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经常换的是皮毛,但本性却从未改变。”——古希腊谚语
※※※
接着,李必达又将萨博给唤来,“你带着先遣军力,返回李必达堡一带,对色雷斯与达契亚的外交、戍防事务都交给你负责打理,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态,还可以联络优伯特尼亚女王,实际上是将一个战区托付给你了,你有担当指挥二个军团的实力。怎么样,还愿意继续为我方而战吗?”因为有佩特涅乌斯在场,所以李必达就将原先准备说的“四个军团”,缩减为了“二个军团”,他现在既然有六个军团了,便不准备像以前凯撒那样,将每个军团分托给副将或财务官,也不准备像先前古罗马时代那样,由执政官或者总督统一指挥,他准备将六个军团分为两个方面军,来着手对达契亚的战事,这样在调度和进军方面更为便宜,两位指挥官的人选问题也是显然易见了。
“是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愿意奉献自己的热忱和智力。”萨博毫无拖延地接过了李必达的命令。
安排好了后,元老院的传令官与书记员都将命令文书给取走,而后敬礼退下,随后李必达的将军与幕僚也都离开了,李必达仰着头,有些疲倦地坐在圈椅之上,柱廊与花卉的阴影斜投在他的身躯上,波蒂这时候从垂帘后走过来,轻轻地用手指按摩着他有些僵硬的额头和肩膀,“我也开始会精力不济了吗?”李必达长吁口气,“屋大维与利奥也应该归来了,他俩的婚事可以要准备了。”
“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罗马城还是不够太平呢?我们俩当年刚刚来到的时候,你还能记得那场巨大的火灾吗?就在我们租赁的女武神庙后公寓的街区内,那真的是惊吓到我了,多年后我还时常在那种噩梦里醒来,我在想你如果前去远征的话,这座城市会不会迸发那样的动乱。”波蒂有些担忧地说。
“你是害怕我的女儿嫁不出去吗?”李必达笑着说,“有时候,将科琳娜嫁出去,其实不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就像巴萨图斯不断希望将他女儿薇薇娅嫁给利奥是同样的道理,在这个世界里,就是同伴与敌人间的不断转化,不断的——科琳娜,我现在每日都能看到美丽的她能亭亭玉立地站在庭院里,向父亲我请安,对于我和她来说,都是多么快乐的事,但我可还有个女儿,没人操心她的婚事了吗?妮蔻……”
这时候,灰蒙蒙的空气涌动起来,有些炎热的灰尘坠下,接着就是雨点打了下来,“这是什么?”李必达好奇地问,因为他在变得昏暗的光线上,看到了壁龛上有个新的小小铜像摆设,是先前从未遇到过的。
“这是凯利在整理过去老爷的遗物时发觉的,先是送往了马可斯那里,但你养父看到这个铜像觉得有些害怕,于是就转到这儿来,毕竟不好丢弃。”波蒂便解释说。
而后,在外面的风雨声里,李必达走上前,注意把玩着这个小小的铜像,它似乎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艺术范畴的产物,也许是路库拉斯从小亚凯旋时带回来的,一个非常神秘的东西,这个雕塑是个人头牛身的怪物,雕刻并不算精细但却非常传神,人头低着,奋力在向前倾斜着,好像努力地要飞出去般,看来它是非常厌恶自己这个野兽般的躯壳的,但是牛身的蹄子却深陷在泥土当中,徒劳无比,整个的人头与牛身出现了强烈的分离的态势,在黑色的涂色下,更显的万分诡异。
“是邪灵的雕塑吗?”波蒂不安地搂住男人的胳膊,问到。
“不,这是每个人的象征,我明白庇主为什么会特意挑选它摆在房间里,也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看到这个雕像,都会畏惧了。我们的一生,都在人和野兽里徘徊,有时候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觉得作为个人好,还是作为个野兽更合适。”李必达慢慢说到,当然他也不指望波蒂身为个女人能理解这些,而后只是对她说,科琳娜与利奥的婚事都得好好去办。
结果第二天,元老院忽然来了紧急的传唤,要求李必达紧急前往茱莉亚会堂,有非常紧迫的事务需要商议。
