹦,方阿草只觉得胸中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沈越顾不得自己的疼,赶紧扯着方阿花的尾巴把它赶到一边,搞得方阿花的脆弱小心肝再次受到伤害,直接蹲墙角抠墙皮去了。
“师父……二师兄……”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沈越抬头,看见了从苏牧身后怯生生探出半个头的小离。
沈越没由来的眉心一跳,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了,可是却又想不起来。只得敷衍着点了点头,指挥沈七去给方阿草倒水。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带着大家去逛个街,怎么你们师徒就变烤猪了!”苏牧一撩衣摆坐在了桌前,俨然一副审讯的架势。
“滚!”方阿草吼道,却不甚牵动了伤口,倒抽一口凉气闭了嘴。
苏牧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懒得理他,转头看着沈越。
沈越靠在床边,将思路理了理,这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苏牧听完后阴沉着脸只说了两个字: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