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冀不日便要启程回京都述职,他这一去大抵要六个月,大雪纷扬封盖了官道,苏冀的马队走得艰难,从山路一路弯转终于翻过山顶。青徽一直在山脚注视着他,大雪吹拂在她双肩,不多时,鼻翼,睫毛上都是雪粒子,叫人睁不开眼,可她仍旧直直伫立在那里,目送他离去。 苏冀这一去回来时东夷应当是盛夏了,青徽每日在操练兵马的时候,都会向月显城的方向望一眼,即使那城楼上再也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到四月份的时候,一个探子传急令过来,说是苏冀返程时遭到贼人劫道,整只马队全军覆没,只是未能找到苏冀的尸体,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青徽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很久,旁人只看到她的脸色异常铁青,全身仿佛颤抖着,却死命地咬紧了下唇,嘴唇被咬出血丝来,也不肯哭出声。她一直计算着他的归期,想着他还有两个月就要回来了,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他可能已经死了。 正值此时,京都传来消息,皇帝因病薨逝,新皇登基,东夷欲与新皇通婚,准备将东夷的十一公主青徽送入京都联姻。 东夷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十一公主喜欢的是月显的将军,如今她喜欢的人生死未卜,而她作为东夷的公主,必须嫁入天家,守护自己的族人。 青徽连着好几天粒米未进,也不去练军,只是遥遥望着月显城。 父亲问她可否愿意去京都的时候,她一口便答应下来。 青徽随同使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京,使节看着这个公主一路上沉默着,不像传闻中那么烈性,便放下心来,谁知一入京城,这个看似温顺的姑娘却突然跳下轿子,挥剑砍伤了几名阻拦的士兵,她一向武艺过人,众人阻挡不住,看着她如同发了疯般奔跑,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青徽一直不相信苏冀死了,她要去苏家找他,除非看见他的灵牌才罢休,她只知道苏冀的家就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找不找得到,她没有想太多。终于在月色沉下来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她终于找到苏府。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青顶轿,经过她时,隐约听见轿中人道:“夫人今晚可是想吃浮晴楼的胭脂鹅脯?” 语气中的关切之意,温润如玉的声音,青徽如雷轰顶,她愣立着,渐渐湿了眼眶,那
是她等了很久的苏冀的声音啊! “苏冀!”青徽突然嘶吼了一声,她此刻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便喊出口了。她上前欲掀开轿帘,却被几个侍从格挡住。 苏冀听见轿外一阵吵嚷之声,他皱了皱眉,抚了一下陆平槿的手,对外扬声道:“给些银两打发便是,不许惊扰了夫人。” “苏冀,我是青徽啊!”他蓦然听见这句话,急急掀开轿帘,入眼的是她衣衫凌乱,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她为了找他走了很多路,把鞋磨破了,嫩肉被粗粝的沙石磨得鲜血淋漓,他的心被什么狠狠扯裂开,仿佛有什么一直堵在胸口,他下意识想动身,却被人拉住,陆平槿脸上是不解的神色:“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苏冀,原来你没事。”青徽看着他,突然发了狂似的笑起来,“你只是成亲了,同陆家小姐。” 他心爱的远在东夷的姑娘来找他,却看到他与另一个女子温存。苏冀袖袍下掩着的手紧紧抓住一旁的扶栏,指节泛青,他看到她最终敛了笑容,缓缓转过身,青色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消失视线中,心中仿佛有烧得炽红的利刃狠狠割着,心疼得喘息不过来,陆平槿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他最终放下轿帘,重重跌坐回去,黑暗中疲惫无力地道:“走吧。” ———————————————————————————— 皇帝欲与东夷交好,休战协约,不日便娶了东夷族的十一公主,并册封为淳贵妃,苏冀去觐见的时候,她高高端坐,珠玉满头,沉甸甸仿佛将脖子压断。她始终微笑着,眼眸却是漠然的,仿佛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皇帝向苏冀询问了一些边境的军事,话锋一转,突然笑问道:“朕知道东夷盛产青阑花,不知苏将军可曾见过。” 苏冀的神思仿佛回到了那一夜,被推搡到墙角的小姑娘头上戴着朵颤颤巍巍的青阑花,至今淡香犹萦绕在鼻翼。 他一抬首,看到的却是青徽冷淡的样子,他低头敛神答道:“东夷的青阑花只在每年冬日盛开,臣在东夷驻守时常看到青阑花大片盛开在雪地上,臣很喜欢。” 那一日他偷偷去看望病中的她,纷乱中按着她的手,衣袂上阵阵青阑花香,是他踏过青阑花海沾染上的,他的心跳得很快,怀抱拥
着她异常温暖。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神情仿佛若有所思。苏冀退下时,在角门口的青徽也正准备坐辇起驾,青徽隔着一层纱帐冷冷唤住他:“我听说,苏将军的马队当日并没有遇袭,甚至根本就没有上路,苏将军费尽心机收买了我的探子,让他告诉我马队遇袭的事情,不知是什么意思?” 苏冀的身形一僵,良久,他慢慢扯出一丝笑:“让你以为我死了,总比让你知道我成亲了好,我自回了京,便没打算再回月显城。” “是吗?”青徽静静听着,嘴角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为什么在走之前非要招惹我,为什么说出那些话。” “既然永远都不回月显城了,总要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否则还真是遗憾啊!”苏冀仍旧是行礼的姿势,保持着淡然的笑。 她静默良久,用嘲弄的语气道:“那日苏将军说的话,让我一厢情愿了许久,在走之前也不忘记戏弄我一番,果然是苏将军的作风。”她突然挥手令人抬驾回宫,只是冷冷抛下一句话,“如今苏将军的心意,并没有人稀罕。” 月色如霜映在焘华宫前的玉阶上,重重锦屏之后香炉里的青烟燃起。 “怎么,为什么生气了?”红烛摇曳,灯火映照在层层月影绡纱上,年轻的帝王躺在软榻上,看着青徽闷不作声,边用手抚着她的发梢,边笑着问道。 “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青徽别过脸道。 “你初进宫朕便知道了。”皇帝眸子里笑意渐满,道,“你同苏冀的瓜葛,在月显城闹得那样大,一打听便知道了。” 青徽低下头,盯着鞋尖并不言语,皇上顺着发梢抚到她的脊背,道:“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突然话锋一转,慢慢道:“苏冀本身战功卓著,又与当朝右相有姻亲,他们苏家根基深厚,只怕是京城第一的权贵了。” “皇上想说什么?”青徽淡淡问道。 “朕初登基,不会允许有这种局面,”皇帝斜斜看向她,笑道,“青徽怎么看?” 她心中震一下,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眸子,灯花爆一声,她的话语平静,缓缓地道:“皇上认为,我会为苏冀求情吗?”她淡淡一笑,倚在他的手臂上,“皇上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我与苏冀早没有半分关系。”
(本章完)