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阳透窗而入,连怡靠坐在榻上,如玉般的手轻抚着高隆起的腹部,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忧色。
“别担心,钰儿应该已经快到了。”
风清眸光柔和,轻声宽慰爱人。
“要是钰儿有收到之前的信,这会儿她已打理数灵月国事好几个月了,可是……”但凡收到信,那孩子即便一时抽不开身过来,也会给她写封回信,然而,回信她是没收到,就是送信出去的影卫,到现在几个月过去,连个影儿都没见,这让她由不得不多想,连怡长叹口气,道:“清,你说宏会不会遇到危险了,才没将我写的那封信,还有瑞王给钰儿的信件送到大周?”
“宏有无出事,咱们现在无需去考虑。”连怡对之前送出的信,一直不见有回应,禁不住心生忧虑,风清亦是,但如今天下太平,加之宏是影卫中的高手,理应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是这么想着,可大周那边没有回信却是事实,然而,风清不想连怡担心,微笑的脸上,不见丝毫不妥之色,柔声道,“葵是赤练成员,比之宏,武功,能力各方面都不弱,我们得信她。”
连怡静默好一会,点点头,“好,我听你的,信葵的办事能力,信她已经见到钰儿,信钰儿正在来灵月的路上。”再有不到一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若是钰儿不能及时赶到,她和这腹中的孩子必将凶多吉少。
思量到这,连怡心里涌上一股子酸涩之感,她抬眼,眸中情意流转,静静地注视着风清,注视着自己的爱人,“清,万一,万一我和腹中的孩子迈不过那道坎,你……”风清不等她继续往下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堵在她的唇上,微笑道:“莫说傻话,你和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事,相信我!”
握住她的手,连怡轻置于心口处,嘴角漾出清雅柔婉的笑容,“我信你,一直都信你的,可我就怕有个万一,会和你分开,再也看不到咱们的孩子,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好好的,等着钰儿到来。”
“嗯,我们一起等钰儿和包子。“风清笑容温和,点了点头。
柳林渡口位于嘉里县境内,这里距离皇城已经很远,连城一行从马车上下来,这时正站在渡口,准备一会乘船渡江。
“娘亲,为什么不要爹爹和咱们一起前往灵月?”让宏放自己站在地上,包在迈着小短腿来到连城身旁,扯着娘亲的袖摆,仰起小脑袋,眨着乌黑晶亮的眼眸,奶声奶气地问。
连城低下头,笑容轻柔道:“我没说不要你爹爹和咱们一起啊!”臭男人,竟敢欺瞒她,冷水浇头都是轻的了!想到男人被任伯,离涵他们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连城嘴角浮现的笑容不由加大,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包子忽闪着长睫,“娘亲你笑的好奇怪哦!”路上是没听娘亲说过不要爹爹,但爹爹被蒙在鼓里,让自家老婆和宝贝“遗弃”在府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怜的老爹,你要是聪明,这会子应该已经追上我们了,奈何一路上连你的人影都没瞧到,莫不是你中了老娘的算计,无法行动自如?
赶在追妻路上的某人,要是知道自家儿子正在为他默哀,俊脸怕是与锅底都有得一拼。
“有吗?没有吧!”连城眨眨眼,抚上脸庞,染着笑意的眸子,澄澈至极。
包子小大人似的摩挲着下巴,稚声道,“莫非我看错了?可是不对啊,刚刚我明明看到娘亲笑得好奇怪。”连城笑容明亮,伸手在他额角轻弹一下,道,“你肯定看错了,娘亲向来笑容亲和,又怎会露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笑?”
“娘亲,我猜爹爹必是被你算计了,要不然,他不会到现在都没追上咱们。”说到这,包子乌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道,“爹爹能被娘亲算计到,只能说明他太放心娘亲,所以要是爹爹追上咱们,娘亲要对爹爹好些,可以吗?”
连城挑眉,道,“难道我以前对你爹爹不够好吗?”小家伙太聪明了,肯定有想到什么。
包子看着她,认真道,“爹爹必是做了惹娘亲生气的事,要不然,娘亲也不会连夜带着包子离家出走。”连城蹲身,盈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家伙,不言亦不动,片刻后,她忽地轻笑出声,“人小鬼大!”说着,还伸手捏包子纷嫩嫩的脸儿,这是她这几年惯有的动作,今年之前,每每被她这样捏肉嘟嘟的脸颊,包子都会眨着晶亮的大眼睛,笑米米地任她捏,可是过了个年,包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再这样被娘亲捏脸,也太难为情了,于是乎,他学会了躲避,当然,他躲避的很自然,否则,他怕娘亲不高兴,说他傲娇。
他的这点小心思,连城岂会不晓得?