“边境传来了最紧急的消息,达契亚的蛮族,不但侵入了色雷斯领地内,他们还勾连其他伊利里亚的蛮族,在袭扰着边境西北部的殖民要塞城市。所以此次请求你即刻以行省总督的身份,赶赴拉文纳城,就地坐镇指挥前方的调度和战事。我们愿意再将伊利里亚使节的职务交付给你。”这时候,担当值班主席的,是班克斯与巴萨图斯,他俩站在了中央的天井下,对着坐在席位上的李必达如此要求到,而后他们就公布说,“关于先前前任骑兵长官李必达乌斯的提案,已经全部通过,并且镌刻成铜表,安放在朱庇特神庙当中,任何人不得违背。”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叫李必达安心去拉文纳了。
“既然现在国家的边境遭到了入侵,那我身为马其顿总督是义不容辞的,不过因为现在全城都被各个军团包围着,为了维护罗马城的秩序起见,我需要安东尼、两位代理执政官,所有的法务官,大家一起和我,互相交换誓言,约束所有人和军队的行为,不得互相侵害,也不得危害国家与民众。”李必达静静说到。
班克斯便点点头,表示完全可以按照他说的办。
在会堂中央的祭坛处,当李必达与安东尼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互相面对面,“我在出征后,妻女可以同你的妻女互相站在一起,互相庇护吗?因为他们在我俩出征后,都将成为元老院手中的人质。”
“可以,我将全力叫富丽维亚的武装奴隶保护你家庭的周全,不过相对应的,你的人马也要卫护富丽维亚的周全,这是我俩的誓言。”安东尼如此答复。
“哎,是我俩的誓言,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希望和你正式为敌,马可。其实,原本我是想留在城中,举办我儿女的婚礼的。”李必达动了感情。
安东尼稍微讶异了下,而后也重重点头。
很快,第二天的朝阳就照耀在七座山丘上,飞鸟成群穿过居民袅袅的炊烟,弯曲蜿蜒的街道上,赶着骡车和坐着肩舆的男女,已经穿梭如织,元老院的命令下达的是如此的急迫,以至于几名朱庇特的佛拉门祭司连夜,按照库里亚侍从官的叙述,制造好了新的铜表,摆在了神庙殿堂的门前,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就将此物给安置进去。
而在帕拉丁山上,安东尼的豪宅当中,新任的叙利亚总督也是彻夜未眠,他不安而焦虑地在大厅之内踱来踱去,明显昨天在圣山上的誓约,让他寝食难安,不,不光是誓约,更是他自己的良心和节操,他不可以再背叛李必达的友情了,那样真的要身败名裂了,但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来解决私自倒卖凯撒遗产了,那样他还是会身败名裂。
“马可,你还在焦虑那种虚假无比的,所谓的情谊吗?当年他来帮助你,就是为了坑陷我和我的军团,后来他得逞了,我和几个军团都全部覆灭了,我本人差点葬身在阿非利加的荒漠当中,多亏几名马西人百夫长拼死护卫,我才带着三名骑兵逃出来,但我的资本和声誉都荡然无存,所以我库里奥只能乞求和元老院间的利益交换了。而当今他也是在继续利用你,为凯撒养子和他自己的儿子铺路,马可你孤身和他相斗,根本不是李必达的对手,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间,你的奸诈和阴谋都与他不是个数量级上的,李必达就是条色彩斑斓的剧毒之蛇,最初让你被他的美丽的花言巧语所吸引,但当你的价值消失殆尽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扯你的血肉,将你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坐在旁边走廊圈椅上的库里奥,用种压抑着愤怒,所以显得低沉的嗓音,不断地对安东尼施压。
现在库里奥的脸庞,已经尽毁,他再也不是先前那个瘦削而放荡的青年了,他的脸上带着箭伤,后来是个努米底亚的巫医救活了他,但是容貌却失去了,他现在只剩下满腔的怨恨,如果现在凯撒还活着,他会毫不犹豫地与布鲁图、喀西约一起,将刀刃刺入这位的胸膛,但现在他已经毙命,唯一的敌手,就是李必达乌斯了!
可是他看到安东尼还在长吁短叹,这种状态根本不符合安东尼的性格,这个巴克斯的传人,安东的后裔,淫邪瘟疫的化身,说到底还是会被感情,无论是真的假的所羁绊住吗?