每当他看似随意,往一边躲避她的魔爪时,她都会一把将人捉住,多捏两下,方罢休。
这般做,算是小小“惩罚”。
“娘亲,我长大了!”包子怨念地看着老娘。
连城笑容愉悦,又在他纷嫩嫩的脸儿上捏了下,挑了挑眉道,“你哪里长大了?是年岁,还是身高?”染着笑意的眼眸紧紧地锁在儿子肉嘟嘟的脸儿上,她慢慢凑近,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个头是比去年高了些,可是就算你未来长大成人,和你爹爹一般高,也是我的儿子,知道吗?”包子点点小脑袋,她咧嘴一笑,续道,“既然是我儿子,那我想什么时候捏你的脸儿就什么时候捏,这有什么不可以?”她这是在逗包子,因为此刻显得闲得无聊,只有逗儿子寻开心了!
“那娘亲只能在私下里捏包子的脸,这样成吗?”包子朝宏,葵他们看了眼,小小声道。
某无良娘亲登时大笑起来,指着眼前的小人儿道,“哈哈哈,包子脸红了,娘亲的小包子竟然知道脸红了,哈哈哈!你这是要让娘亲笑抽吗?才多大点的小屁孩,就知道脸红,哈哈哈!”自家小儿早慧,某女自然知道,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笑,小家伙太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要面子,竟要求她别再人前捏他的脸儿。
“娘亲……”
包子被自家老娘笑得脸儿愈发通红,不由扑倒娘亲怀里,将头埋在连城肩膀上,奶声奶气道,“包子是男子汉,娘亲不许这么笑包子,包子不许!”
连城旋即收住笑声,连连点头,“好好好,娘亲不笑了,娘亲的包子是男子汉,知道害羞了呢!”抱起包子,她往江边看了看,就见魅在一艘大船上站着,正顺着江水朝他们一行人这边行来,“船来了,等上了船,用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到灵月境内。”与包子说了句,她便招呼宏,葵,赤练成员准备登船。
“咱们等等爹爹好吗?”包子趴在连城肩上,往他们之前走过的路上望去,“爹爹应该正在追咱们呢!”
“好,等他一个时辰,要是还不到,就不管他了!”大船在渡口泊好,连城一行人登上船。
此处渡口之所以称作柳林渡,自然是因为岸边柳树很多之故,尤为特别的是,这里不仅柳树多,而且啊每棵柳树都很粗壮,根深叶茂,四月里的风拂面吹过,翠绿的柳条随之摇曳起舞,好像在向人们招手,又似朝人们点头微笑,总之,看着岸边勃勃生机的绿色,让人不由心生闲适惬意之感。
盘膝和儿子坐在甲板上,连城像是变戏法一样,手中忽然就多出一柄碧玉萧。
“娘亲,你是要吹曲子吗?”包子眨着乌亮澄澈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娘亲手中的玉箫,甚是渴望道,“包子还没听过娘亲吹曲呢!”连城摸摸她的发顶,微微一笑,柔声道,“娘亲现在就吹给你听。”说着,她将碧玉萧放至唇边,试了试音,便吹起一支曲子来。
随着箫曲袅袅升起,船上诸人皆将目光落在连城身上,神思伴着她吹奏的箫曲,全然陷入其意境之中。
箫声柔和婉约,缓缓流敞,时而短促回旋,又时而仿若山涧遇石,萦绕迂回,继而继续潺潺而流。
包子虽年幼,但他听得好认真,只觉娘亲吹的曲子实在好听,只见他单手托腮,歪着头看着吹曲的娘亲,神色间安安静静,似是与宏他们一样,亦沉醉于箫曲所带来的意境里,难以自拔。
待一曲终了,诸人好一会才从美妙的曲音中回过神,包子扯扯连城的衣袖,稚声道,“娘亲吹得真好听,包子也要学吹曲。”
“好,娘亲有空就教我家包子。”连城爱恋地抚着他的发顶,笑米米地道。
包子脸儿上立时浮起欣喜的笑容,“爹爹也会吹曲吗?”