“听着马可,现在的棋局已然布置好,就看你的决断力了。只要能除去李必达,元老院那群平庸无能之辈,根本不足道,我们先利用元老院干掉李必达,夺取他的地盘和军队,随后再进逼元老院,整个共和国就可以让我们为所欲为了——马可,我已经和埃提乌斯他们达成密约了,现在针对李必达的布局,这场宏大的戏剧已经展开,他是无可奈何的,现在他只能将妻女托付给你,这不是因为他和你感情有多深厚,而是在试探你,束缚你,所以马可你完全无需介怀什么,待到元老院对李必达动手时,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库里奥站起来,逼近了安东尼说到。
“可是……”安东尼嗫喏说。
“没有可是了,时机就在今天一次了,我们拥有最最完美的计划,最最多数量的盟友,马可你甘心这一生就屈从在那个异邦人的脚下,你以为你的屈膝能赢得他的同情谅解吗?你错了,他是本性不改的,你要放心我,只有我是不会坑陷你的,你知道嘛先前在军队崩溃后,我遭遇了多么凄惨的事?你知道我是怎么存身的嘛,说起来真是生不如死——我托庇在庞培的遗孀宅院里,也就是定居在现在乌提卡城庞培墓园的高乃莉娅,被她怜悯,还要躲避李必达密探的监视,可是他们认不出我了,因为我如今这个鬼样子!”库里奥悲愤地大喊着,面容扭曲起来,“现在所有的局势,就等你了,不过坦白说,现在是你的机会,而不是我们成功与否的关键,即便你不参与,李必达乌斯也完蛋了。”
说完,安东尼瞪着血红的眼珠,喃喃着说道“机会”,现在富丽维亚与克劳狄娅都被他给支走了,因为这两个娘们是不会让他继续和李必达对抗的,所以他现在愈发焦灼了,因为刻漏的响声越来越频繁,他的心脏几乎都要刺破胸膛蹦出来。
忽然,宅院外一片噪杂之声,库里奥吓得急忙隐藏起来,而安东尼则讶异地奔出门外,他也发觉自家所有的奴仆都聚集在前院,接着在美轮美奂的拱门处,率先走进来的是克劳狄娅和富丽维亚,她们都头戴着花环,明显是醉了酒,在肩舆上欢乐地手舞足蹈,高声感谢着各位神祇的庇佑,“快快让开,你这个马可,你应该感谢你交到了如此好的朋友!”富丽维亚带着醉腔,含糊不清地用葡萄枝做的手杖,笑着轻轻打着自己的丈夫,随后又将手朝后面招呼着,安东尼的眼神朝后望去,差点没气死:坐在肩舆上的科琳娜与波蒂,在无数扛着行李、旗幡的奴隶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跟着自己老婆和克劳狄娅的后面,进入了自己的宅邸。
“李必达乌斯呢!”安东尼拉住妻子的胳膊,急切问到。
“那你还用问吗?他自然是前往民会的集会所,当众赞颂你俩的友情,并重申了昨日你和他在神圣殿堂前所发的誓言,誓约要互相保护对方的妻女亲人,多么让人感动啊!所以他今日馈赠了我与克劳狄娅数不清的礼物和美酒。”富丽维亚下面,真的是感动起来,她流着泪,挽住走下肩舆的科琳娜和波蒂的手,大喊道“放心吧!放心吧!在这座宅邸里,我马上就要求所有的斗剑奴把你们仔细保护起来,连我的丈夫都把他给驱逐出去,而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即便外面有一个军团前来围攻,我也会抵抗至死,和你们同命运到底。”
就算是安东尼再傻(何况他不算傻),也明白了李必达这出戏的意思,这时候波蒂和科琳娜走上前,双双朝安东尼行礼,“李必达乌斯马上就要出征,他畏惧城内他的敌人会加害于我,所以他认为应该将我们托付给最亲信的朋友这里,才能安心,请原谅我们的莽撞来访和寄居。”
这个时候,安东尼所能做的,也只是微笑和点头而已。
“现在他的妻女在这里,大好机会来了!”午后,库里奥再度出现在书斋里,对在这里等待着的安东尼说到。
“我不可以这么做,如果让李必达的女人和孩子在我的宅第里被杀害,或者被拘禁,或者被驱逐,我可就身败名裂了,真真正正身败名裂!”说完,安东尼用拳头击打着腮帮,呻吟着回答说。
库里奥随后大喊说,这是李必达的奸谋!