“会的,你爹爹啊,不仅会吹曲,而且琴弹得也特别好呢!”想起男人弹琴,吹曲时流露出的优雅之态,连城的眸光禁不住柔得能滴出水来。包子一脸的敬服,眨巴着乌亮的眼眸,稚声道,“爹爹和娘亲都很厉害,包子要学吹曲,也要学弹琴,长大要成为和爹爹,娘亲一样的人。”
“嗯,娘亲相信包子会梦想成真,相信我们包子有朝一日,会比娘亲和爹爹还要厉害。”连城笑容如花绽放,眸光柔和,语气尤为温和。
包子听她这么说,重重地点点小脑袋,“包子会的,包子不会让娘亲和爹爹失望。”
“好。”连城笑得一脸舒心。
抿着嘴儿想了想,包子忽闪着乌亮的眸子,道,“娘亲,包子还想听您吹曲。”对于儿子提出的要求,连城又岂会拒绝?就这样,她拿起玉箫,接连又吹了好几支曲子,吹得口干舌燥,方才停止。
“臭小子,有你这样折腾你娘亲的吗?”在连城放下玉箫的瞬间,一抹青色挺拔的身影凌空而落,稳稳地站在了甲板上,“去,找魅他们玩去,别缠着你娘亲。”走到亲亲老婆身旁,男人直接拎起儿子,往魅一众人面前就那么随手一丢,也不怕自家儿子落入汩汩奔流的江水中。
连城站起身,剜男人一样,没好气地道,“你是包子的亲爹吗?”
“自然是了。”男人赔笑,凑近她身边,“老远我就听到你的箫声,中间一刻都没停过,你有身子,这哪能吃得消。”他是心疼亲亲老婆,却不被老婆领情,想想真冤!
包子被魅稳稳接在怀中,纷嫩嫩的脸儿上没有生出丝毫不满。
是他不好,为了听曲子,忘记娘亲腹中还有小宝宝来着。
“滋味怎样?”被男人揽在臂弯里,连城眉梢上挑,不等男人作答,嘴角一勾,笑盈盈道,“很舒爽对吧?”
皇甫熠笑得一脸无奈,“你还问,为夫被任伯那一盆冷水浇下,还以为失火了呢!”说着,他抬起手,捏捏连城秀挺的俏鼻,眼神柔和,语声温软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你想想,就杰克的情况,离开海晏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可是你有想过吗?”连城看着他,眼里染上一丝忧色,缓声道,“杰克始终接受不了他现在的性别,就这样让他和海晏在一起,未必是件好事。”
“不接受又能怎样?如今的他可是女儿身,而且是明家嫡长女,更是海晏明媒正娶的王妃,倘若她能离开忘忧岛,在陆上长期生存,咱们尽心竭力帮她和明家,和海晏,和鲛人一族脱离关系,也不是不可以。”皇甫熠俊脸上表情凝重,语声略显沉重道,“但是,她不能长期生存在陆上,还有,鲛人的生命远比咱人类要长,等哪天咱们都离开了,留下她一人在世上,你觉得她会开心吗?身边没有我们这些朋友,孤零零的她,你又是否能放心得下?”
连城听他这么一说,抿唇久久未语。
是啊,如果没了他们这些朋友,又与鲛人一族闹僵,杰克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吗?
上天真会捉弄人,做什么给他一副女人躯体?即便让他成为鲛人,也给他一具男子的躯体不好么?
若他是男子,就不会为性别纠结,就不会从骨子里排斥自己非人类——鲛人。
“也不知杰克现在怎样,我很担心他和海晏对着来,更担心他会在岛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真这样的话,你说他会不会被鲛人一族当做怪物给处理掉?”杰克的性情,连城尤为了解,那厮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偶尔还会犯抽,和个幼稚的孩童没两样,要是因为自己的一张嘴,被有心之人听到不该听的,岂不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为给她复仇,那厮才死相凄惨,穿到了这里,对他,她有责任守护,有责任护他平安。
皇甫熠臂弯紧了紧,轻语道,“应该没事的,你想啊,海晏既然要我相帮,就说明他心里有杰克,又怎会和其对着干?至于你担心的,我觉得就更没必要,杰克都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万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才会这么说。”那厮一旦犯抽,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才不管会生出什么后果,连城一想到杰克,心里就是一阵无奈,“但愿他不会有事,要不然,我会恨我自己,没能护住他。”
大船已开始滑行,江水汩汩奔流,斜阳倾洒,江面仿若铺上了一层碎金,闪烁着璀璨的金芒,随着船儿顺流而下,那金芒宛若金蛇舞动,变换着各种不同的姿势。
江风吹过,依偎在一起,站在甲板上的两人,似那莅临凡间的神仙眷侣,青衫飘飘,风姿卓然,放目一眼望不到头的江面,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皇甫熠启唇,征询连城的意思,“要不我们先去忘忧岛,而后再前往灵月。”
连城摇头,“母皇就要生了,而且胎位极其不正,我担心她会出意外。”顿了下,她补充道,“去忘忧岛,必然要途径灵月,我们还是先进宫看看母皇的情况,若是没什么大问题,再即刻动身前往忘忧岛。”
“听你的。”吻着她头顶的秀发,皇甫熠柔声道出一句。
水路行了约莫有十日,连城一行才登上岸,没顾上在附近的城镇找家客栈休息,便向郦京方向疾驰而行。
清凉的月色倾泻一地,清怡宫外的花园中,风清和洛逸轩站在一亭台内,二人遥望天际上的圆月,风清道,“有几成把握?”白日里,连怡忽然感觉腹痛,正好洛逸轩进宫禀事,风清便让他给爱人把脉,得知连怡因忧虑过度,产期恐提前。
闻言,风清的心骤时一紧。
钰儿尚未赶回,爱人胎位又极其不正,这产期提前,岂不是,岂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往下想,只能让洛逸轩想法子,尽量将产期往后多拖几天。
然而,洛逸轩却经过细细思量,摇头,说一旦破了羊水,是无法拖延产期的。
安慰连怡别多想,见其腹痛减轻,进入睡眠,风清方走出清怡宫,看到洛逸轩在亭中站着,便走了过来,但他没有说话,这就有了之前两人静立于亭中,齐望天边圆月一幕。
“五成。”洛逸轩将视线由圆月上收回,眸光落在风清身上,神色凝重道,“有五成把握顺产。”
风清道,“剖腹产呢,由你执刀,剖腹产又有几成把握?”
洛逸轩唇角微抿,静默良久,道,“钰公主提供的手术教案,我都有仔细研读,也有用小动物做过实验,效果是不错,但到目前为止,尚未为人做过手术……”又是好一阵静默,他方续道,“如果皇君确定要我亲自执刀给女皇做剖腹产手术,我只能说我会尽力,成功率有七成。”
“七成?你有七成把握,也就说女皇十之八九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就好,这就好!”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风清心里还是有些微不安,他不能失去爱人,不能短暂相聚后,再次承受离别之苦,可是心中再不安,他也不能在洛逸轩面前说起,因为他不能给这年轻人心理负担,从而影响后面的手术效果。
洛逸轩并未因他之言感到自喜,只听他轻缓的嗓音扬起,“皇君不必忧心,我相信钰公主这两天就到,有钰公主在,女皇和腹中的皇嗣必不会有事。”岁月荏苒,而他,却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过她,再见,她又是否还记得他?
“钰儿……”风清喃喃,却没有后话。
是熠小子不让她来么?若不是这样,宏送出的那两封信,又怎会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传回丝毫消息。
风儿徐徐,洛逸轩轻淡舒缓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时辰不早了,皇君早些休息!”说着,他朝风清有礼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走出亭台,朝曾住过的沐风殿走去。
望着他渐行走远的身影,风清微叹口气,暗忖:“是个好孩子,但钰儿只有一个!”洛逸轩钟情连城,明眼人稍用心,就能看出来,但看出来又能怎样,只能说明他们有缘无分。
确实是有缘无分,否则,仅凭当年的救命之恩,连城怕是也会与洛逸轩生出一段感情纠葛。
奈何连城醒转那刻,他没有奈何连城醒转那刻,他没有回竹屋看一眼,就回了故里。
生生错过认识连城的机会,从而相隔数年再次见到,才会心生苦涩。回竹屋看一眼,就回了故里。
生生错过认识连城的机会,从而相隔数年再次见到,才会心生苦涩。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