“管他什么奸谋,我有我的出事方式库里奥!那就是我最怕的就是身败名裂,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绝不允许,你们要对李必达动手那就去吧,好了现在库里奥你是不被欢迎的人物,即刻离开这座宅第,不要再来了,我怕我的妻子遇到你会立即将你杀死。”安东尼说完,就做出个挥手的姿势。
库里奥稍微愣了下,随后他歪裂的鼻嘴动了几下,这是他笑的神态,说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首要的目标是那个异邦男人,说完便退去了。
这时候在双子神庙前,李必达对所有老兵和民众,主题是关于他出征达契亚的决心,和与安东尼的友谊,的演说便已经结束,收获了雷鸣般的喝彩,许多民众都说这下罗马城可就太平了。
接着,在六名扈从和相关幕僚及卫队的引导下,李必达顺着城门,准备朝拉文纳的方向而去,在阴暗肮脏的城门前,他看见了披着巫师斗篷的埃提乌斯,正手持诅咒用的皮革板,阴森森地坐在一群乞丐间念念有词,他身边的乞丐有的拿着死人尚未烂完的骷髅头,有的捏着死人的毛发,有的还捧着从尸体上拔下的牙齿,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城门外的乱葬坑里弄来的。
“埃提乌斯,你这是在诅咒我吗?”在城门外跨上坐骑的李必达,对着埃提乌斯问到。
“不,恐怕不是诅咒了,因为诅咒是对未来的,而你的惩罚怕是就在眼前了。”埃提乌斯皮笑肉不笑地说,随后便慢慢将诅咒的皮革给焚毁掉。
“那我也提醒你一句,小心反噬,埃提乌斯。”李必达也阴冷地说了这句,而后便浩浩荡荡向着街道走去。
在行进了大约十个罗马里后,李必达忽然在马鞍上笑起来,闹得身边的人都不明所以,接着李必达收敛了笑容,说当年凯撒的心情我体会到了,而后他将汉斯克给唤到身边,“从这里到阿里米隆,以你坐骑的脚力,大致多少时间?”
“我的是三岁牙口的骏马,若是快的话三个白日刻就能回来,最迟不超过四个白日刻。”汉斯克拉着缰绳,很有自信地说。
“不用回来了。”李必达突然语出惊人,“你直接去阿里米隆城,如果六军团的营地还在那里,就于彼处等待我;假如不在了,你便无需回来找我,也不必去找六军团,想必他们应该被诓骗到了某处去了,而是径自带着我给你的钱财,火速租赁船只渡过亚得里亚海,将所有一切告诉前往萨罗那城的佩特涅乌斯与萨博凯穆斯。”
还有些纳罕的汉斯克,也不顾去追问总督阁下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此做,而是头也不回地夹紧马腹,喝啦喝啦地朝阿里米隆城疾奔而去。
本能感受到战争来临前紧张氛围的阿尔普,则举着李必达的努马王画像旗标,不安地询问说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时候周围农庄和山麓,都是鸟儿在乱飞。
“不要紧张阿尔普,不要紧张——继续走下去,保持惯常的速度就行。”李必达没有直接回答什么,而是慢悠悠地将马鞍下挂着的镀金指挥棒摸摸,随后就继续朝前走着,其余的扈从与卫队也只能纳闷着,跟着总督的步伐开步走。
这时候,蹲坐在朱庇特神庙前的奴隶与匠师们,已经看到了雨云铺天盖地过来了,便纷纷起身,希望在下雨前能将刚刚镌刻好的铜表给运进去,结果这时候有一个身穿紫边长袍的元老,忽然带着束棒扈从站在他们的面前,带着得意轻佻的语气说,“这个铜表今日不宜安置进去,因为刚才的马路拉斯护民官,在天空里发现了雷电的不祥预兆,所以马上元老院要在茱莉亚会堂召开紧急的聚会。”
“是,茱莉亚会堂?”某个坐着的工匠,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选父亲这么多天,不是一直都窝在卡皮托儿山上不敢动的吗?
“是的,是在会堂聚会。”监察官司平泽尔万分激动地说到。
而后,虽然天空里阴云密布雷声阵阵,但从罗马城中的豪华别墅、宅第里,一个又一个的元老扬眉吐气地走出,在武装奴隶的前呼后拥下,纷纷朝着会堂走去。
而安东尼也神情复杂地站在会堂的门廊前,看着人群不断涌入,雷声里隐隐觉得情态不对的群众,有不少人围了上来,询问安东尼到底要在此聚会为了什么,“为凯撒复仇的事情到底如何了,凶手会不会得到应有的审判和惩处。”当大家都七嘴八舌时,安东尼有些忍受不了了,他当着民众的面,将袍子给拉开,接着所有人都赫然发觉,他的内里蒙着的是锁帷子,意思是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于是民众便发出了阵阵愤怒的喊声,针对元老院的指责也汹涌起来。
待到人员陆续坐定后,在门口的扈从便用束棒不断敲打地板,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倾听今日值班的司平泽尔的发言与提案。
“诸位,原本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是不会将大家召集来议事的,但是方才我才得知,在整个共和国发生了件十分恐怖的事情。有一位前任的独裁官副手,企图重走凯撒的覆辙,在国家边境与和战问题上欺骗了所有元老,企图借此摄取军权,构筑铁血的新的独裁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